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孤魂 修了二十多年的佛,你依舊是個鬼
彌勒殿內,傳來釋心的大笑聲。
他猛地往前一步,盯着葉霄高聲質問:“為什麽,為什麽不把我逐出雲霄宮?”
葉霄皺了皺眉,沒說話。
然而釋心卻不管他沉默,好似自言自語,又好似尋求個答案,“他是不是覺得對不起我?對,是他對不起我,是他搶走了于珠,搶了宮主之位,所以心裏有愧,不敢把我逐出雲霄宮,是不是!”
“不是。”
“我不信!”釋心如今哪兒有外頭傳言的那般德高望重,安然悲憫,他仿佛心中藏了一個魔鬼,如今被釋放了出來,藏不住的嫉妒,變得猙獰,“師父原本看重的是我!雲霄宮宮主也是我!我将于珠看得如珠似寶,她是要嫁給我的,是葉雪山引誘她,奪走了她的心……”
“所以你叛逃出門,偷了半部無極功,躲藏在這不悔寺?”提及父母,就是葉霄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下,他打斷了釋心的話,語氣諷刺而質問。
“是葉雪山逼我的!”釋心大聲回答,似乎這樣才能理直氣壯,“我沒有背叛雲霄宮,這不叫偷,這本是我應得的,歷代雲霄宮宮主皆練無極功,憑什麽我不行?可惜時間太短了,讓他發現,我只拿到了下部……我……我讓師父失望了,讓于珠失望了……雪山,師弟……明明你說過要做一輩子好兄弟……為什麽……”
說到這裏,他全身仿佛彌漫了悲哀,血混合着淚從眼眶裏流下來,似乎悔恨交加,又仿佛痛不欲生,釋心抱着頭不住地拍打,帶着殘留內勁将那顆頭顱拍的鮮血淋漓,繼續下去,無需內功散盡,便可身亡。
葉霄終究不忍,正想上前阻止,可釋心已經停下了動作,慢慢地轉過頭,染了半面血紅的臉,可怖如修羅,他梗了梗脖子,猶如神經質般問:“葉雪山是不是很恨我?”
見此,葉霄收回腳步,冷聲道:“沒有。”
“別騙我。”釋心又笑起來,似乎頗為解恨,“無極功上下分陰陽,上部為陰,下部為陽,練全才不會走火入魔,他只有上部,所以注定活不久,他死前是不是很不甘心?天下第一只能等死,我想想都痛快!他一定很恨我!這就對了,恨吧,我就是故意的,我就等着他死!他沒照顧好師妹,讓她早早地香消玉殒,我就不讓他活……”
“甄長川!”葉霄捏緊了手裏的劍鞘,眼神冰冷。
轟隆一聲,殿外醞釀許久的雷聲終于打開了大雨的序幕,嘩啦啦的仿佛砸下來。
而殿內,那笑容可掬的彌勒像前,釋心癫狂大喊,張開雙手,“怎麽,想殺了我,那就殺啊!”
葉霄眉間擰成川字,總覺得這人瘋癫至極,無藥可救。
“我也只練了半部,可我沒他的天賦,所以我比他活得長,夠了,只可惜沒能看到雲霄宮覆滅,還有些不甘心……無極功,誰都想要,有什麽用呢?”釋心目光落寞下來,落在葉霄手裏的劍上,接着踉跄着往前,擡起血淋淋的手似乎想要觸摸這把劍,“天問……一劍九霄,萬裏盡滅……也該是我……”
葉霄側步擡手躲過,沒讓他碰到劍。
此刻釋心的內力已經散了大半,回光返照的時間在快速過去,他一個不穩栽倒在地,掙紮了許久都沒有站起來,幹脆就坐在地上看着葉霄,嘿嘿笑着,“你是他們的兒子,我雖走火入魔,筋脈斷絕,但我知道你的武功已經少有人敵,你也練了無極功是不是……”他緩了一口氣,繼續道,“這次來,問我遺願是假,要那下部功法才是真……練得越高,越容易走火入魔,你是不是着急了?”
“不是。”
“口是心非!”他怒吼出聲,冷笑道,“你跟他一樣,明明想要,卻故作清高……呵,可以,我可以給你,看在于珠的份上,我給你……”
葉霄掀起眼皮看過去。
“但是,你得先罵一聲——葉雪山,王、八、蛋!忘、恩、負、義!豬、狗、不、如!”
葉霄聞言毫無遲疑,轉身就走。
“你要走?”釋心大喘着氣,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你走了,這輩子都別想得到這下部!”
聞言葉霄在門檻前停下了腳步。
釋心露出一個譏諷惡劣的笑,“瞧,你跟他一樣……哈哈……你終于承認了……來,罵聲聽聽……你別打着等我死後找到它,我告訴你……就是把不悔寺翻過來,你也找不到!找不到!只有我知道在哪兒……”
葉霄站住也只是站住,一身白衫纖塵不染,他微微側頭,眼裏終于露出明顯的厭惡,“我來,只因你是雲霄宮弟子,作為宮主,我理應照拂,你想死後葬回天山,我便成全你,可今日看來,你不想。修了二十多年的佛,你依舊是個鬼。”孤魂野鬼。
這冷淡至極的口吻讓釋心嘲諷的笑頓時僵在臉上,接着他狠狠地瞪着葉霄的背影,似乎想從他那半張側臉上看出一絲的言不由衷,可讓他失望了,葉霄臉上連一絲急切都沒有!
他似乎真不是為了那半部功法而來……
支撐着生命的內力已經耗盡,他此刻別說叱罵,就是說上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喉嚨只能發出嗬嗬聲。
無盡的後悔如潮湧一般襲上心頭。
你回來……別走……
染血的手指用力地抓着地面,可是除了留下深深的血痕,什麽也幫不了他。
血淚再一次流下來,釋心瞪着眼睛不肯閉上,在生命走到盡頭之時,他已經難以吸入空氣。
他明明想要回天山的,他想回的。
他想問問,這麽多年,葉雪山為什麽不來找他,明明知道他在這裏,為什麽一次都沒有來,只要說一聲師兄對不起,他就原諒了。
他就原諒了啊!
雲霄宮……他做夢都想回去的地方……
突然,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身前響起,“最後一次,你想不想回天山?”葉霄終究還是回來了,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猶如喪家之犬的釋心。
他想!
他想!
釋心心中不斷吶喊,可是他連眨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根本無法回答,只能竭盡全力睜大眼睛看着那道身影,帶着乞求,求着憐憫。
然而彌留之際讓他聽到這聲詢問,就好似老天爺給他的懲罰,不讓他發出來,讓他連死都充滿了絕望。
葉霄等了一會兒,都沒聽到一聲肯定,而地上血淚模糊的人已經氣絕生亡,一雙眼睛睜着,終究死不瞑目。
其實根本不必如此。
上輩子的恩怨,葉霄并不關心,如他所言,親自赴約而來,不過是人剛好在南望而已。
他本是來見最後一面,雖然結果不盡如意,但終究履行了宮主的義務。
這裏滿地的血跡,充滿了釋心臨死前不甘的掙紮痕跡,看起來觸目驚心,而釋心自己更是形容恐怖,死而怨恨猶存。
大概是知道今夜會發生什麽,不悔寺的和尚都不在寺內,而葉霄不管去哪兒都是一身白,一身素,讓他親手替這位沒什麽感情的師伯整理儀容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還得找人來。
不過,既然釋心提到了無極功法,葉霄倒也想收回來,這本就是初代雲霄宮主所創,而且還存在巨大隐患,留着也不過害人害己。
只是釋心臨死前曾言無極功難以找尋,究竟是藏得深,還是不在不悔寺,卻是無從而知。
不悔寺太小,殿後只有幾間寮房,既然來了,找找倒也無妨。
雨還在下,葉霄不着急下山。
釋心作為方丈獨居一間,葉霄推門而入,點亮桌上的油燈。
老和尚這些年苦修也是真的苦,屋裏空曠,東西極少,似乎除了歇息,就只剩下念經禮佛,而無極功法這麽重要的東西,葉霄料想他不會随意放置,必然藏匿某處,可這屋裏怎麽看都不隐秘。
葉霄在屋裏聊勝于無地轉了一圈,正待放棄準備離開,目光卻忽然定格在一尊佛龛上。
和尚白日裏在佛前誦經,與佛像相處一整天,可連睡不上幾個時辰的寮房內都要設了一個,未免也太魔怔了。
特別是佛龛前的香爐上,燃盡的香灰還散發着餘香,是剛不久點燃燒盡的。
桌上沾了一些灰塵,大概知道自己要死了,無心打掃,可那只香爐卻是幹幹淨淨,葉霄湊近細瞧,卻發現上面還沾染着指印。
指印?
葉霄擡手握住那只小巧的香爐,輕輕一轉,果然,屋內便傳來一個機栝聲,殿外嘩嘩的大雨不知何時已經轉為了綿綿,就在此時,他忽然感覺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有人!
他平靜的眼神終于起了波瀾,放在香爐上的手頓時放下握住了劍柄,然而出鞘的那瞬間,又仿佛記起什麽,最終以鞘為劍回身便是一劈,剎那間,一道無形的劍氣直沖門外而去。
與葉霄而言,就是不出劍,那蘊含着大宗師浩然內力的劍氣也足夠令人生畏,而葉霄練得又是雲霄宮心法,寒吟九章,劍氣之中自帶天山冰寒之氣,一般人根本接不下,果然破空之中傳來一聲悶哼。
身形一閃,直接站于門外,葉霄看到急忙跳上大殿頂上逃跑的蒙面之人,接着又是一道劍氣追上去,噗通一聲,蒙面人從屋頂墜下,落在了前面寶鼎之前。
葉霄一步步走下臺階,蒙面人則捂着胸口一步步往後掙紮,方才的劍氣劈開了面巾,哪怕後者慌忙重新系上,也讓葉霄看了個大概……
北寒人。
他皺了皺眉,正要将人擒下,卻忽然聽到山門方向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
“師兄,你說師父為什麽讓我們跑那麽遠的地方,回來都大半夜了,還碰上了大雨,山路都不好走,我還滑了一跤。”
“師父這麽安排定有深意,我們照做就是了,腳還疼嗎?”
前面說話的聲音顯然是個活潑的小和尚,後面的穩重一些。
“不疼,幸好上山時碰到了秀兒姐姐,讓我換了一雙鞋,秀姐姐真好,長的又好看……哎喲,師兄,你怎麽打我!”
“出家人當六根清淨,你在亂想什麽!”
“我……我,嘿嘿。”小和尚支吾着說不出話來,正當找個借口,忽然傳來師兄的疑惑,“大殿怎麽亮堂堂的?”
此言一出,葉霄忽然想到大殿中的情形,雖然釋心的死跟他無關,然而死相有些過于恐怖,一點也不像自然身亡,若是這個模樣讓小和尚看到……有些麻煩。
在他分神之際,那看着奄奄一息的北寒武士一個翻身打挺,施展輕功,轉眼掠向山門。
“什麽人!”
和尚驚慌地呵斥讓葉霄眉頭緊皺,他當然能夠追過去,但必然會碰見這兩個和尚,黑衣蒙面也就算了,葉霄坦坦蕩蕩,拿着天問劍鞘,穿着素白,簡直就是明晃晃的。
想了想,葉霄一躍落在屋頂上,看着兩個和尚急匆匆地跑進大殿,接着不出意外地傳來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師父——”
這哭聲聽得葉霄心情沉重,而北寒人出現在這裏也讓他心神不寧,他沒有多久留,直接一掠,下山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葉霄:這個宮主當得很沒意思,盡給我爹擦屁股,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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