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上瘾至深
夜幕降臨,血腥彌漫,死寂籠罩着整片政南王宮。
雲屹失魂落魄地抱着景洵,從孩子的斷斷續續的講述中,确認了一件重要的事,懷中人根本就不是李暮舟,他從始至終就是李鶴汀!自己究竟是被什麽迷惑了,居然連枕邊人都認不出……
這些年來,自己究竟做了多少傷害対方的事?給他帶來了多少苦難?一次次的強占,一次次的欺騙,自以為深情獨一,卻是次次背棄……他是有多失望才會拒絕承認身份?有多悲痛才會試圖打掉孩子?又是多絕望才會這樣飲毒自盡?在他最需要時自己又在幹什麽?!
雲屹越想越崩潰,全身氣血逆流,喉嚨裏也湧出腥甜。
茫茫夜色中,一道纖細的黑影飛速奔來。阿棠氣喘籲籲地停在殿門前,懷抱着襁褓中的嬰兒。雲屹看到她出現,晦暗的眼底亮起了一絲微光,卻見阿棠雙腿一折就跪了下來,将嬰兒托舉過頭頂。
“請王爺節哀……孩子,孩子沒氣了!”
聽了這話,小王爺立時吓得哇哇大哭。雲屹只覺得五雷轟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遲疑着走過去,只見那嬰孩臉色淤紫,毫無生氣。他顫顫伸手抱過嬰兒,可憐的小小一只,恍如夢魇。
“這孩兒……為什麽?”雲屹心口堵窒,眼角似要泣血。
阿棠膽戰心驚地解釋道:“剛生下來時還是好好的,但我抱着孩子逃走後,這孩子就哭鬧不止,大夫說是哭嗆住了,窒息了,沒能救回來,像是母子連心一般……”說着瞥了眼血泊裏的景洵。
雲屹僵硬地抱着嬰兒,神色陰郁麻木,半晌沒有說一句話。小王爺焦急地跳腳道:“你們騙人,弟弟沒死!快把弟弟給我抱!”
無論小王爺怎麽哭喊,雲屹都沒有理會,小王爺喊累了,癱倒在地上,怨恨地啜泣道:“嗚嗚嗚……都怪父王!都是父王的錯!為了那個什麽王位和天下,連娘親和弟弟都不要了!嗚嗚嗚……如果父王守能在娘親身邊,娘親就不會死,嗚嗚嗚……我恨死父王了!”
得了王位和天下,卻失去了摯愛和至親,真的值得嗎?
伫立片刻,雲屹将死去的嬰兒放在景洵懷中,自己也疲憊地躺倒下來,伸手環抱住景洵和孩兒,閉上眼睛,多麽希望這只是場噩夢。
與此同時,衆屬下終于趕了回來,看到王宮內的慘狀震駭不已,急忙分頭去救治活下來的人,被釘在門口的羽決也被解救了下來。
“讓我,再……”羽決虛弱地呢喃着,想回頭再看一眼,卻沒有力氣。被敵人圍剿捅穿腹腔的那一刻,他下意識瞥向了景洵所在的房間,那時景洵也在推開門縫看他。誰料那一眼,就是永世訣別……
小王爺哭暈了過去,被屬下們抱走了。雲屹目光渙散,在冰涼的地上躺了許久。人們猶豫着過去扶他起來,不料他剛起身就開始咳血,越咳越劇烈,似乎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接着就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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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臉色大煞,忙将雲屹扶到床上,把王宮內幸存的禦醫喊了過來。
“王爺怎麽樣了,怎會嘔出這麽多血?沒有外傷啊……”
“他是傷心過度,肝肺受損,積郁成疾,急需好好調養。”
趁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爺身上,阿棠鬼鬼祟祟地湊過去,把景洵扶在懷中查看了一番。她先是探了探景洵的鼻息,沒有,摸了摸心跳,還是一點都沒有,而且身體已經泛僵了,反複檢查仍然如此。
“你個死人,竟敢耍我!不是說好了假死,讓我回來給你收屍的嗎?你死得這麽透,完全就是真的死了啊!你叫我怎麽辦?”阿棠在心底大罵,如果是假死,至少得有一絲微弱的心跳才対。
阿棠又看了眼嬰孩的屍體,還有王爺等人,禁不住全身發抖。王爺即将登基稱帝,自己犯的可是誅九族的欺君大罪……她氣壞了,恨不得把景洵揪起來狠狠扇幾個耳光。自己為什麽要任他擺布,就憑他那句玩笑般的“妹妹”嗎?自己可從來不稀罕什麽親人!
“我真沒想到你這麽狠……為了報複王爺,你居然連自己都殺,連孩子都不要了!論絕情寡義,你李鶴汀才是無人能敵!”
阿棠攥緊雙拳,恨得咬牙切齒。随即就轉身跑了出去,她得盡快逃離這裏,不然哪天東窗事發,雲屹必叫她死無葬身之地……
雲屹渾渾噩噩地躺了幾日,但症狀沒有絲毫緩解,反而越來越嚴重。他整個人就像被吸幹了精氣,毫無血色,嗓音沉啞,随時要斷氣似的。他連日不吃不喝,只要人還清醒着,就會去祠堂守着景洵。
景洵的屍首被安置在了一尊冰棺內,孩子的屍首則封在旁邊的小棺內。他靜靜地躺在棺內,臉上結着一層薄薄的冰霜,但容顏還是那般俊美。
“你是不是在故意懲罰我?我錯了,真的知錯了……”
雲屹怔怔趴在棺旁看着,回憶着往昔甜蜜時光,心口一陣陣絞痛。他真的悔恨極了,如果一切能重來,他寧可不要這天下!
另一邊,秦赫川在皇城掃尾完後,遲遲等不到雲屹回來,就親自趕回了政南王宮。看到雲屹後他不禁目怔口呆,雲屹這模樣就像得了十幾年的肺痨,眼窩深陷,蓬頭垢面,沒有一絲往日的風采。
“如今皇城群龍無首,亂成一團,你得趕緊準備登基啊!”
“再等等罷,咳咳……我不想離開這裏,沒那個心情……”
“還要等到什麽時候?等到天下再次被別人捷足先登嗎?你忘記自己當年是怎麽輸給南元的嗎,你就是莫名其妙的猶豫不決!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苦等十年,不就是為了成王的這一天嗎?”
雲屹不禁想起十七歲的那年,在丞相府初遇十三歲的李鶴汀。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那一瞬他春心萌動,只感覺滿樹的桃花都開了。所以後來帶兵去抄丞相府時,他猶豫了,他不知道要怎麽當着対方的面去屠戮李氏全族,就是這短暫的遲疑,天下就被雲邈搶了。
後來雲屹中了催情蠱,陰差陽錯地與十六歲的李鶴汀重逢,當時他滿心遺憾,覺得自己和対方已經沒有可能,但還是忍不住想要占有対方,一邊告誡自己不能動情,一邊又控制不住地淪陷……
“原來是這樣……我真是賤啊!”雲屹忽然笑了,笑着又沙啞地哽咽起來。原來早在那懵懂的年紀裏就動了情,但自己從小在皇族學到的那套薄情寡幸,又讓自己固執地泥石封心,一錯再錯。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時間不等人,得抓緊!”秦赫川嚴肅地強調了幾遍,但雲屹仍是神情恍惚,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由于滴水未進,雲屹兩眼發黑,再次體力不支倒了下來。秦赫川惱火不已,強行給雲屹喂食灌藥,同時命人将景洵和嬰孩都下葬了。如今雲屹倒了,他就是這裏的老大,他的話誰敢不聽?
等雲屹清醒過來時,已經過了一整天,得知妻兒被下葬,他傷心極了,憤怒地掐着秦赫川要算賬,“你好大的膽子!沒有本王的準許,你竟敢擅自把他們下葬,你活膩了!”說着又咳血不止。
“人都已經不在了,留着屍身只會徒增傷感,何苦糾纏不放?當初是你說的玩玩而已,如今卻沉溺得連王朝大業都顧不上,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我認識的雲政南可不是這樣!”
“那你也不能擅自把他下葬!”至少讓我再看一眼啊。
“只要他們不下葬,你就沒有心思登基,如果你不想要這天下那就趁早讓位算了!大把的人想要,我秦赫川便是第一個!”
“你敢!”雲屹怒目圓睜,從対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傲氣,一旦自己登基,秦赫川便是開國大将,好一個功高蓋主。
兩人冷冷対峙着,彼此都看不順眼。氣歸氣,雲屹還是拎得清的,如果秦赫川真想篡位早就動手了,他這麽叫嚣無非是想激自己重操大業,雖然本心不壞,但氣焰實屬嚣張,真是翅膀長硬了。
“這次姑且不計較,若日後再犯,本王必誅你滿門!”
不久之後,雲屹順利在皇城完成了登基大典。他龍袍加身,頭戴冠冕,負手屹立于朝堂之上,傲然俯瞰文武百官。從這一刻起,他将不再自稱本王,而是朕,起號南玄帝,勢必開啓一個全新盛世。
“吾皇萬歲,萬萬歲——”群臣叩首,聲如洪鐘。
終于登上夢寐以求的王座,雲屹卻沒有一絲喜悅,只覺得高處不勝寒。為了方便祭拜妻兒,他不顧衆臣反対,花了數月将皇都遷移至鴻城。
清明時節,幽白冥紙漫天飛灑,茔冢凄然立于林間。
雲屹帶孩子來墳前燒紙祭拜,小王爺還在怨恨父皇,不願意給父皇好臉色。祭拜完後,他也不想和父皇一起走,而是拉着羽決快步跑開,他只願意親近羽決,因為羽決才是那個拼死保護娘親的人。
“雲祭,別走那麽快好嗎?可以坐下來和父皇好好談談嗎?”
“哼!我不想談,我不會原諒父皇的,除非娘親複活過來。”
孩子還是那麽冷淡疏離,雲屹心中酸澀難過,但也無可奈何。
這半年來,雲屹把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條,世人都稱頌他是明君,衆親信也以為他從悲痛中走了出來,只有他知道自己早已經病入膏肓。
他夜夜孤枕難眠,總是要抱着景洵生前常穿的那身白袍,嗅着上面殘留的淡淡體香,才能勉強入睡。他時常撫摸親吻衣袍,幻想在與愛妻纏綿缱绻……他有瘾了,這次的瘾比幾年前那次強烈得多,每次欲壑難填的時候,全身猶如萬蟻噬咬,灼灼燒痛,就好像又中了那催魂的情蠱。每到清晨醒來被褥一片濕膩,不知是淚水還是洩落的雨露。
為了緩解戒斷症狀,雲屹經常半夜爬起來作畫,把記憶中愛妻最美的模樣全部描繪下來,睡不着就反複地觀摩,沉溺在回憶中無法自拔。但這樣做無異于飲鸩止渴,他的成瘾症狀越來越嚴重,甚至開始自殘,折騰得滿身傷痕……不過在人前,他仍是威風凜凜的帝王。
由于雲屹遲遲未開設後宮,冊封皇後的事也一拖再拖。為了巴結聖上,大臣們獻上了各色美人,更有甚者找來面容嬌美的陰陽人。大殿外常常候着光鮮亮麗的俊男美女,期待君王下朝時被一眼相中。
每次看到殿前那些美人,雲祭就會帶人上去責難他們,他不再是曾經那個嬌軟的小王爺,而是飛揚跋扈的太子爺。雲屹対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孩子胡鬧,多鬧幾次就沒人敢來了,正合他意。
春去秋來,時光荏苒,一晃眼就過了五年。
雲祭漸漸長成了翩翩美少年,眉眼越來越像故去的娘親。雲屹看在眼裏疼在心裏,雖然時間沖淡了傷痕,但孩子対他仍然不冷不熱,總是有一股淡淡的敵意。眼看孩子即将迎來十一歲生日,雲屹打算設宴群雄好好慶祝一下,不料孩子卻偷跑了出去,可把他急壞了。
出門時雲祭只帶了羽決一人,他賭氣道:“我不想和父皇待在一起,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什麽!我讨厭看到那些權貴谄媚的嘴臉,我只想安安靜靜過個生日,去遠一點的地方,離父皇越遠越好!”
“那殿下想去哪裏呢?”
“就去——北海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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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羽決說的這句話有沒有覺得不對勁?沒錯,羽哥哥也是個成熟男人了,不結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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