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野良神10
蠃蚌會死亡,好像是所有人默認的結局,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打算活着回來。
連求生的欲望都沒有,那些他原本打算爛在肚子裏的情報,也自然沒有說出去的必要。
所以,當松浜将軍問蠃蚌情報時,他一個字都沒說。
松浜軟硬手段都用盡了,也沒辦法撬開蠃蚌的嘴巴,他氣笑了,才明白男人一開始就沒打算遵守諾言。
只有我食言的份,什麽時候也輪到旁人戲耍我了!
蠃蚌有沒有情報還兩說,就算真有,能否左右眼下的戰況也未可知,犯不着再為他讓步,白白堕了自己威名。
松浜将軍覺得蠃蚌不能留了。
“你,去把他綁到外面,我親自來殺。”說着指着個小兵,讓他捆人。
蠃蚌傷勢頗重,一天一夜沒有休息,又為了讓雪織平安離開殚心竭慮,眼下已經是強弩之末。
他從容不迫,甚至目光平靜看了看小兵年輕的臉。
六點,外面天微亮,看起來是個好天。
遼遠的天際泛起魚肚白,一絲一縷的霞光仿佛天女散落的裙擺,驅散黑暗,從雲霧中緩慢曳出。
滿雪山的積雪也被倒映出色彩,在僅有的霞光反射下,透着晶瑩的光。
明明是同一個世界。
他們這裏卻還像未開化的深淵地獄。
蠃蚌被綁在一根柱子上,将領們圍着他諷笑嘲罵,極盡侮辱之語,準備借接下來的行刑場面下酒,仿佛這樣,才能把恐懼對方的自己湮滅在酒中。
受刑人側過臉不發一言,深灰近乎黑色的眼瞳,瞭望雪山之巅。
“誰再敢生反叛之心,這就是下場!”
松浜将軍在小兵的伺候下,脫去胸板和大袖,只留下下半身甲胄,随着一聲“行刑!”他喝的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握刀把,用力砍下!
滾燙的鮮血混着雪水,漸漸變涼。
灰黑的眼眸再沒有溫度,面容青黑色,自下而上,直勾勾盯着松浜将軍的臉。松浜不知殺了多少人,這還是第一次被屍體盯的背後發毛。
“晦氣!”
松浜本來想踢開,腳都要伸出去了最後卻沒這麽做。他心說人死如燈滅,既然已經枭首示衆,叛主的賬就一筆勾銷。
如今軍中剛吃了場敗仗,正是士氣不振缺少人手的時候,為了防止清籁軍乘勝追擊,他們得盡快離開這裏,吸納新人手。
松浜完全沒意識到,他的思維已經被恐懼影響。
他在找借口,能合理的離開這裏的借口。
松浜軍殘餘的主力,在木舍村渡過驚心動魄的一天一夜,于第二日,也就是行刑當日的下午三點離開。
将士們休息過後,有人發現刑場的屍體不見了,還鬧出個小小的恐慌。
後來不知道誰傳出消息,說是屍體被将軍下令處理了,不是突然失蹤,這才讓軍心穩定了些。
至于松浜将軍為什麽要替蠃蚌收斂屍身?
他會有這麽好心?
大概只有熟知劇情的築山柊才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這家夥是個徹頭徹尾的卑劣之人,所有的舉動都是為了自己。
“松浜離開了,宿主你還不醒嗎……?”
過了一會兒,系統又播報最新情報,“松浜害怕詛咒,準備把蠃蚌的屍體帶到山下建造神社鎮壓了,宿主你還不醒嗎?”
“天亮了,太陽曬屁股了,志男一直盯着你看還想找東西給你擦臉。啊這家夥,蹭的累是沒有好結果的。切原赤也能抱得美人歸,不會因為他是白癡直球選手吧?”
“宿主?”
“宿主~~~~~~”
系統的聲音一直在腦海裏回蕩,到後來更加崩壞,甚至帶着幽幽的回音,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築山柊被吵得不行,理智終于從混沌中回歸。
他第一句話是,“你一直在吵什麽……嘶,我脖子好疼。”
能不疼嗎?
一手刀下去睡了十個小時,尾上志男怎麽不幹脆多用點力,砍死拉到。
等等,築山柊終于回想起他倒下前發生的事。
“少年”緩緩睜開眼睛,正好和尾上志男的布滿血絲的目光撞到一處,這家夥到現在都沒合過眼嗎……?
念頭一轉而逝,雪織開口問他。
“他死了,對嗎?”
半晌,尾上志男“嗯”了一聲。
作為計劃中的一員,他知道蠃蚌的打算。
“……啊,果然。”雪織朝火堆的方向翻了個身,跳躍的火光映着她的臉——他們正住在一座廢棄的獵人小屋內,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位置也很隐蔽,尾上志男大概是從某個老獵人口中得知這座小屋位置的。
少年很想安慰她,卻手足無措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在她面前,他永遠沒有對面其他人時的沉穩,反而青澀的不像話。
“我……如果你感覺寂寞,我也能上山陪你,我們應該算、算是朋友吧……?我可以打獵,最近在看村裏老獵人留下的手劄,也有鍛煉身體……”
雪女沒有回頭。
“那你母親和妹妹呢?你是長男,沒了你她們該怎麽辦。”
“我、我。”尾上志男說不出話。
他很想說,那他可以經常上山找她,或者她下山來他家長住。如今妹妹喜歡她,母親也不怕她了,他們住在一起……
但尾上志男很快意識到,有生命中只剩彼此的蠃蚌在前,他這種只能給予她一部分時間,甚至得讓雪織做出妥協的存在,根本沒資格代替蠃蚌。
所以他不再言語。
雪女看了一會兒火,離得太近眼睛都被烤幹了,幹澀的疼。
她輕輕說,“我得去找他,明明說好了彙合,別想食言。”
尾上志男無有不應,拿了簸箕去堆角落的沙土滅火,“好,我們下山看看。”
他們重返木舍村。
松浜軍早就離開了,之前逃出去藏起來的村民終于能回家,他們一邊清點被吃掉的食物,被弄壞搶走的東西,一邊哭嚎。
“該死的匪賊!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熊肉,連根毛都沒給我留下!”
“你家算好的了,埋起來的紅薯土豆都沒被發現,我家存糧連簍子都一齊搬走了!天殺的,這是不想讓我娘倆活啊!”
哭歸哭,嚎歸嚎,日子還是得繼續過。
只是之前還能用存糧跟雪女換點肉回來,改善口味,現在是徹底不能了,剩下的也得每天盤算着才不至于餓死。
尾上志男帶着雪女下山。
村人們經過這一遭,或多或少都感謝尾上志男的恩情,畢竟要不是他,他們這些人還真不知能不能活着熬下來。
“志男,你終于回來了,你母親到處找你沒看見人,差點眼睛都哭瞎了,你快去跟她報個平安。”有村人說。
築山柊又不是個殘廢,用不着志男一直陪着他。
“你先回家報平安,我想自己去看看。”
尾上志男确實有點擔心母親,“……那你小心一點,我很快就來。”
“嗯嗯,去吧去吧。”
看着少年的背影漸漸遠去,築山柊找到行刑的地方。
他知道蠃蚌的屍體被帶走了,只看到一灘融化後又被凍實的血也不奇怪。想了想,築山柊撿了根木條,在一旁尋了處雪堆,寫到,“我去找蠃蚌屍首,不必跟來,尋到自會回來。”
“不當面告別?”系統知道他打算離開這裏,去蠃蚌的埋葬地——神社等他。
築山柊“害”了一聲。
“志男跟我和蠃蚌又不一樣,我倆孤家寡人,他有家有親人,還是過正常生活比較好,朋友再重要,也只是朋友嘛!”
志男很夠義氣了,當面告別等于讓他做選擇,多為難他啊。
“啧。”
系統咋舌。
看着築山柊清純無害的小臉,“你就是用這幅樣子騙的無數少年魂牽夢萦的吧?”
築山柊:????
他下結論,“你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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