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天後。
一匹快馬急奔入大都,從街道上飛馳而過,馬蹄帶起塵土飛揚,守城士兵剛要阻攔,然而看到來人腰牌後紛紛放行。
烈馬直奔入大殿門外才堪堪收住步子,馬上的男子一躍而下,抱下一個重傷昏迷的人,四周的人忙圍了上去,待看清後皆駭然,但見男子懷中的人赫然正是真金太子。
然而不顧周圍人驚詫的目光,男子抱着太子在狂奔入宮,聲音響徹了大都的上空。
“傳醫官!傳醫官!!”
“我們在西寧敦煌一帶受到了阻截和追殺,官兵全部為邪教控制,八駿皆殁,我與太子殿下翻越祁連山脈,入庫庫諾爾求助元國駐兵才最終得返大都。”
剛放下真金還未來得及收拾便受到傳喚,此時他站在可汗座下,衣衫褴褛,蓬頭垢面,并且疲憊異常。
聽了拉丁人的敘述,忽必烈面色凝重,半晌不語,顯然此事帶給他的震撼不小。
馬可呈上一沓厚厚的雲版紙,內侍上來取了,奉在可汗面前。
“這是太子途中所記載關于塔塔爾、烏孜別克、哈薩克以及維吾爾等西域各族境況,包括沿途水文地質和行政方面的事務,以及宗教分布情形也全部記載在冊,請可汗過目。”
然而忽必烈卻沒有接,而是看着座下的人,眉頭緊鎖。
“那人的确說了,是朝中有人指使?”
“是的,陛下。”
忽必烈陷入了沉思,良久。
“西域那邊我會派人前往調查。”
“波羅,由你負責大都這邊,我賜你金牌,憑此牌但凡涉及查案大都內任何人都必須全力配合,如有其他需求可直接來找我。”
馬可颔首。
“是,陛下。”
可汗的面容依然陰沉,他動了動指,哼出一聲,馬可便會意地退了下去。
在快要退出殿門時他聽到可汗的聲音。
“另外,拉丁人,皇後找你有話說。”
馬可來到寝宮時卻見察必皇後坐在床沿,正親手取了帕巾覆在躺在榻上男子的額頭上,聽到來人聲只稍稍回頭。
“坐吧,波羅大人。”
馬可惶恐不安地坐了,不知宣他何事。
察必皇後目不轉睛看着床榻上昏迷的男子,驀然問道:
“你可知,可汗和我,為什麽要給他取名真金嗎?”
馬可搖了搖頭,想到她看不到自己連忙補了一句:
“願聞其詳,陛下。”
“漢人有句古話,真金不怕火煉,可汗希望他從小便能像真正的蒙古勇士那般能經受住任何考驗。”
看着自己的孩子,皇後的目光卻像是停留在遠方。
“……然而真金從小身體孱弱,別的孩子都能奔跑追逐的年紀他卻只能扶牆行走,更枉談騎馬射箭了……”
“我的丈夫對他很失望,作為可汗長子卻只能與女人一樣守在帳中讓他非常失意,因此他一度曾想改立太子。”
“但即使這樣,他仍然是我最愛的兒子。”
她凝望着榻上的男子,目光如同深深的湖水,驀然阖了眼,嘆出一聲。
“可十二歲那年他從馬上跌落,三天三夜昏迷不醒,我的孩子,我的珍寶,他面色蒼白,手腳冰涼,我尋求各地薩滿都無計可施,那時族裏的人都對我說,準備後事吧……”
“直到有一個藏地游歷的喇嘛經過此地,看了他的病後說他上輩子是個大人物,因為做善事積德故此生投身富貴,然而因一事亵渎神靈,故今世受到懲罰,唯有這輩子皈依佛門方能贖罪……”
“我便說了,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過完一生,我願代他長伴青燈,吃齋念佛……”
“說來也怪,自從我皈依佛門後,他的身體竟真的漸漸好了起來,漸漸能和其他孩子一樣念書習武,騎馬狩獵,不久便能随他父親征戰四方,勇冠三軍,此皆蒼天不棄,神靈有信啊……”
她站起身來,身邊侍女遞上一個絨布托盤,皇後取了上面一物,親手送給了他。
“你幾次救我兒性命,哀家無以為報,贈此物并不是希圖您該換信仰,而僅祝福之意。”
拉丁人忙站起,誠惶誠恐地接了,卻見是一尊紅玉小佛。
上方傳來皇後的聲音。
“哀家知你一個異國人在大都舉目無親,日後若有冒犯可汗之處,可憑此物免除一切責罰。”
馬可走出寝宮時迎面遇上了賓揚巴,對方詢問了真金的情況,得知只是傷口感染發熱,并無大礙後才放下心來,言及他們一路遭遇,這個黑不溜秋的漢子也忍不住咬牙切齒。
馬可有些意外,映像中這兄弟倆感情似乎一直比較淡,然而仿佛看出了他內心所想,賓揚巴道:
“再怎麽說,他也是我哥哥,雖然他有時太任性。”
這點馬可倒不可置否,真金的确有時簡直不講道理地讓人恨不得一巴掌抽過去。
接下來他又告訴了他自己現在肩負的任務以及大汗的吩咐,賓揚巴沉思了片刻,道:
“……這次事件已經威脅到了我的家人,若有什麽需求盡可來找,我一定全力相助。”
頓了頓,突然環視四下,湊到他面前壓低了聲音。
“另外,你們不在這期間,大都也确實發生了些事情……”
夜已經很深了,整個大都都在夜色中寂靜了下來。
馬可坐在燈下看着手中那尊紅玉小佛,想起賓揚巴白日裏對他說的話,微微失神。
門外響起一陣輕輕的腳步聲,他擡頭看是真金,連忙站了起來。
“真金,你怎麽這麽快就能下床了?”
“母親攔着不讓我下床,我好不容易才趁她陪父汗時溜了出來。”
太子走進屋來,看到他手中的佛像,不由微微一愣。
“看來母親已經把我那些事都告訴你了。”
他走到他身邊,從他手中拿過那尊佛像,放在掌心中看了,笑道:
“她這是要你一起幫我還那筆孽帳呢。”
“娘娘說我不必改變信仰。”
馬可不知怎麽回答,只傻乎乎地說,太子又笑了,将小佛放回他掌中,馬可擡起頭看向他。
這幾日奔波無暇顧及,這時才有機會好好打量眼前的人,只見他面容上是大病初愈後的蒼白,因為虛弱,整個人看起來都比往日溫和了些。
太子也看着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突然變地有些微妙,直到太子緩緩伸手撫上了他的面頰,冰涼的指尖掠過他高挺的鼻梁。
他看着他的眼睛,在他的瞳孔深處找到了另一個自己,鏡像裏的自己面容上是沉迷的神色,無法自拔。
馬可以為他一定會吻上來,然而沒有,太子只定定地注視了他一會便放下了手。
“好夢,拉丁人。”
他說,然後折身,就這樣離開了他的屋子。
然而正是這一句話,卻讓馬可的心惶惶然地沉了下去。
他這時才想起他的噩夢,他不知道闊闊真現在情況如何,對于他來說,真正的生死未蔔才剛剛開始。
tbc
注釋:庫庫諾爾為今青海省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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