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提議 既然給你了,自然只聽你的
望帝跟趙思洵, 父子是真,情誼是假,一個裝模作樣地扮慈父, 另一個感天動地地做孝子,究竟誰演技更好一些,倒是說不清了。
只知道還沒捅破紙, 在外人看來可以稱為模範。
不過地位的差距, 孝道的壓制, 高高在上的皇帝就是親近兒子也是以一副施恩的态度對待, 這般出宮親自探望卻是稀罕。
趙思洵雖然應付兩個假仁假義的哥哥有些倦怠,實在不想跟望帝再飙演技, 不過轉眼一想,或許, 他這“自不量力”地挑戰禁衛軍統領一事所展現的野心和算計,讓望帝對他有了另外的打算, 于是又期待起來。
腳步聲越走越近,趙思洵緩緩地睜開眼睛, 重傷未愈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虛弱迷離, 仿佛一朵經過狂風洗禮的嬌花, 恹恹顫顫。
“洵兒。”皇帝一聲喚,讓趙思洵的眼睛慢慢有了焦距, 待看清來人之後,目光中頓時折射出驚喜的光芒,“父皇……”他激動地想要從床上起來, 不禁撲騰着根本不能動彈的身體, 然後不意外地牽動傷口, 扭曲了面容, “嘶……”
望帝見了下意識地快走兩步,将人輕輕按回床上,不悅道:“都這樣了,還行什麽禮,萬一加重傷勢,豈不是朕的不對?”
雖然言語帶着嗔怪,不過聽着口氣,這種虛禮這位陛下還是很受用的。
趙思洵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然而布滿痛楚的臉上卻抑制不住揚起笑容,眉眼彎彎地說:“能得到父皇親自探望,躺多久兒臣都願意,父皇,您能來,兒臣真高興。”
這般直白的話顯然取悅了望帝,他坐在了床邊,溫和道:“那就好好躺着,傷口還痛不痛?”
趙思洵眉頭一蹙,委屈地點頭,“痛,痛死了。”
“你倒是老實。”望帝戲谑地将他從頭打量到位,見着鐘靈毓秀的少年全身纏滿繃帶,僵硬地躺在床上,只覺得有些滑稽,也讓人心疼。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來,也虧得張昊沒動真格,手下留有分寸,不然別說為朕分憂,朕怕是先得白發送黑發,你啊,太膽大妄為了!”望帝沉下臉,佯裝生氣道,“朕既然給了小七這個恩典,自是随便你們挑,何必如此大動幹戈,若張昊不允,直接來找朕便是。”
啊喲,大兄弟,你這馬後炮開得也太虛假了!
能不能稍微真誠一點?
趙思洵心說他要是不靠自己贏下來,而是轉頭找皇帝告狀,別說要不到虎贲軍,趕明日到了大慶,怕是直接就當做無能的棄子說舍就舍了。
只是既然望帝想演,趙思洵便不能不接對手戲,于是笑了笑道:“父皇心疼兒臣,兒臣知道,只是若不能靠自己贏得尊敬,即使您下令,我也是德不配位,無法讓人信服,也叫人看不起,是以兒臣深思熟慮之後,決定冒險一試。”
這平靜的話語将兇險抉擇一筆帶過,體現着他強大的內心,以及魯莽之中透露的周全謹慎,讓望帝不由地暗暗點頭。
接着趙思洵看着望帝,目光中充滿了信任和崇敬,篤定地一笑道:“更何況,有父皇在,張統領是絕對不會殺了我的,這一點我堅信。”
他似乎一點也不懷疑在危險來臨時,他全心全意依賴的父親會不會替他抵擋,仿佛真覺得自己的身後有強大的倚仗,而不是試探和利用。
少年人坦然赤忱,這真真假假的話,直戳望帝的心窩,讓這位鐵石心腸也不由地生出一絲絲內疚,覺得虧欠了這個兒子。
望帝下意識地想要拍拍趙思洵的手臂給予肯定,結果看到這純白裹纏的紗布,只能哭笑不得地說:“洵兒既然這麽說,朕也不好叫你失望。”說着他回頭喚了一聲,“曲懷。”
曲公公輕腳地走進來,身後跟着五個精壯的武士,正是當初與趙思露交手的虎贲軍百夫長。
“從今日起,他們包括手下的虎贲衛盡數歸洵兒麾下。”望帝道。
說完,五人往前一站,
“屬下聶冰。”
“晁光。”
“裴永鋒。”
“童天成。”
“顧照。”
接着五人齊齊跪下來,異口同聲道:“見過殿下。”
雖然早在與張昊比試時,曲公公未曾反對就知道,只要他勝了,這五百虎贲軍就能歸自己所有,但終究只有聽到皇帝金口玉言,才敢安心。
趙思洵的眼睛和鼻子有些發酸,這是他和趙思露用命掙來的家底,是以濕着眼眶,他小聲地問:“父皇,都屬于我了嗎?”
“自然。”
“那他們今後只聽我的話嗎?”
望帝聽着微微一頓,看向趙思洵的目光立刻變得高深莫測起來,然而後者仿若未覺,只是用通紅的眼睛看着他,水潤的黑眸帶着無限期待,這直白的渴望,一絲遮掩都沒有,倒叫皇帝覺得自己多心了。
趙思洵不像其他的兒子,自有母族支持,幫着招攬門客,攢有豐厚的家底,他什麽都沒有,既然好不容易抓到手裏,總是想獨有,望帝覺得也能理解。
那五名虎贲衛依舊單膝跪地,垂頭待命,對夷山王的大膽心中咋舌,就算敢這麽想,也不敢皇帝面前口無遮攔地說吧?
只是當他們覺得皇帝該惱怒的時候,卻聽見杯蓋輕輕刮過杯沿之聲,望帝呷了一口茶後悠悠道:“既然給你了,自然只聽你的。”
此言落入虎贲衛的耳朵,他們頓時渾身一震,不由地齊齊擡頭看向床上難以動彈的少年,後者也正微笑地看着他們,眸光深邃,如深淵不可測,唇角一勾,輕聲道:“多謝父皇,這樣,我去大慶就更有把握完成您的重托了。”
這話讓望帝撥着茶葉的手也為之一頓,擡頭看了過來。
“你們都下去吧。”趙思洵吩咐道。
“是。”以聶冰為首,五人二話不說轉身離去。
望帝耐心地等着趙思洵解釋,然而卻見趙思洵笑道:“父皇,我不能動,能勞駕您附耳過來,我跟您悄悄說嗎?”
望帝揚了揚眉,不為所動,臉上看不出高興也沒有不高興。
既然沒生氣,趙思洵于是眉眼彎起,帶着一絲撒嬌地口吻癡纏,“來嘛,來嘛,兒臣要是說的不好,您別生氣,也別告訴旁人,好不好?”
這屋子裏唯一一個旁人,曲公公聞言直接側過了身。
這話親昵得讓人無法拒絕,望帝有些不适應,不過最終在那明媚如春的笑容下,他還是微微俯下.身往趙思洵面前傾,雖然沒有将耳朵真的附過去,留有一段距離,不過父子倆的臉已經湊得很近,呼吸可聞。
望帝帶着一絲無奈道:“可以說了吧。”
“嗯。”趙思洵滿足地樂起來,然後微微斂了笑容,說,“說到亂慶,兒臣鬥膽,敢問父皇有沒有想過,既然大慶能與北寒結盟,那麽南望、西越和東楚三國是不是也可以?”
趙思洵看不見望帝的表情,然而他話落的一剎那,一道嚴厲之色出現在這位帝王的臉上,猶如猛虎危險,露出了獠牙。
然而趙思洵仿若未覺,依舊自顧自道:“北寒被大慶隔絕在外,其餘三國卻地處中原東西南,就算真的打下來,大慶願意與盟友同享這片土地,相隔甚遠,北寒也不好治理吧,難道大慶願意割讓自己的城池給北寒嗎?”
可若是反過來,北寒與中原三國瓜分大慶,那就跟分餅一樣,各自拿走就近一塊,顯得更容易一些。
望帝緩緩地直起身體,黑沉沉的眼神深深地看着這個兒子。
趙思洵臉上依舊帶着淺淺的微笑,浮着水光的眼眸,清澈透亮,鎮定地令人心驚,他無辜地問:“您覺得兒臣這個提議怎麽樣?”
趙思露十五歲擁有一流高手的內力,擁有天生武學的根骨,而趙思洵十七歲,若無人告訴他天下棋局之勢,光靠自己領悟,那這份敏銳和聰慧也是天下無人能及。
望帝一陣沉默之後,接着擡起手,難得溫和地替趙思洵拉上胸口滑落的錦被,并細致地輕輕掖好,寬慰道:“洵兒,好好養傷吧,朕走了。”說完,便起身離開。
他最終沒有對趙思洵的提議發表評論,然而又仿佛一切盡在不言中。
趙思洵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忽然高聲道:“父皇,等等。”
望帝腳步一頓,回頭。
趙思洵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目光熱切而渴望道:“您若得空,可否常來看兒臣?我想離京前跟您多說說話,哪怕坐一會兒也好。”
望帝第一次發現這個兒子竟然也會恃寵而驕,而且嬌得明明白白。
望帝看着少年巴巴地望着自己,張嘴想說點什麽,可最終還是失笑一聲,也不答應就走了。
大豬蹄子,哄一哄自己只能躺在床上養傷的兒子,就那麽難嗎?
趙思洵撇了撇嘴,對着那離去的背影吐槽。
其實,他對望帝的話,并非只是随口一說,而是經過這麽多天,慢慢從蛛絲馬跡中發現的一個可能。
或許連大慶也沒想到,作為盟友的北寒藏有二心,呼延默最後一戰選擇南望清虛派掌教,并非只是因為地域最遠,而是等待着東楚和西越借着觀戰名義與南望商議後的答複。
所以除了江湖游俠對這場關系中原武林臉面的決鬥關注以外,段平沙自己卻對勝負毫不在意,反而将精力放在不悔寺的釋心和尚之死上。
雲霄宮,顯然是北寒南下另一塊不得不搬開的攔路石。
而葉霄……話說這位即将麻煩纏身的大宗師,那麽多天了,是不是也該來找他了?
想到這裏,趙思洵禁閉的眼皮下,眼珠轉了兩圈,接着睜開來,高聲喊道:“高山。”
高山聽着聲音從外頭走進來,“殿下?”
“那五位新來的虎贲百夫長呢,請他們過來。”
趙思洵躺在軟靠上,沒有望帝在跟前,他可以仔細地觀察這五人。
天下武者能邁過宗師這個分水嶺的畢竟鳳毛菱角,每一個都是世人敬仰,為之奮鬥的目标。江湖中行走最多的其實是二三流的高手,而能被稱之為一流的,一般是各大門派的首席弟子或者長老,有名的游俠,還有小門派的掌門。
不過這樣的人在江湖中總是有幾分傲氣,想要請動,得給予不少好處,而且喜歡憑喜好做事,頗有個性。
而虎贲衛就相當于皇帝豢養的另一個大門派,每個百夫長都擁有一流高手的實力,帶領着身手不凡的手下。不同的是,他們訓練有素,令行禁止,趙思洵拼着滿身傷,差點丢了命也要贏過來,其實非常賺。
“今後,夷山王府就拜托各位守護。”趙思洵微笑着說。
五人抱拳道:“殿下放心,屬下分內之事。”
“幾位都是一流的頂尖高手,雖暫時委屈在我身邊,當一名小小的王府護衛,不過本王可以保證,虎贲衛中有的,不久的将來我夷山王府也一樣會有,虎贲衛中所沒有的,你們也會有,就如我如何争取你們,我也會如何為你們争取!”
少年親王的聲音還帶着虛弱的啞意,然而他自信而篤定的目光猶如向張昊發出挑戰時一樣,灼熱滾燙,不顧一切。
或者這只是一個虛無缥缈的餅,但是這個時候,他們願意相信。
畢竟在誰都認為夷山王是皇帝準備送去大慶的棄子時,這名少年不僅沒有自暴自棄,還漂亮地從皇帝手裏得到五百名虎贲軍,給自己不斷添加籌碼。
“而這個将來,你們應當知道,是什麽時候。”
夷山王從大慶平安回來!
只要他回來,便是最大的功勞!
意識到這點,五人不由暗暗吸一口氣,然後道:“但憑殿下吩咐!”
“好,在離開南望之前,請你們先守好這漏成篩子一樣的王府,夜深人靜,容易遭賊,偷不了東西,卻能偷消息。”
“明白。”
趙思洵點了點頭,“諸位初來夷山王府,我本該為各位接風洗塵,不過我這個模樣,實在有心無力,等我康愈,再補償各位。”
“多謝殿下。”
趙思洵終于能睡上幾個安穩覺了。
春日寒峭已經過去,夜晚也變得暖和起來。
夷山王府雖一片寂靜,可各處護衛卻盡忠職守,警惕地看着周圍,換上虎贲衛之後,夷山王府就變成了一塊鐵桶,任何人都別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來。
趙思洵很安心,睡得香甜。
是夜,忽然一陣寒風吹過,冷得他就是沉浸在夢中都不由地瑟縮了一下脖子。
這陣風很快就過去,趙思洵蹙起的眉頭也漸漸舒展,似乎要再一次睡得不省人事。
然而短暫的沉默之後,他驀地睜開眼睛,心說屋子裏哪兒來的冷風?
他的視線落在一旁的窗戶上,今夜圓月當空,朦胧的月光在地上灑下四四方方的銀輝,讓漆黑的屋子有了光亮,原來窗子是打開的,可臨近夏日的春風溫暖,也不涼。
等等,打開的?
他迷糊的頭腦瞬間清醒,接着猛地回頭,就着月光,他終于發現不遠處的圓桌邊正坐着一個人影,青松傲竹般的脊背挺得筆直,雷打不動的素衫白衣,半披的長發系着同色的發帶,即使在昏暗的夜晚,某人的輪廓也依舊英俊過分。
趙思洵慢吞吞地喊道:“葉宮主?”
“嗯。”
作者有話要說:
趙思洵:下次來能不能提前吱個聲,這麽出現,很吓人啊!
葉霄:是你睡得太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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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