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市井之徒

朱大郎身高體壯,黑胖如牛,一雙眉毛亂成雞窩,眼睛卻小,精亮如黑豆,再加一個凸起的大鼻子,巨大的獅子口,當真讓人過目難忘。

“聽說你找我?有事快說,老子還要去喝酒!”

他站在車前,聲大如雷,不耐煩得很,并沒有因為找他的是個瘦弱的女人而客氣半分。

“朱壯士。”杜清檀推開緊緊拽着自己的采藍,掀開帏帽,對着朱大郎行禮:“我姓杜,家父杜蘅,曾任懷王府侍讀。”

“咦!”朱大郎收起焦躁,驚訝地看向杜清檀,目光直接又放肆。

杜清檀不避不讓,與他對視。

“還真是你。”朱大郎收回目光,示意她跟自己走到街邊:“想讓我做什麽?即便是殺人放火,也說來聽聽。”

這人真有意思,杜清檀笑了:“您見過我?怎麽就知道是大事?”

朱大郎不耐煩地道:“小時候常見。你一個高門出身的小娘子,多年沒有往來,突然找上門來,必是遇到了大事。”

對方爽快,杜清檀也很直接:“我想請您幫我盯梢一戶人家……”

她說了蕭家的事,請托朱大郎:“看他家近幾日內有沒有大事,譬如說要宴請貴客之類的,若有,盡量弄到賓客名單及具體時間。還要打聽長安城中高官家裏是否有病人久治不愈、急需調養的。”

條件所限,本朝醫藥并不發達,良醫着實難尋,故而高官富戶家中若有病人久治不愈,通常都會懸榜尋醫。

混跡長安各坊的閑漢消息最為靈通,很容易就能打聽到。

“此外,還要請您幫忙尋兩個可靠之人,保護我們家的安全,會給酬金。”杜清檀把一塊小小的金子遞給朱大郎:“這是定金,事後另有酬謝。”

朱大郎并不肯接,豎着眉毛瞪着黑豆眼不耐煩地道:“孤兒寡婦的,誰要你的錢!你父親不嫌我是個粗人,與我平輩論交,以兄弟相稱。你該叫我一聲叔父。”

杜清檀并沒有什麽門第觀念,便宜老爹的朋友,叫聲叔父理所應當,當即便叫了:“朱叔父。”

“唔。”朱大郎叉着腰道:“你那伯母講究得很,怕我帶累了你們的名聲,不讓我登門,這便淡了。我若早知你被欺辱至此,必不肯善罷甘休!你回去罷,這件事交給我了!”

言罷就要送她上車:“待我叫人送你歸家,暫時就叫他們替你們看家。”

伸手朝兩個壯漢招手:“李二、馬四,過來送我這侄女歸家!這幾日你們都跟着她,聽她調遣。”

那二人正要過來,獨孤不求已經走了過來,與朱大郎兩下裏一對面,大眼瞪着小眼,都抱着膀子,誰也不讓誰。

“這誰啊?”朱大郎長在市井之間,渾身惡霸蠻橫之氣,豎眉瞪眼,大有一言不合就揮拳相向的意思。

“這是獨孤公子。”杜清檀連忙介紹:“之前就是他幫忙救下的團團。今日正巧遇着見,便請他幫忙送我過來。”

朱大郎不爽:“那他這樣瞪着我?”

“有嗎?”杜清檀就算看出來也要裝瞎。

“當然沒有!”獨孤不求勾起紅豔豔的嘴唇,笑得十分友好真誠:“就是好奇俠士長什麽樣罷了。”

朱大郎頓時看他順眼許多,大力拍着他的肩頭道:“下次一起喝酒!”

有錢好辦事。

杜清檀回到永寧坊,先給獨孤不求等人在附近賃了客店,再大包小裹地回了家。

楊氏還沒回來,她将今日買來的藥材、食材鋪陳開來,稱三錢桂枝、兩錢半白術、一錢二分甘草、一兩薏苡仁,遞交采藍:

“前三味清水煎兩次,去渣,留取湯液煮薏苡仁為粥。我今天的晚飯就吃這個了。”

采藍十分懷疑,并不敢動:“這……能行嗎?萬一那什麽……您會不會被毒死?”

“死不了。”杜清檀看着這丫頭的蠢樣子,決定親自動手:“我來吧,你幫着燒火就好。”

薏苡仁難煮費柴,杜清檀先把它泡上才去煮桂枝白術,她做得慢卻不生疏,甚至還很享受入迷。

采藍看着這麽個陌生又熟悉的五娘,愁兮兮的把臉皺成一團,萬一毒死了怎麽好!

楊氏踩着暮鼓進的家門,踏進院門就看到院子裏跑着十幾只“叽叽”叫的小黃雞,于是愣了:“這?”

杜清檀在廚房裏回答她:“我買的。小雞也是才讓人送來的,以後呀,咱們自己養雞賺雞子兒吃。”

雞長大了,就會“病死”或是“意外死”甚至可能“自殺”,那時候就可以拿來煮湯吃肉打牙祭啦。

楊氏皺眉:“不是,錢從哪兒來的?”

采藍和老于頭緊張得不敢呼吸,一個藏在門背後,一個藏在角落裏,都不敢吱聲。

“我在櫃子裏找着個金镯子,拿去金銀店裏換了些錢。成衣鋪裏的債務已經結清,大伯母不用擔心。”

杜清檀撒起謊來眼都不眨,比天上的太陽還要坦然。

楊氏肯定不信:“什麽金镯子這麽好找?你早些時候怎麽不說?”

“其實是我娘留下的遺物,我之前想着做個念想,所以一直瞞着沒和您說……”

杜清檀絞着自己的衣角,細聲細氣,很是羞愧的樣子:“大伯母不要怪我自私。”

楊氏萬萬想不到這麽乖巧懂事的孩子竟會私賣藏書,只看她這嬌怯脆弱的模樣,心就先軟了一半,嘆道:“我怪你做什麽?你這不都拿出來了麽?”

杜清檀就湊過去給她捶肩捏腿:“大伯母辛苦了。”

楊氏看看侄女,再看看團團,好容易才忍住沒哭出來。

孤兒寡婦,怎麽這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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