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二場戲(戲中戲)

“咔——”

岑忘年喊了一聲咔, 原本安靜的片場立刻喧鬧起來。

化妝師走過來替兩位演員補妝。松白看着滿頭大汗的文酌煜,笑着感慨道:“真沒想到,你演毛頭小子也演的這麽自然。”

不錯, 就是自然。随着應家和星桉影視的接連受創,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文酌煜眼光毒辣心機深沉手段莫測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這也是大多數人不敢再招惹文酌煜的重要原因。

一般情況下, 有這樣城府的新人演員來扮演繡生這樣的角色, 就算演技再好,也一定會有痕跡。卻沒想到文酌煜把這樣一個毛毛躁躁,沖動易怒的毛頭小子的形象扮演的這麽自然。

就好像文酌煜本身就是這樣一個熱血天真口無遮攔的小孩子。一點都看不出表演的痕跡。

但整個片場的人都知道,能夠從身無分文到白手起家,跟應家和星桉影視這樣的“龐然大物”都能鬥的不落下風的文酌煜,絕對不會是劇本開篇那個天真軟弱暴躁易怒的少年。

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 跟文酌煜有對手戲的松白才會啧啧稱奇, 終于理解陳栩生導演還有顧熙槐為什麽會對文酌煜的演技這麽推崇了。

爐火純青, 潤物無聲,于無聲處聽驚雷,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松白只覺得這一場戲就像大暑天裏吃了一道開胃菜一樣爽快, 讓他越發期待接下來的對戲。

“《雙生》播出的時候, 我一定去看。”等戲期間,松白忽然說道。他真的很好奇,有這樣的文酌煜和顧熙槐加盟, 完整版的《雙生》會有多麽讓人驚豔。

松白在這邊兒感慨文酌煜演技好,另一邊, 岑忘年坐在監視器前也有些眼圈發熱。剛剛文酌煜演的太真實了, 那種聲嘶力竭的不甘和迷惘, 滿心怒火無處發洩只能遷怒于自己父親的無能為力瞬間把岑忘年帶回二十年前, 他眼前浮現出當年的自己跟父親對峙的一幕,浮現出父親蒼老的面容上不敢置信的神情,浮現出父親高高的揚起手臂,最終卻頹然落下。

一直挺直的脊背在那一剎那被兒子的話壓彎了,自己引以為豪的家族傳承卻成了兒子口中沒人要的破爛玩意兒。在那一瞬間,他的父親只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兒子口中的刺繡一樣,表面看上去絢麗燦爛,實際上早已不合時宜了。

他抱守着家族幾代人的傳承,卻買不起房,養不了家。确實,他是一個無能的父親,也是一個無能的丈夫。他所有的雄心壯志就像地面上散落的繡品一樣,早就落伍了。

不管他怎麽努力,也不會贏得別人的認可,獲得別人的尊重。

岑忘年眼眶微辣。打那以後,他記得父親的脊背就再也沒有挺直過。也再也沒有要求過兒子練習針法學習刺繡。岑忘年終于可以抛開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絲線,迎接自己嶄新的人生。像所有同齡人那樣,踢球打游戲,報考自己心儀的專業。

那個時候的岑忘年尚且年輕,沒有意識到自己抛棄的不僅僅是刺繡這門在他眼中十足破爛且不合時宜的技藝,他抛棄的同樣還有他父親一輩子的心血和信仰。

想到這裏,岑忘年再也坐不住了。匆匆忙忙的站起身,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紅着眼睛躲進了衛生間。

松白跟岑忘年相識多年,自然知道岑導的心結。他默默嘆息一聲,搖頭不語。

文酌煜身為《繡生》這部電影的投資方和男主角,跟岑忘年讨論劇本的時候也了解過故事背景。只不過這種家事,尤其是父子之間橫亘二十幾年的芥蒂隔閡,也不是他這個外人能夠置喙的。所以文酌煜只當不知道,繼續跟松白讨論接下來那場戲該怎麽演。

觀衆坐在電影院裏觀看電影的時候,大部分故事都是按照時間線來展開的。觀衆會跟随主角的視角經歷整個故事,同樣也是經歷主角的人生。

可是在現場拍攝的過程中,所有通告單都是按照場地彙總拍攝的,所有演員必須将同一個場地同一個造型的戲份集中拍完。往往上一場戲還在拍歡天喜地合家歡,下一場戲就得拍生離死別了,非常考驗演員的演技。

所以下一場戲,文酌煜和松白要拍的就是男主角繡生大夢初醒回到家裏後,跟父親認錯和好然後認認真真學習刺繡的一場戲。

根據劇本設定,雖然這個時候文酌煜扮演的繡生依舊只有十八歲,但他已經在夢裏跟年輕的父母一起生活十多年了,經歷過這麽一場夢境,繡生的心理年齡也成長到了二十八歲,所以文酌煜要把這個年齡差演出來。

岑忘年已經從衛生間回來了,雖然眼睛依舊有點紅,情緒已經平穩了。他坐在監視器前一臉期待的看着文酌煜,迫切想要知道接下來這一段文酌煜會怎麽表演。

岑忘年有些動容的凝視着監視器。這一幕在他的腦海中早就演過千遍萬遍了。只可惜現實中的岑忘年并沒有繡生的勇氣,或許他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在父親面前親口說出自己願意學習刺繡這樣的話。他所能做的,只有拍出這麽一部電影替父親最愛的事業做宣傳,也是替自己彌補一下無法重新做出選擇的愧疚和遺憾。

他終究不是繡生,即便明白了刺繡對于父親的意義,也沒有辦法犧牲自己的理想和事業,繼承家族傳承。但願父親能夠原諒他的膽怯,理解他的堅持。

文酌煜并不知道岑忘年已經把他當成了彌補遺憾的替身,他站在書房門口,燈光,道具和攝像組的工作人員正在書房裏面布置燈光和機位,補好妝的松白老師一臉頹然的坐在重新立好的臺式繡架前,神情萎靡氣質落魄,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餘歲。

片場瞬間安靜下來,岑忘年看着監視器裏的文酌煜,喊了一聲“action”——

只見畫面中,文酌煜推開了房門,從陰影中一步一步走入書房。燈光打在他的臉上,身上,跟上一場戲一模一樣的造型和妝發,然而此時此刻的文酌煜在衆人的視線中,一舉一動都跟方才不一樣了。

“爸!”繡生緩緩走到父親的身後,沉沉的喊了一聲爸。

衆人只聽到這沉甸甸的一句臺詞,竟覺得心裏忽然一酸,莫名想到了“時光飛逝”和“歲月蹉跎”這兩個詞。

扮演繡生父親的松白老師如枯木一般坐在繡架前,連眼珠子都沒動一下。在他的身後,繡生緩緩擡起頭,靜靜看着父親的背影。

當他的眼睛徹底暴露在鏡頭前的一剎那,坐在監視器前的岑忘年忽然僵住了。

他看着那雙眼,仿佛穿透歲月,直視着多年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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