4 親近 不抓住機會刷皇帝的好感才是傻子
适逢亂世,前朝諸多禮節規章都已作廢,風氣開放,各國重武輕文,皇子皇女拜師學武比比皆是,自然他倆時常出入宮闱也并不打眼。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才剛進宮門,便有人攔住了馬車。
趙思洵撩起車簾一看,竟是皇帝身邊的老太監,不禁驚訝道:“曲公公?”
“雜家能等到六殿下可真不容易呀。”曲公公皺着一張老臉,看着趙思洵虛虛地拱了拱手,感嘆了一聲,連脊背也沒彎。
雖說是閹人,年紀看起來也很大,可趙思洵不敢大意,他知道這老太監的武功即使比不得清虛派掌教,也低不了多少,于是連忙從馬車上走下來,讪笑着回禮道:“曲公公見諒,今日出宮,實不知您尋我,不知可有什麽事?”
“殿下說笑了,雜家能有什麽事,自是皇上找您。”曲公公說着眼睛朝車廂裏看去,只見趙思露怯生生地露出半個臉龐,似乎猶豫着要不要下馬車,卻見曲公公說,“七公主就不必多禮了,貴妃娘娘還在等您呢。”
此言一出,兄妹倆立刻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微微沉重。
平時日他倆跟透明人一樣,誰都不搭理,這會兒竟一同找來,實在不像個好兆頭。
這後宮之中,母憑子貴的前提,先得母親還在。若是早早沒了,皇子皇女想平安長大都很困難。
更何況趙思洵兄妹與其他皇子皇女不同,他們的母妃并非南望人,也不是其餘三國的名門貴女,而是來自尋求南望庇護的夷山外族。
蠻夷之血,低人一等,要不是當初夷山族聖女美豔無雙,傾城傾國,望帝一見便力排衆議納入後宮,如今的夷山族怕是連一個安身立命之地都沒有,早就在亂世和仇怨之中泯滅于長河。
可惜後宮寂寥,又充滿陰謀算計,這位夷山族聖女受寵沒幾年,便在趙思露出生之時,血崩而亡。彼時趙思洵兩歲,雖有後世成人的靈魂,卻無能為力。
新歡接替舊愛,皇帝轉眼就忘記這位美豔的寵妃,自然擁有一半夷山血脈的趙思洵兄妹也得不到重視,不久連父親偶爾的憐惜都看不見了。
其實趙思洵不是沒想過讨好皇帝,讓兄妹倆的日子好過一些。然而兩個年幼的孩子,在這後宮中沒有母親庇護,也沒母族支持,若再受皇帝寵愛就是個災難,說不定什麽時候一睜眼就是奈何橋邊等重新投胎。
趙思洵思考許久,最終還是決定裝傻充愣,以一種鹹魚翻肚皮的姿态夾縫生存,徹底游離在權勢之外。只等解決了趙思露的人生大事,他就求着他爹給塊小地方,帶着族人安穩紮根過此一生。
趙思洵一邊跟着老太監往前走,一邊思量着這只能在大宴上才碰到一回的爹,突然找他有什麽事。
回想自己的人設,文武不沾一邊,除了一張臉,啥都拿不出手,似乎連個利用價值都沒有。難道說他爹突然良心發現,決定當慈父了?可前頭好幾個哥哥,也輪不到他吧?
趙思洵百思不得其解,幹脆就不想了,心說等見到人,總會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可是……他越走越覺得奇怪,環顧四周,這好像是往後宮的方向,不是他爹日常居住的昭陽殿。
似乎感覺到他的疑惑,前頭走路的曲公公連頭都沒回,“六殿下放心,沒走錯路,很快就到了。”
終于穿越了大半個後宮,他站在一座封閉許久的宮殿前,呆呆地望着上頭的牌匾,腦海中閃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可能,也許,大概,好像……他爹真的是打算跟他來一場感天動地的父子情深,因為這座宮殿是他母妃生前居住的地方,新雪殿。
蠻夷之妃,就是得寵也只能偏于後宮一角,沖這離昭陽殿大老遠的位置,至今也沒有一個妃嫔願意占據這裏。
“六殿下,皇上就在裏面,您請吧。”曲公公笑起來,望着趙思洵的目光似乎在看一個幸運兒。
收到這個視線,趙思洵忍不住道:“公公,我有些不安,不知父皇他……”
“殿下放寬心,是個好事,皇上昨晚夢到雪妃娘娘了。”曲公公不等趙思洵多問便推開了殿門,請他走進去。
雪妃是趙思洵母親的封號,聽說望帝見到夷山族聖女的時候,正是初春的第一場雪。林中撞入視線的少女明眸皓齒,靈動如仙,清純仿若含苞雪梅沁香而開,望帝見到她的那一刻連春獵都不打了,虜了美人就直接回宮去。
雖然這段往事趙思洵很清楚,是他娘專門打聽了望帝的行蹤,特地等在那裏,但不妨礙這場相遇在望帝心中的美好。
曲公公說的很明白,但趙思洵還是覺得詭異,好端端的,望帝怎麽忽然記起他娘來了,要知道這十多年,後宮新進美人就沒斷過。
再多的疑問也不能說出去,趙思洵走進殿中,一眼就看到那明黃的背影,正面朝着牆上的一幅畫,一動不動。望帝不知道是睹畫思人,還是在想什麽,連身後的腳步聲都沒注意到。
趙思洵于是不得不行禮提醒:“兒臣來晚了,還請父皇恕罪。”
仿若回憶被打斷,望帝轉過身,看着面前的兒子,難得和顏悅色道:“不礙事,平身吧。”
随着皇帝轉身,趙思洵看清了牆上那幅畫,雪下美人回眸一笑,寒梅朵朵盛開。畫軸和畫卷都是簇新的,與周圍陳舊的牆皮格格不入,顯然是新挂上去,真是有心。
見他驚訝地望着畫,望帝于是朝趙思洵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親切道:“小六,你看朕畫的像不像你母妃?”
這個問題問得好,他娘難産的時候,他才兩歲,因為特殊原因,趙思洵的确還記得雪妃朦胧的長相,但是一般的兩歲幼童,怎麽看都不會記得吧。
不過,朕畫的?
夢到也就算了,居然還特地親手畫了一幅畫,雖然有些着急粗糙,細節不夠完美,不過……此時不拍個馬屁似乎說不過去。
他眼睛一亮,斬釘截鐵地說:“像,像極了!父皇,您畫得真好!”睜大的眼睛帶着明亮的光芒,直直地看着望帝,寫滿了真誠。
望帝頓時笑起來,連眼角的笑紋都出來了,似乎頗為開懷,但是下一刻,笑容一斂,“朕記得雪妃離去之時,你還年幼,竟還記得?”
趙思洵:“……”既然知道這問題有多蠢,為啥還要問,問了他難道敢說不像嗎?
趙思洵的神情頓時尴尬起來,連帶着臉色也一陣紅一陣白,似乎因為馬屁拍到馬腿上顯得手足無措,但很快他急中生智道:“都說兒臣和妹妹長得像母妃,我看到這幅畫的第一眼就覺得親切,想來母妃定然也是這個模樣的……”
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趙思洵偷偷拿眼睛看着皇帝的表情,其中親近卻忐忑之意讓後者盡收眼底。
過去那麽多年,望帝從未關注,如今卻忽然發現趙思洵竟然生的極好,明眸皓齒,未語三分笑,因有一半異族血統,五官深刻姝麗,再加上少年挺拔颀長的身姿,比之南望人更加俊俏三分,令人驚豔,的确像極了雪妃。
本對他并無任何喜歡的望帝,在見到這張臉的那時候其實也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真的回憶起夷山聖女的一颦一笑。
帝王的神情頓時柔和下來,一只手放在趙思洵的肩上,輕輕拍了拍,言語中不免多了幾分真情實意,安慰道:“別怕,對朕無需拘謹,朕許久不見你,不知不覺中,你已經這麽大了,還長得如此出色,與她像極。”說到最後,還感慨了一句,“小六,這些年,是朕虧待你了。”
這話中的歉意簡直讓趙思洵寒毛豎起,心道昨晚他娘到底給這位托了什麽夢,效果如此猛烈,以至于聽着意思似乎想要補償他?
真的假的?
趙思洵簡直難以相信,眼眶瞬間就紅了,回憶這些年在宮中一人護着妹妹艱難生活的心酸和困苦,眼睛快速浮起濕意,卻堅強地沒有落下,動了動唇,千言萬語就只吐出“父皇……”話未說完,人先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父親。
望帝眉頭一皺,本想推開,卻感覺到衣襟上傳來的濕濡,擡起的手不禁放下來,只剩長長一嘆,憐惜道:“這二十年間,雖看似平靜,可大慶總想并吞諸國,西越和東楚亦是反複無常,朕為此日日焦頭爛額,倒忽視了你們兄妹,小六,不要怪朕。”
趙思洵窩在皇帝的懷裏,連連搖頭,接着擡起通紅的眼睛,“父皇萬萬不要這麽說,您為國事操勞,勤政愛民,大家都有目共睹,兒臣這無憂無慮的日子,更是您殚精竭慮而來,我感激都來不及,怎可怪罪,那豈不是大大的不孝?洵兒只恨自己平庸,才能不如兄長,不能為您分憂,父皇,兒臣請您恕罪。”
他激動地噼裏啪啦一頓輸出,恨不得将滿腔的好話全吐出去,讓便宜爹體會到他這個被忽視的兒子有多貼心懂事。
說完還吸了吸鼻子,似乎後知後覺自己的失态,忙放開手,但臉上卻露出一絲得了親近的竊喜,以及對君王無禮的忐忑,只讓人以為那一抱出自情不自禁,全是兒子的滿腔孺慕所致。
不管望帝這遲來的慈愛有多突兀,總之在他們兄妹已經長大,趙思洵正琢磨着封地的時候,不抓住機會刷皇帝的好感才是傻子。
沒想到趙思洵竟會這麽說,望帝顯然很驚訝,一點也沒有怪罪他将眼淚蹭龍袍上,還摸了摸他的頭,笑道:“真沒想到你有這份孝心,如此善解人意,小六,朕好生欣慰。之前忽視你分外可惜,不過朕一定好好補償你,想要什麽賞賜?”
趙思洵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父皇……”心說,那封個王,給塊封地行不行?保證老老實實不作妖。
望帝鼓勵地看着他,“嗯?”
然而再怎麽渴望,趙思洵明白說出口就變了味,于是微笑地搖了搖頭,“兒臣沒什麽要求,只要今後能常常看到父皇,洵兒就心滿意足了。”
以退為進,還挺聰明。望帝笑道:“洵兒竟如此謙遜懂禮,朕就更不能虧待你,放心,朕心中有數。今日不早了,曲懷,命禦膳房做些六皇子愛吃的菜,待會兒洵兒陪朕用晚膳。”
趙思洵心中咋舌,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就有了陪皇帝吃飯的殊榮?
曲公公含笑領旨,這時,殿外便傳來一個禀告:“皇上,護國仙師求見。”
望帝皺眉,似有不悅,卻也為難地看向趙思洵,後者乖覺,立刻告辭:“父皇,正事要緊,以後等您得空,再陪您用飯,兒臣先告退。”
望帝颔首,“果然懂事,曲懷,派人送洵兒回去,小心伺候。”
“是。”曲公公說着對趙思洵道,“六殿下,請。”
“勞煩曲公公了。”趙思洵說着回頭看了他爹一眼,望帝笑得一臉慈愛,“去吧。”
“嗯。”他滿懷喜悅地出了門,看着背影都是雀躍。
等他一走,望帝的笑容漸漸消失,擡頭重新看着那副美人畫,仿若深情凝望,然而實則思緒卻不知道飛向何處。直到曲公公重新走進殿門,等在身邊,他才忽然問道:“你覺得小六如何?”
曲公公想了想道:“六殿下懂事聽話,心思單純,對皇上更是一片孺慕孝心,自是極好。”
望帝笑了一聲,不置可否,“不過是些小聰明罷了。”
曲公公垂下頭,知道皇帝的心思,想了想又面露遲疑,“就是……”
“但說無妨。”
“畢竟夷妃所出,怕是身份不夠。”
望帝臉色頓時冷下來,“身份?怎麽,你真以為朕要送質子入慶?”
曲公公微微擡頭看着望帝,心說難道不是?
“北寒能借着江湖比武之機将此事告知我三國,又豈知此事不是他借着那佛子的口向慶帝給的建議,這首鼠兩端,挑撥離間的小人,顯然是在亂我中原四國之平衡,從中牟利罷了!”望帝想到清虛派帶來的消息,眼底帶着明顯嘲意。
“皇上英明。”
然而慶帝雖這麽說着,可眉宇間的褶皺并未舒展,依舊矛盾重重,難以抉擇。
曲公公很清楚,中原四國從來不是一條心,大慶一直在尋找機會吞并其餘三國,而三國也在想盡辦法對付這頭露出爪牙的猛虎。北寒便是揪住這個時機,遞出了刀柄,誰都知道其狼子野心,不可與謀,可誰又能拒絕的了呢?
畢竟北寒站在哪一邊都令人忌憚。
不管望帝願不願意,這皇子入慶為質一事,幾乎已成了定局。
曲公公輕輕一嘆,“就怕六殿下的身份令東楚和西越不滿。”
這話讓望帝冷笑一聲,“南望可沒有太子,諸子于朕皆是一樣。”
然而倘真是一樣,又為何獨獨挑出了這位六殿下?無非是最舍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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