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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混進真金的寝宮易如反掌,然而要想在裏面待上個把鐘頭簡直就是難如登天。他這三個月來進進出出與門口守衛都熟悉,進去不久适逢換班,他便不作聲地待了下來。
真金的寝宮十分簡樸,原來那些繁缛的裝飾全給他叫人拿掉了。草原上摸爬滾打滾打出來的孩子向來對待美的事物果然柔情有限,這才養成了這般兇狠暴戾的性子。馬可一邊翻找一邊暗想,然而就在那時他突然聽到了腳步聲。
是真金。
他今日不應該是去主持将軍會議了麽?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馬可慌了神,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不及細想最終慌不擇路一貓腰鑽進了床底下。
就在他拉下沿邊時,真金開門走了進來。
他先是停了一下,像是覺察到了什麽異常,轉動靴跟環視了一番,馬可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所幸太子的懷疑并沒有持續了多久,也許是他沒發現缺了什麽,便坐到了榻上,馬可聽到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應該是在脫衣服,接着脫靴上床,雪白的腳踝在馬可眼前一掠而過。
馬可心中焦急,他這番不僅沒拿到玉玺,萬一行蹤暴露可不是鬧着玩,只得等真金入睡後好逃出去。
然而真金心思重,睡眠淺,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沒了動靜。不知過了多久,馬可在床底下蜷縮着都快僵了,卻依然不敢輕舉妄動,他不知道小王子熟睡程度如何,就這樣待了不知道有多久,就在馬可也快要睡着時,寝宮門突然輕輕打開了,從外面走進來一個男人。
馬可趴在床下,看不到那人上半身,卻見他下半身綠袍黑褲,腰帶械刀挂着金腰牌,白底皂靴,原來是個宮裏的帶刀侍衛。
那侍衛走得極快,無聲無息一陣風般直奔太子錦榻而來,馬可心裏一驚,來人正是沖自己來的,然而在他心悸時,那侍衛已經幾步跨到榻前,然後跨上了床。
馬可愣了有那麽兩三秒。
等他回過神時只覺得一萬頭蒙古馬從心裏奔騰而過。卧槽尼瑪的真金小王子看不出來啊怪不得攻進襄陽後一女無所取原來是另有所圖啊感情大都的那三個妃子一個娃都生不出來原來是有原因的啊……
床上傳來的震動似乎更加應驗了他的猜想,伴随着詭異地喘息和衣料撕扯的聲音,馬可一邊感嘆小王子真生猛一邊覺得自己要是現在爬出去絕對能欣賞到一副活春宮。
“來人……唔!”
咦好像哪裏不對勁……就在那一瞬間一個可怕的想法在馬可的腦際炸響:
這根本不是什麽春宮,這是刺殺!
給自己這一想法吓着了的馬可差點一下子跳起來。
“救……!”
真金顯然已入險境,聲音剛出口只剩一陣嗚咽。馬可再也忍不了了,他一個咕嚕從床底下滾出來。
眼前的景致當真駭人。
真金太子雙手按住自己脖頸,面孔鐵青,整個人被按在床頭,黑發披散着,臉上滿是猙獰恐懼之色,他身上正有一人屈膝壓得他動彈不得。那人手持一條細鐵擰成的烏黑鐵繩緊緊勒在太子頸部,刺客身着侍衛服裝咬牙不出半點聲息,在他身旁還有一柄刀插在雕雲扶手上,刀柄猶自亂顫。
馬可恍然大悟,剛才一定是刺客一躍上太子的床,持刀殺向太子,太子驚覺躲開,刀便插在了床上,行兇之人立時順勢用鐵絲繞上他頸項,太子呼救不得又呼吸不得,幸虧及時伸手抓住鐵索,才沒被一下子勒斷氣,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來不及細想抄起床腳一個大瓷瓶,大吼一聲高舉瓷瓶砸向了刺客。
哐铛一聲巨響把三個人都吓了一跳,碎片散落一地,時間放佛突然被放慢了,只見刺客直起身來,渾身搖晃了一兩下,然後緩緩轉過了身來。
那一刻馬可覺得渾身的血都凝固了,就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感受到一股死氣————緩一刻便要送命的死氣!
分神的瞬間馬可只覺得眼前劍光一閃,胸膛就裂開了一個口子。他捂住胸口擡起頭,只看到迎頭劈下的三尺鋒刃。
“住手!”
刺客轉身。
————真金已經不知何時拿起懸挂的長劍,只見他一身孤絕清冷,滿面冰寒肅殺,背後簾幕翻卷,手中劍光閃動,墨色長發在身後飛揚而起。
萬籁俱靜,天光失色。
時間仿佛停滞。唯有他如天神般穿越時空冉冉降臨。
實際上只是瞬息間的事情,待回過神來時那人已手起刀落,輕輕巧巧随随便便,如同切豆腐塊一般,劍光無聲無息地自平地而起,掠上他的頸項。
熱血伴着一顆頭顱沖上半空。
刺客的頭就掉在馬可的臉旁,真金提劍站在床邊,胸口劇烈地起伏着,脖子上的紅印觸目驚心,然而他的眼中卻放佛是有一團火焰在地獄裏燃燒,驀然舉劍竟是朝那人的屍體再次刺了下去!他瘋了一般一劍劍戳下去,像是一個來自地獄的修羅。鮮血一蓬蓬地飛濺開來,濺上他的衣服,濺上他的臉。
随後趕到的侍衛都給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真金猛地從那人身上拔出劍,驀然轉過頭來。他目光可怕,神情猙獰,面容上滿是鮮血,一時竟駭住了門外的人。
馬可別過頭不敢看,濃厚的血腥味沖地他想吐,他捂着胸口想要站起來————卻被攔住了。
真金丢了劍俯身查看他的傷勢,然而他卻什麽都看不見了,只隐隐聽到他在耳邊喊他的名字,馬可,馬可,馬可。
意識的最後,他只覺得自己什麽也聽不到了,血液在地毯上肆意地流淌讓他想起意大利溫柔的流水,耳邊嗡嗡的聲音讓他想起了威尼斯的晚鐘,他想到了那一個個家鄉的夜晚,他在那一座座尖頂上俯視這一整座安詳的城市,月光像是憂傷的河流,夜風将游子的夢境吹地悠長……他想到了已經過世的母親,想到了家鄉的父親,想到了聖母,想到了上帝……他想到在那有着三姊妹星照耀着的夜晚,他依偎在父親的懷裏,在他的船上,聽他講那些奇幻的旅程。
他最後想到的,是他還沒有給面館的阿碧講他家鄉的故事。
馬可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躺在自己簡陋的小破屋裏,身邊沒有一個人。
他摸摸自己的胸膛,發現傷口已經被處理了,然而創後帶來的發熱依然讓他渾身沒有力氣,他感到頭昏腦脹,并且口渴難耐。
就在他四處張望時看到床頭有一杯水,便盡全力伸手想要拿取。
他的指尖好不容易才觸碰到杯壁,然而
啪。
水杯摔碎在了地上。
該死,馬可用最後的力氣狠狠捶了下床。這時他突然想起了那封信心裏陡然沉了一下,摸了摸胸口,那信果然不在了。
“有人嗎?”
他啞着嗓子喊,沒有人回答。
過了好久,才有一個小男孩試探性地探了探頭。
“波羅大人,您有什麽吩咐?”
“我睡了多久?”
小孩扳指頭數了數。
“大概……有兩天兩夜了吧。”
“太子來過嗎?”
他問道,然而男孩兒只是茫然地搖了搖頭。
“沒有,我從來沒見過太子殿下。”
馬可的心緩緩沉了下去。那封以他筆跡寫的信,再聯想到他大半夜潛伏在他寝宮裏的事實,真金肯定已經知曉了他的陰謀。然而想到這裏他反而坦然了。
“你下去吧。”
“等等。”
小童站住,馬可無力地扶住了額頭。
“能幫我拿杯水來嗎?。”
馬可在床上躺了幾天後便可下地,感覺好轉了些後便開始做些文書工作,在這期間真金始終沒有來見過他一面,直到一天突然傳喚他過去。
馬可覺得天都要塌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在那封書信裏都寫了什麽,他以真金的口吻,将他描述成了一個急切想要通過自己的作為來取得父親青睐的小可憐。他本以為這會有用,現在想來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當他惴惴地來到太子寝宮時,真金正坐在床沿上翻閱文書,看見他來便拿起了那封信。
“想借我的名義發給大汗,嗯?”
他擡眼看他,馬可只覺得如鲠在喉,尋一個是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然而沉默不答又大不敬,只好嗫嚅道:
“……我本以為以殿下名義,陛下一定會考慮……”“行了。”
馬可立刻閉了嘴,他以為真金會勃然大怒,然而沒有,小王子只是搖了搖頭。
“……波羅啊波羅,你真是長十個腦袋都不夠削的……”
他站起身來,馬可本能地後退了一步,然而對方并不是沖他來的,真金一邊拿着信一邊信步踱了開去。
“……我很佩服你的學習能力,這的确像極了我的字,告訴我,拉丁人,你是不是早有準備?”
他斜過眼看他,一邊說一邊踱到了案旁。
“……通篇一派胡言,我的父親平生最恨那些舞文弄墨的文人,所有的言語在他的利益和意志前都一文不值。”
他說着,把信放在了案上,轉身面朝書櫃。
“……你應該感謝我不是我的父親,否則你現在應該是去在絞刑架的路上了。”
他一邊說一邊忙,也不見他如何運作,突然彈出一個暗格,真金從裏面捧出一件物什來。
“……另外,随意揣測王儲的想法是非常不敬的行為。”
他停頓了一下,馬可睜大了眼睛,因為他手上捧着的正是那枚玉玺!
“不過……”
真金說着,突然停了下來,只見他雙手捧着玉玺,略一猶豫,緩緩蓋在了信上。
“不過,我很欣賞你的勇氣,雖然你在這裏面把我寫成了一個渺小可笑的人,但如果這樣就能挽救一座城市的話,未嘗不值得一試。”
他擡起頭,拾起案上的信,卷起來塞進了一個小桶裏,遞給了馬可。
“找個人,把它送到大都去,送到可汗手中,就以我的名義罷。”
馬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顫抖地伸手接過,激動地說不出話來。真金看着他的模樣不由露出一個笑容,伸手像是想要觸碰他,半路卻猶疑了,轉而覆在他的肩上。
“……那天若不是你我現在恐怕已經去長生天了,然而當時我只顧着撒氣,讓你錯過了最佳的救治時間。”
他淡淡道,然而這種神情又很快被陰鸷所取代了。
“……這幾日我始終在追查,雖未能找到背後指使,卻也搜出了幾個包藏禍心的組織,當着全城百姓的面,一片一片割下了他們的皮肉,希望能起到以一儆百的作用。”
他的目光冷銳低沉,馬可咽了口口水,有些猶豫。
“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可汗?”
“不。”
真金一口回絕,他長吸一口氣,阖上了雙眼。
“來刺殺的人,不是襄陽的。”
tbc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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