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野良神12

他們倆一個是神, 一個是妖，說實在的，築山柊從冰屋帶回來的那點破家當, 根本配出不上如今“高貴”的身份。

要是遇上同行，看見他倆你背着鍋我挑着被，嘲笑的聲音絕對會傳到高天原去！

築山柊拍案決定空手出門。

反正也到春天了, 食物很快就會豐富起來，憑他們的能力不至于餓死。

兩人打點好神社中的一切, 一前一後離開。

嶄新的神社矗立在原地，看着兩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山林後。它沉寂又安靜, 像無聲無息的忠仆，等待着主人與重要之人回歸。

陽光灼灼。

充滿熱量的光線驅散了最後一絲春寒。

明明是值得泡上一壺茶, 一邊曬太陽一邊吃點心的好時候, 一些人卻沒有享受的心情。

這裏是距離雪山七八日路程的鄰縣。

距離村子被匪賊搶殺已經過去半個月了, 屍體的腥腐味，和木料茅草燃燒後的煙氣遲遲不散。

還活着的人, 一大部分選擇去投奔親戚朋友，只要熬過這一遭，日子總還能過下去——去蠃蚌神社祈願的大概就是這個村子逃難過去的。

另一些沒有親友可以投奔，或是失去家人心灰意冷不願離開的, 則在這片廢墟上重新開始生活。

“夜蔔，還不回去嗎？父親大人會生氣的。”

頭戴天冠、身穿白色和服的齊劉海少女，雙手環在男人脖頸上，背後靈一般吊挂在他身後。寬大的衣袖因為姿勢的關系向下垂着, 纖細白皙的手臂內側, 印有一個暗紅色的字, 為“緋”。

被稱為夜蔔的男人并不害怕生氣的父親, 微微蹙眉。

“說過很多次了，叫我夜鬥。”

緋從善如流，烏黑啞光的眼睛像個沒有生機和情感的娃娃，“夜鬥。”

他們二人看起來不像普通人類，實際也的确如此。

夜鬥是誕生于“父親”願望的無名武神，緋是他和父親的神器，都是父親一手教導出來的工具。父親教導的東西太過輕視生命，沒有善惡，仿佛神明就可以為所欲為，年幼的夜鬥只聽父親吩咐，很是非不分的替他索要了無數性命。

終于，夜鬥遇上願意教他神的正道的人。

想起那個人是因為誰而悲慘的死去，夜鬥的臉上更冷峻了些。

撥開枯枝，眼前就是建立在廢墟上的新村落，三三兩兩村人被他們到來的動靜吓了一跳，不過看他們只有兩個人，勉強沒做出過激舉動。

“你們是什麽人？”

“吾乃夜鬥神，可以聆聽你們的祈願，替你們收取有罪之人的性命。”

村民們：“……”

村民們拎着扁擔鋤頭竊竊私語，還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們——

“我就說是騙子吧！”

“這一個兩個的，我們都這麽慘了，他們還想來騙什麽？”

“土匪欺負我們的時候，一個神都不出現，現在就算替我們報仇雪恨，失去的親人難道還能活過來嗎？”

“噓，你扯遠了，這些家夥根本就是騙子！”

他們的聲音雖然壓得很低，但夜鬥和緋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夜鬥挑了挑眉，“難道還有別的神來過？”

“喏。”其中一個村人努了努嘴，示意他們看右邊，“跟你們一樣，也是一男一女，就比你們早來一會兒，剛往那個方向走了。”

因為那兩人一個健壯如牛煞氣騰騰，一個潔白如雪十分漂亮，真的很像神明和他的巫祝，村人們也就信了。

沒想到啊！

唔……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兩人好像也沒拿他們的東西。

夜鬥也無法确定那兩人的身份，他擔心他們真是以神明身份招搖撞騙的騙子，于是沿着村民給的方向追了上去。

等他們追上那兩人時，發現他們正好和一幫幾十來人的土匪撞到一處。

夜鬥站在原地默默看了兩眼。

那身高一米九左右，臉戴獨眼尖面具的男人确實有神力在身，即便赤手空拳，也能橫掃一大片，消滅幾十個土匪不過是時間問題。

不過他身邊那個少女是什麽情況？？？

抱着武士刀躲在戰圈外看戲？？？

築山柊被一道相當有存在感的視線注視着，他默默擡眼看過去。

豁！

好兇一個男的！

這人體格比蠃蚌瘦矮一些，但比起一般人也很優越了。他有着半長不短的黑發，發尾在腦後紮成一個小揪揪，眼尾微微上挑，一雙冰藍色的眼眸看起來很像動物。

初春溫度還很低，他卻只穿一件單薄的黑色浴衣，手腕腳腕都露在外面，看着就覺得冷。

築山柊移了移位置。

男人冰藍色的眼眸跟着偏了偏。

“為什麽一直盯着我看，你跟這些土匪是一夥的？”

築山柊眉毛倒豎，舉着武士刀橫于胸前，好在他聽見系統說蠃蚌也在注意這個男人，不會讓他傷害自己，才稍微放心了點。

夜鬥：“……”

氣息聞起來倒是不錯，純淨清冽，不過應該不是靈體，而是妖物吧？看着智商不高的樣子。

“你看我像土匪嗎？”

緋遮住嘴輕輕笑起來。

築山柊低聲嘟囔：“那誰知道，反正看起來不像好人。”

這時，蠃蚌已經處理完全部土匪。

髒污的血滲進土壤，将貧瘠的黃色泥地染成黑色，想來以後這片地上的植物都會長得格外茂盛。

再看蠃蚌，除了手指上沾染了一點血跡，衣服鞋子幹幹淨淨，可見再多凡人對神明來說，也不過是輕而易舉就能覆滅的蝼蟻，根本不值一提。

築山柊靠過去跟蠃蚌貼貼，随便小聲告狀。

蠃蚌接過武士刀系在腰間，伸手理了理少女有點亂的長發，動作很輕柔，“他的力量跟我一樣。”

“……神力？”築山柊心說不會吧不會吧，就算日本號稱有八百萬神明，也不至于在野外都能遇到一個吧。

不是說神都住在高天原嗎？

難道還有比他家混的還慘的？

夜鬥要是知道他腦中所想，大概會冷笑一聲，說句連神社都沒有，只能靠滿足弱者的願望，維系自身的存在，比你家混還的慘真是對不起。

築山柊正好想幫蠃蚌認識幾個神，新誕生的神總有很多知識盲區，要是能從其他神口中得知一二，也能少走彎路不是？

“哈哈，”白發雪膚的少女假笑兩聲緩解尴尬。

“我叫雪織，他是蠃蚌，我們是為了實現信徒的祈願才來消滅土匪的，你們呢？”

少女要是想和誰搞好關系，少有不成功的。

就算這家夥意有所圖都寫在臉上，但被那雙笑意盈盈的藍眸看着，夜鬥還是軟化了态度，“夜鬥。”

“夜鬥來這裏，跟我們是同一個目的嗎？”

“嗯，不過事情解決就算了。”

蠃蚌忽然道，“大概還沒有解決。”

帶着腥味的微風忽然停住，周圍的一切像被時停了一般，靜悄悄的。被鮮血染紅的地上忽然冒出一個個暗紫色的眼珠，它們像雨後蘑菇一樣，伴随着“啵啵”的聲音，密密麻麻的簇擁在一起。

土匪們洶湧的惡意，即便死亡也無法消弭。

又或者說，失去有形的身體禁锢，它們膨脹的更加迅速了。

地上的“眼菇”一茬又一茬的冒出來，不斷提供養分，最後形成一個巨大虬結的紫黑色肉團，肉團裏，嵌着一顆比人還大的獨眼。

“這是什麽！”築山柊理智值狂掉！

夜鬥看了他一眼，詫異道，“沒見過嗎？被惡意吸引過來的彼岸的妖怪，需要神器才能斬殺。”

說完他大喊一聲，“要上了，緋器！”

一直跟在夜鬥身後的天冠少女忽然化作一道白光，落在夜鬥手中，變成一把武士刀！

“豐葦原中國，在此引起騷亂者，吾夜鬥神降臨于此，臣服緋器之威，拂除種種污穢障壁，斬！”

弧光從肉團和巨大的獨眼中穿過，緊接着，白色帶有符文的光束将獨眼怪物包裹起來，一齊消弭于無形。

夜鬥手中的神器重新變成名叫“緋”的少女。

如果必須得有神器才能斬殺彼岸的妖怪，築山柊心道，蠃蚌也得有這樣的武器才行啊。

不然遇到妖怪怎麽消滅？

築山柊邀請夜鬥和緋一起走，反正大家都沒有目的地，一起走還熱鬧點。

四人随便選了個方向，一路斬妖除魔，築山柊也從夜鬥和緋口中挖出不少關于神明和神器的消息——

據說神明只要賜予純淨的死魂名字，就能将死魂變成祂的神器。

不需要戰鬥時，死魂可以用人形生活；需要戰鬥時就聽從神主吩咐，成為神主的武器。

築山柊就琢磨，他能不能變成神器嘞？

“雖然夜鬥說需要死魂，但我問生魂行不行，他也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很少能見到離體的生魂，就算看到了也應該将之送回身體。所以，我猜……”

系統：“你猜？”

“我猜他也不知道！畢竟生魂不回身體就死了，哪有機會讓他實驗？”

築山柊繼續說，“可我是妖怪啊！身體本來就是衣服套裝的一部分，就算沒靈魂也不會死，大不了你先幫我收起來呗。”

系統：“……你怎麽這、麽、聰、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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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山柊報以微笑，“你也不想任務完成不了吧？”

“？這跟任務有什麽關系。”

“蠃蚌感受到消滅邪惡的快樂，看見百姓因他而免遭傷害，自然就知道哪條路才是正途了。實踐出真知嘛！”

“行吧。”不愧是好學生，系統算他狠。

當天夜裏。

四人沒找到可以落腳的廢棄屋子，于是在林間點燃篝火，各自找了個舒服的角落休息。

火堆哔剝。

築山柊躺在蠃蚌身邊。

男人的體溫籠罩着他，他有點睡不着，蠢蠢欲動想讓蠃蚌給他取個神器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