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野良神11

神社建在山下,築山柊去的時候，工匠們還在打地基。

因為雪女的外貌異于常人，築山柊沒有貿然接近,只是等晚上工匠們休息的時候再過去探看。

工匠得了松浜将軍給的錢，幹活還算認真，棺椁填埋在禍津神社底下,地基已經建起來了,一陣風幽幽的吹過，築山柊下意識環顧四周,害怕看見某些靈異生物。

“總覺得現在的場面很像恐怖片裏的。”

一個人半夜不睡覺來埋墳地，就算築山柊知道裏面埋的是不會傷害他的熟人,在這樣的氛圍下也不免害怕。

築山柊看這進度,大概還有幾天才能建好。

于是決定先回冰屋把東西收拾收拾,之後就一直在神社等蠃蚌升神格，争取做到禍津神一出來就把祂抓住。

築山柊轉身離開這個陰森之地,忽然感覺脖子後面有冷風吹過,涼的他渾身起雞皮疙瘩。他一把按在自己後脖頸上,快步兩步拉開距離，眯着眼只露一條縫，謹慎的往後看——

什麽也沒有。

周圍靜悄悄的，只有被月光反射在地上的樹影。

“什麽嘛,原來是我多心了……”築山柊小聲嘀咕,繼續往前走。

可不知道為什麽,一路上總覺得有什麽東西一直跟着他，還不自覺的頻繁吐出冰冷的呼吸。如果周圍起風也就算了,築山柊還能安慰自己是自然風,可現在樹上的枯葉都沒吹動,他想糊弄都糊弄不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野鬼！

少女姣好的面容逐漸扭曲，腳步虛浮一路往前疾飄。

恰好這時，有半夜睡醒的工匠出來尿尿，看見遠處白影一晃而過，吓的屁滾尿流！沒多久，這裏就莫名有了恐怖的午夜幽靈傳說，惹得不少人捕風捉影過來祭拜。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築山柊根本不知道他還能成為幽靈傳說中的主角，他自己都快被吓死了好不好！

眼下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這野鬼雖然看上了他，卻好像沒有害死他的想法，除了讓人背心發毛脖子後面冰亮，并沒有旁的副作用。

築山柊……可以忍。

他日後可是有神明朋友的，看哪個孤魂野鬼還敢繼續跟着！

時間飛快流逝。

一轉眼半個月過去了。

有金錢和恐怖傳說的雙重加持，工匠們不敢消極怠工，很快就将神社建好。

朱紅神社座立在山林僻靜處，松浜的目的是為了鎮壓，鳥居、參道、神樂殿等全都簡化，只剩一個手洗舍和拜殿，用來淨手參拜。

飛檐高高的翹起，四根一人合抱的粗壯立柱，支撐着四個角。

新神社香火不豐，這麽多天也只有幾個路過的村人祭拜過，驚鹿噠噠噠往手洗缽傾倒幹淨的雪水，卻沒人使用，顯得很寂寥。

少女坐在朱紅屋脊上無聊的晃着腿，紅色襯的她皮膚白的發光。

“怎麽還不升神格啊。”都等的無聊了。

還說讓蠃蚌幫忙趕走總纏在他身邊的野鬼呢，結果那鬼最近都不出現了，蠃蚌還沒死而複生。

效率也太低了叭。

系統嘴角微微抽搐，心說他還沒見過能在中陰身狀态，被執念驅動的鬼。會是誰，還能是誰！這漂亮笨蛋是一點沒意識到啊！

等待期間，下了今年最後一場大雪。

這場大雪持續了整整三天，像是要把雲層上的水汽都下空了，之後，氣溫便慢回暖，春天也就不遠了。

雪一天天融化，露出底下褐色的泥土層。

神社周圍光禿禿的植物也陸續冒新芽，像是要把整個冬天積蓄的力量，用來争搶第一抹春意。即便春寒料峭，溫度算不得适宜，也抵擋不了它們争前恐後的熱情。

“噠——噠——”

天蒙蒙亮。枝幹上滴了兩滴晨露，落在屋檐上砸了個粉碎。

築山柊躺在檐下，裹着厚實的小被被睡得正香，粉碎的水珠飛濺到他眼皮上，涼的他一機靈。

“……”

他又往裏面滾了滾，準備繼續睡，卻突然被什麽東西攔住了去路。

滾、滾不動。

築山柊帶着一點起床氣睜開眼睛，入眼是一雙黑色鞋子，嗯，這個大小一看就是男人的。他壓抑住激動的心情，視線漸漸往上——

來人穿着寬松的暗紅色指貫，褲腳的位置綁了綁腿，再往上是黑色的交領和服，裏面露出一點紅色邊邊，和服最外面罩着一件白狩衣，腰間系着一條腰帶。

他并不是整整齊齊的穿着，似乎是為了方便拿刀，狩衣只穿了左手袖子，右側領口松開，衣袖垂在身後。

築山柊繼續往上看。

下巴确實是熟悉的下巴，只是男人臉上帶着一個三角形面具似鳥嘴的黑面具，面具上還畫着個獨眼，不太能看清臉……另外。

“銀發？”

蠃蚌的頭發變成和他一樣的銀發了。

築山柊抱着被子坐起來，他拍拍的男人的小腿，示意他蹲下來，姣好的面容帶着好奇，“蠃蚌！你活過來了？！”終于！

男人好像第一次使用這具身體，像個生鏽的機器人單膝蹲下，動作遲鈍的不像話。

不過瞧着還是很乖的。

更像個大狗狗了。

“嗯嗯，好乖好乖。”築山柊開玩笑似的去摸他面具，指尖還未觸及，蹲着體型有他兩個大的男人忽然擋住他的手。

面對“少女”熟稔的語氣和舉動，男人顯然很陌生。

他皺着眉，好像在思索該怎麽說話，然後吐出三個字，“你…是誰？”

“……”

“…………”

築山柊的笑容僵在臉上。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他仔細盯着蠃蚌，沒從他臉上找到一點開玩笑的跡象，“不會吧！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蠃蚌點頭，露出苦思的神情。

“你，好像對我很重要。看到你，這裏很舒服。”他指了指心髒的位置。

築山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滿心滿眼都是完了，這家夥本來就是老實人，這下不更容易被騙了嗎？

“……那叫開心，是一種情緒。”

系統暗自逼逼：你确定？我怎麽覺得是因為他喜歡你……

于是，剛誕生的神祗，用充滿疏離感的臉對他說，“原來如此，那麽，看見你很開心。”

築山柊微擡下颌，矜持道：“謝謝。”

他藍瞳忽的一轉，像是有了壞主意，反正蠃蚌又沒有以前的記憶，對他倆的關系還不是他說啥就是啥！撒個小謊讓蠃蚌更看重他一點，更重視他的意見，有什麽錯？

好吧好吧。

就算欺騙失憶老實人也是錯，那也是任務把他變成這樣的。

想他以前多麽單純一男孩子，連女生的手都沒牽過，幾次任務下來被輕薄了多少次？初吻早就沒了不說，還有了準男朋友！

都做了這麽多壞事，也不差撒個小謊。

築山柊頭腦風暴，實際也就過去十幾秒鐘，蠃蚌現在沒有記憶，當然不會懷疑築山柊沉默是在想壞心思。

“不好奇我們是什麽關系嗎？”

少女曲起食指抵在下巴上，微昂着頭靠近，擡眸去看他隐藏在獨眼面具下的臉，“你問我就會告訴你哦。看，這是你給我的平安符，還有印象嗎？以後乖乖聽我的話，我就還給你。”

“你像個誘拐孩子的怪叔叔。”

系統被辣到眼睛，不禁吐槽道，“蠃蚌只是失憶，又不是變傻。”

果不其然，男人開口回答，“既然是以前的我給你的，那就是你的了。至于關系……我們，是夫妻關系嗎？”

不然這種想要親近的心情是怎麽回事？

少女發出震驚的吸氣聲，下一秒白皙的臉上飛上霞紅，又氣又怒又羞，“誰、誰是你妻子！區區蠃蚌還真敢想啊。”

“我們是主仆關系！”

“主——”她用大拇指指向自己。

“你，”她說，“是我好乖好乖的仆人。當然，我這個人是不會擺主人的架子啦，平時你就叫我的名字雪織就好，不過遇到大事小情還是得我做主，明白嗎。”

接着，她就把如何救下蠃蚌，蠃蚌又是怎麽被松浜将軍欺騙被砍了腦袋，最後自己遵守諾言一直在等他的事全說了。為了讓她這個妖怪能成為神明的主人，少女還嘤嘤嘤的假哭起來。

“蠃蚌，你可不要發達了就不聽我話呀。”

築山柊把這輩子痛苦的事都過了一遍，一時間悲從中來。

少女的眼眶紅的像四月山櫻，白色睫羽被眼淚打濕成一縷一縷的，淡淡的眉蹙着，淚眼朦胧的看着蠃蚌。

蠃蚌只要是個男人，必然只能繳械投降。

他移開目光，喉嚨幹渴的很，喉結上下滑了滑，“嗯，嗯。”

搞定！

少女吸了吸鼻子，還帶着哭後的鼻音，“那能麻煩你幫我把被子收起來嗎？”

于是男人抱着她的小被子，乖乖去幹活了。

這世界，神明妖怪和人類三者共生。

妖怪傷害人類；人類信仰神明；神明庇佑人類，幫助人類消滅妖怪。

蠃蚌如今大小也是個神了，雖然信徒不多，但隔三差五也有幾人過來，祈求掌管災厄的禍津神幫他們實現願望。

一般來說，需要災厄神實現的都不是什麽好願望。

比如殺人啦，報複啦，嫉妒啦，跟誰誰誰有摩擦所以希望對方去死啦，看中誰家女兒結果求娶不成惱羞成怒，詛咒對方病痛纏身啦。

各種沁出毒汁的願望都有。

要是築山柊沒有過來找蠃蚌，這家夥肯定會按照劇情，變成殺伐果斷的人間兇器，成為信徒手裏的一把刀。

好在現在有他把關。

自私自利的黑願望全部丢掉！！

“欸？消滅土匪？”

築山柊看着唯一一個還算正義的願望，高興的擡頭喊蠃蚌，“來活了終于來活了，快過來，我們要出個遠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