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鬼滅6
之後幾天,無慘一直在練習使用輪椅,很快就找到一點竅門,他在家裏行動基本不用人推了,只是在外面還不行。
樸素簡陋的竹制輪椅,完全不是一開始的樣子。
畢竟有一個總拿些小玩意兒往他房裏跑的晴子在,第二天輪椅上就多了縫的歪歪扭扭的坐墊和靠枕;第三天塗了塗鴉;今天輪椅靠椅上方的縫隙處甚至插了一朵黃色蒲公英。
天才剛亮,無慘在拉門發出細微的推動聲時,就清醒過來。
他一開始并沒有出聲,只是看這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想幹嘛。
結果這家夥只是在角落裏擺弄輪椅,還時不時發出讓人想忽略都不行的偷笑。
“拿走。”
無慘慢慢坐起來,鄙夷的看着那朵野花。
“有什麽關系,明明就很好看嘛。”晴子鼓鼓腮幫子,藍眼睛斜瞥他,梗着脖子不太樂意。
無慘又重複了一次,“拿走。”
晴子沒辦法,只好哼哼兩聲,拔下了花在手裏拿着轉着玩。
無慘叫來仆人伺候洗漱,見她還不走,“這麽早過來有事求我?”
晴子說,“上次我們去黛織夫人那裏,不是在她院子裏看見好多種好看的植物嗎?後來我跟黛織夫人說了,她送給我一些花種,我就想把它們種到你院子前的空地上,不知道你答不答應。”
在無慘屋外空地上種花,當然得争取到他這個主人的同意。
畢竟誰不知道,産屋敷少爺是個喜怒無常的人?
晴子才來這裏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就見他換了三波使女,也不知道換下來的人是被調去其他工作崗位,還是打發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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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死了?
築山柊:……不敢問不敢問。
無慘聽只是這麽個小事,沒太在意,“随便你。”
“太好了!謝謝哥哥!”
于是,黑發少爺照舊在空地練習使用輪椅時,晴子就一手拎着工具,一手提着渡海而來的花種,摩拳擦掌準備在空地上種一圈。
“哇。這些是郁金香種球,這些是百合……竟然還有葡萄藤!”
築山柊驚喜極了。
要知道這年代,很多花種果蔬還沒有經過品種改良和培育,跟現代差距大的連它爸都不一定能認出來。
築山柊對花花草草興趣平平,只是為了打發時間、增加無慘的幸福感,不過要是有果樹種子或幼苗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系統:“你對吃的倒一點不含糊。”
築山柊心說那是當然。
你要是也體驗過飲食控制,指不定比他還誇張!
增添了許多可愛小東西的輪椅,是晴子為了證明自己有價值才制造出來的。就算制作時再認真仔細,少女生疏的技藝也不可能造出一個足夠結實完美的成品。
無慘的頻繁使用早已使它不堪重負。
終于,在輾軋過一顆小石頭時,右前方的小輪子突然“啪”的一聲崩裂開,咕溜溜的滾遠了。
輪椅子失去平衡,倏然歪斜起來。
晴子本來背對着少爺蹲在空地上種花,聽到悶哼聲趕緊扭頭朝聲音的地方看過去,可惜對方已經摔在了地上。
黑發少爺是一只手撐着地的姿勢,頭微低,只能看到一小塊緊繃的下颌線。
他今天穿着淺藍色的寬袖和服,衣袖和衣擺垂在地上沾染了泥塵,顯得有些狼狽。
“?!”
築山柊怎麽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故,他趕緊丢掉手裏的小鏟子沖過去,“哥哥沒事吧?”
事倒是沒什麽事,輪椅不高,築山柊目測摔下來不至于受傷。只是……
“原來是輪子壞了。”
築山柊把無慘扶起來,讓他踩着剛搬來的凳子坐上檐下回廊,“讓木匠重新做一個更結實的吧。”
話音剛落,黑發少年冷冷的看他一眼。
“送我的東西,原來在你心裏這麽沒有分量?你今天去修好,否則日後也不必再來見我。”
“少女”叫屈。
“哥哥怎的這樣想我?我修就是了。”
他真搞不明白,初學者做的破破爛爛的玩意兒,就這麽符合無慘的心意?壞了還得修,自己又不負責售後保障==
關鍵開了這個頭,以後若是再壞了呢?
築山柊懶得修,心想可千萬別有下一次了,拍拍無慘身上粘的灰塵,一邊在他耳邊俏生生道。
“不過竹子的本來就不結實,壞了一次還能補,兩次三次可能就真的不能用了。哥哥還是讓木匠做一個新的吧,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用着不也更安全嗎?”
少女的聲音清清脆脆讨喜的很,加上親昵的舉動,俨然是被黛織夫人和哥哥的優待沖昏頭腦,真對無慘付出了妹妹的真心。
她忘記無慘本就敏感到極致,雖然明白這番話并沒有影射什麽,可“壞了兩三次就不能用”,“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之類的話,還是令黑發少爺無比憤怒。
無慘眼珠子紅起來,像一頭暴怒的幼獅。
瘦削手指青筋繃起,他伸手掐住晴子的脖子把她拉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四目相對,少年一字一頓,布滿血絲的雙眼的确蘊含殺意。
“別逼我殺你,滾!”
說完胳膊用力把少女丢開,撐着廊板兀自喘粗氣,也不看跌坐在地上的晴子一眼。
“送小姐回去。”
“哥……”
築山柊被這場變故打的措手不及,他滿腦袋問號,捂着疼痛的脖子,還想說什麽,但無慘暫時不想從那張嘴裏聽到任何話。
“來人,送小姐回去!”
一個陌生的黑衣武士現身,拉着少女的胳膊準備帶她離開。
行伍出身的男人手勁極大,死死箍着她小臂,連軟肉都從指縫溢出來,一片淤紅。
晴子咬着唇,沉默着被拉走了。
她這次沒再回看弓着背咳嗽的黑發少爺,似乎是被這一棒子打清醒了,找回了在安逸生活中逐漸消失的不安和恐懼。
她怎麽忘了呢。
一株野草怎麽配在花園肥沃的土壤裏中紮根生長?
她只是恰好被風卷到這裏,恰好被花園的主人看中頑強的生命力,又恰好成為花園裏最珍貴的小主人的新玩具罷了。
一旦忘乎所以,肆意生長,很快就會被修剪、拔除、丢棄。
所以晴子不會憎惡“哥哥”。
她永遠感謝“哥哥”。
晴子的身影消失在屋宅拐角處,再沒開口求他。
無慘擡起晦澀的雙眼,不知在想些什麽,忽而又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咳——”
一口血沫猶如寒梅,星星點點綻放在衣襟上。
言二見少爺咳血了,不敢再隐匿暗處,現身跪在少年面前,讓手下趕快去請大夫。
“不必。”
無慘将嘴角的鮮血抹掉,“反正請過來也沒什麽用,先天不足,随時可能撒手人寰這種話我已經聽膩了。”
他突然累了,怒氣像戳破的氣球傾洩一空,只剩下無窮無盡的疲憊。
終于,他妥協道,“去把木匠叫來吧。”
“是,屬下聽命。”
這件事之後,晴子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依舊來找無慘,只是僞裝的再好,一些小表情小動作也不似往常般親昵。
那把輪椅也終究被修好了。
晴子沒見無慘再用過,好像修好後就被放在他的私庫裏妥善保管起來。
他現在日常使用的是木匠仿照輪椅結構日夜趕工出來的替代品。
兩人生疏別扭的關系整整持續了半個月。
直到半個月後的宴會。
“婆婆,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吧……”
扇衣晴子被使女橋吉按在板凳上梳頭,有些猶豫的對和田婆婆說。
和田婆婆奇怪,“我記得你之前不是很期待嗎?”
之前是她太忘乎所以,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是真正的小姐,在宴會上一定會相形見绌,很快就會被拆穿吧。
“我、我不想讓黛織夫人丢臉。”晴子低下頭。
婆婆大約明白這孩子的心理。
“誰敢給産屋敷家的小姐難堪?”即便不是真正的産屋敷血脈,那也是從産屋敷府邸走出去的,誰能不給兩分薄面。
和田婆婆安慰了兩句,看了眼時間,她還得去安排夫人和晴子坐的馬車,叮囑了橋吉和其他幾個使女幾句,就離開了。
這次宴請的東道主是跟産屋敷差不多實力的豪門大族——渡邊,兩家人分別在城中一南一北的位置,平時多有往來。
渡邊家有一處酒窖,裏面的一批老酒已經窖藏了整八年,今天正好挖出來宴請城中老友。
産屋家主自然在其列。
産屋敷無慘作為繼承人,早就該跟随父親接觸這些人脈關系。只不過他以往行動不便,只好作罷。
這次黛織夫人見輪椅十分方便體面,便決定讓無慘同行。
無慘去了,晴子自然也得跟上。
所以甭管晴子想不想去,她都必須得去。
大約九點半,産屋敷家主、黛織夫人,以及無慘都已經收拾妥當,至于晴子,比他們還要早上一些,已經在馬車邊等候了。
少女經過這段時間的嬌養,身量拔高不少,也長了些肉,臉頰軟乎乎的一看就很好捏。
她的頭發還不能梳做姬發,只好全部挽起來,紮成很可愛的雙髻。
潔白的額前搭了些碎發,鬓角的紫色海棠發釵,與身上那件白底鋪紫色風鈴草的和服相得益彰,一見就感覺是極活潑靈動的女孩子。
就連無慘,今天都多看了她兩眼。
“我先走一步,你們慢些來,注意安全。”産屋敷家主上馬先走一步。
“真是個急性子,”黛織搖搖頭,坐上第一輛馬車,又笑着讓晴子跟哥哥坐在後面一輛,陪他說說話。
無慘沒出聲,已經由武士扶上車了。
晴子看着搖晃的布簾,拒絕不能,只得硬着頭皮上去。
逼仄狹小的車廂內,一時間只能聽到兩道交替起伏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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