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要這美貌何用
上元節剛過,長安城的暖風便迫不及待地吹綠了灞橋的柳枝,再吹薄了小娘子們的衣衫,卻怎麽也吹不暖杜清檀那顆冰冷絕望的心。
她面無表情地注視着銅鏡裏的自己。
冷白皮,細長眉,鳳目妩媚,唇瓣粉嫩,天鵝頸,身形纖長。
柔弱無辜,我見猶憐,确實是她從未有過的美貌。
杜清檀面無表情地捏了個蘭花指,又惡寒地打了個冷噤,暴躁地将銅鏡摁翻,長長嘆了口氣。
這倒黴催的……窮逼病弱孤女一個,走一步喘三氣,風都能吹倒,要這美貌何用?
和她一點不匹配!
摔!
“五娘,蕭家來人啦,帶來好多禮品,大娘子讓您趕緊梳洗了去見客!您就要苦盡甘來啦!”
婢女采藍推門而入,歡喜中帶了幾分抱怨。
“主君過世後他家再沒露過臉,這都兩年多了,總算想起來還有這麽一門親事!前幾天大娘子還念叨呢,這不來啦?唉,無論如何,總是好事。”
杜清檀懶洋洋地趴在案幾上,沒有半點興趣:“未必是好事。”
這還是她那位枉死的便宜老爹早年給定的親。
蘭陵蕭氏,歷經幾朝的百年門閥,祖上出過皇帝和皇後,與當時尚且興旺的杜家算是門當戶對。
但自從她爹卷入朝政紛争枉死後,家財殆盡,奴仆四散,只剩下她和寡居的伯母楊氏及幼小的堂弟團團相依為命,勉強度日。
蕭家不聞不問,四時八節也未按着規矩走禮,顯然是後悔了的。
聽聞她那位傳說中的未婚夫蕭七郎才貌雙全,科舉順遂,前途無量。
這樣的人,怎麽肯屈就這樁賠本的婚事!
“這樣啊。”采藍的神色瞬間黯淡下來。
她默默翻出一件五成新的月白色短襦,再配一條半舊的天水碧羅裙,在杜清檀身上比劃又比劃,嘆氣。
“這都舊了,還短了!也沒件像樣的首飾,按說您該穿好些才是,都兩年多沒露面了呢……”
堂堂京兆杜氏貴女,窮困如斯,竟然連件體面的衣裳都穿不起了,實在讓人心酸。
“倒也不必在意這些虛的。”
杜清檀自來不看重衣服首飾這些外在之物,能穿就行了,何況對方又不是什麽要緊人。
“怎會是虛的呢?體面總是要的!”
采藍挑剔地看着她的前胸:“您太瘦了!這都沒胸!打扮好看些,他家見着您這麽美,一定舍不得!不成,得弄一弄。”
片刻後,采藍手裏抓了兩團發黃的舊絲綿,妄想塞進杜清檀的前胸衣襟:“把這個塞進去就好了!”
“又皮癢了?”杜清檀耐心殆盡,威脅地抓起雞毛撣子。
但她天生柔弱嬌怯美麗,擺出這麽一副兇悍模樣也不過像是小奶貓哈氣伸爪子罷了。
“哎呀,生什麽氣嘛!婢子都是為了您好!脾氣真是越來越壞了。”
采藍一點不怕她:“就算不塞這個,也該搭塊披帛擋一擋……”
“滾!”杜清檀舉起雞毛撣子,沒胸礙着誰啦?
她又不奶孩子!況且這能怪她嗎?
沒變成病美人之前,她的胸堅挺漂亮,恰到好處,不知被多少人羨慕!
啊!想起自由滋潤強壯的從前,杜清檀暴躁到生無可戀。
“是婢子錯了!”采藍敷衍地道:“咱們快走吧。”
破落戶的宅子小得很,後院到前院就幾步路。
杜清檀走進正堂,但見地上放了一堆禮盒,一群衣着光鮮的仆婦婢女圍着兩個裝扮華貴的婦人,再一旁的主位上坐着她的伯母楊氏。
“五娘,快來拜見蕭夫人。”楊氏神色凝重,語氣低沉。
她本以為蕭家是來談婚期的,畢竟杜清檀守孝期滿,年齡也不小了。
誰知她反複提了幾次都被對方擋了回去,思及這幾年蕭家的表現,只怕婚事已經生了變故。
“見過夫人。”杜清檀蹲了個禮。
蕭家長媳裴氏出身河東名門,生得圓臉富态,高髻金梳碧玉釵,寶藍燙金花羅衫配着大紅八幅裙,腳下一雙精致的絲質高履,頗富貴。
“聽說你一直病着,看這樣子是還沒好?氣色太差了!”
裴氏嫌棄地打量着杜清檀,衣裙半舊,袖口和裙腳都短了,頗不合身,頭上只得一枝寒酸的木簪子。
個頭倒是高,臉也生得極美麗,舉止穩重。
就是胸部太平,屁股太小,整個人瘦弱蒼白,就是個紙糊的燈籠美人,別說操持家業主持中饋,怕是傳宗接代都做不了。
再看看杜家這窮愁沒落的樣子,确實是配不上她的兒子七郎了。
任誰也不喜歡見面就被人說是氣色差,何況是這樣倨傲的姿态和語氣。
杜清檀面無表情,語氣也不好:“勞您費心,我還好。”
“人吃百樣米,樣貌各不同,我們杜家女兒都是天生的婀娜。”楊氏趕緊作了補充。
無論如何都不能落下“重病纏身”之說,否則對孩子的前途大為不利。
裴氏早就下定了退婚的決心,懶得糾纏這些旁支末節,自顧自地道:
“我今日來,是有件喜事與你們商量。前些日子,我們老夫人得了個奇怪的夢。
夢裏佛祖說,有個小娘子與她有前世定下的祖孫緣分,需得趕緊了結,不然業障纏身,不得安寧。
追問人在哪裏,佛祖說是姓杜的,名兒裏有個檀字,與佛有緣。
醒來時言猶在耳,室內猶有異香未散,我們老夫人實在不敢不信,叫了家裏人一合計,想起來五娘不就是姓杜,名兒裏又有個檀字麽?
為慎重起見,老夫人特意去了大慈恩寺請教玄空大師。大師确認就是五娘,讓趕緊收了做孫女兒消弭災厄。所以啊,我們七郎和你們五娘的親事怕是不能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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