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茗粥

餘錦年幫腰不好的周公追了一夜的蝴蝶,好不容易捉到周公面前,周公笑吟吟地給了他一件獎賞。餘錦年接過裝獎賞的小錦囊後,擡頭一看,周公竟長着一張絕美的臉,他沖着這張臉眨巴着眼,末了還捏了人家的臉蛋,奇道:“咦……季鴻,怎麽是你?”

剛捏完,就被在夢裏兼任周公的“季鴻”一巴掌拍醒了。

他睜開眼,沒看到同床共枕的季鴻,卻看見自己枕邊有一小把不知道哪裏來的紅花生,各個兒染成嬌豔喜慶的顏色,他睡眼惺忪,迷蒙着揉了揉臉,突然驚奇地抓起這把花生,蹬上鞋子就往外跑。

“——季鴻!季鴻!”

此時天已大亮,一碗面館也已下板多時,季鴻站在前堂,忽聽見後院有少年的呼聲,以為出了事,忙放下碗筷抛下新進門的食客,向後迎去。

撩開隔簾,迎面就撞上了衣衫單薄的餘錦年。

少年頭也未梳,衣也未披,興沖沖問道:“周公送我的神物,吃了能長生不老嗎?”

季鴻定睛看向他手裏的東西,頓時臉色微暗,無甚表情道:“胡說什麽周公。”緊接着便拽住餘錦年的手将他推回房間,打開衣櫃取出一套外衫:“穿衣。”

餘錦年順從地把手伸進袖子,笑眯眯地說:“不是周公送的,是你送的?昨天我睡着了以後,你是不是跟我說話來着?”

“沒有。”季鴻一派淡然。

“嘿嘿。”餘錦年笑道,“謝謝你。”

季鴻自知被拆穿了,也不多說,微微抿唇:“出來吃點東西吧。”

說到吃東西,餘錦年才想起來自己睡到日上三竿,早已錯過了開業準備朝食的時間,頓時痛心疾首,對他這種窮苦百姓來講,晚起一個時辰都是損失啊!

餘錦年惆悵地推開門,就聞到一股別樣的清香,前堂一如既往的熱熱鬧鬧,碗筷交錯之聲絡繹不絕。他驚奇地跑到前面去,發現今日來吃朝食的人竟比往日還多了不少,每人的面前都有一碗香噴噴的米粥。

“店家,結賬。”一婦人揚聲喚道,她一手領着兒子,一手摸出幾枚銅錢。季鴻撩開隔簾走過去,那婦人付了錢,擡頭見是季鴻,登時耳頰粉紅,柔聲細語道:“季先生,今日怎麽是你呀,小年哥兒呢?”

“他就來。”季鴻數出六枚銅板,将多出的一枚還給她,“你多給了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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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呀,不好意思的呀。”那婦人低頭笑了下,笑得那叫一個溫婉賢淑,才伸手去接錢。

這哪是不好意思,這分明是故意給錯的!

餘錦年憤憤地盯着那婦人離開,才一錯眼,季鴻便端出一份粥來,随風飄出之前所聞到的味道,他新奇地跟上去看,拿起勺子嘗了一口,入口除了濃郁的米香之外,又隐隐有着茶的清味,口感柔糯清甜:“這是什麽?”

季鴻道:“茗粥。”

茗粥,就是用茶葉烹制的粥湯,以粳米為主,配有綠豆、花生、松仁等,都是能夠飽腹充盈之物。這粥是将陳茶入水煎湯後,加入粳米與果仁小火熬制,炖至軟爛盛出,煮得水米豆類相融,除了本有的香氣之外,又添了許多雅致風味。

以前吃不下東西時,季鴻便會命人在房中慢慢熬一碗茗粥,自煮自吃,做法是他從書上看來的,但往常有小厮替他烹煮,他自己卻從未親自動手嘗試過,早上見餘錦年睡得香甜,他不忍将少年叫醒,才有了今日“一碗面館”有粥無面的景象。

這碗茗粥溫得恰好入口,雖熬得有些不盡如人意,水多米少,入口不夠稠滑,但就季鴻的水平來說已經是感天動地了,餘錦年飛快喝完,點頭道:“這個好喝,以後可以加入我們家的豪華套餐裏了!”

“豪華套餐?”季鴻不是很明白,但少年喜歡喝就好。

餘錦年笑起來:“以後你就知道了。”

喝完粥,他便到廚房抓緊時間做面,早飯雖說讓季鴻用一碗茶粥給糊弄過去了,接下來一天的生意卻不能再懈怠了。一碗面館之所以只賣面,其實是因為開店的徐二娘只會做雜醬面,其他菜色堪比黑暗料理,但是自餘錦年來後,面館裏已漸漸多了許多菜品,雜醬面已不能滿足餘錦年的野心了,而他下一步的打算,是将店面擴大。

不過這是後話了,當下要務,是先将何家的藥膳做好。

既然已診出何二田是陰虛咳嗽,這治法便得是養陰清熱、潤肺止咳,餘錦年出門買了材料,一回來就鑽進了廚房,至季鴻進來時,他正搗鼓一袋柿霜餅。

成熟柿子剝皮來曝曬,月餘成餅,再月餘上霜,即可得綿軟甘甜的柿餅,而餅上那層白霜即是柿霜,其性寒味甘,歸心、肺、胃經,有清熱潤燥化痰之功。

他還順路買了許多葡萄,洗淨後就讓穗穗拿去了一盤,他往自己嘴裏塞了一顆,也給剛進門的季鴻塞了一顆。這時的葡萄雖酸甜可口,但籽卻很多,餘錦年兩手都忙着,正愁葡萄籽往哪裏吐,季鴻将手伸過來:“幫你扔掉。”

餘錦年僵住片刻,實在是沒勇氣吐季鴻手裏,于是喉嚨一滾,硬生生将籽吞下去了,幹巴巴笑道:“算了,也可以吃的,美容養顏……”

季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男人臉上好像有些……失望?

餘錦年晃晃腦袋,趕出這種奇怪的想法,他一邊洗着薏米和山藥,将方才出門聽來的新奇事說給季鴻聽:“話說我今日去平康藥坊買藥材,恰好碰到縣令府裏的兩個大丫鬟也去抓藥,她們說……唔,這顆有點酸,旁邊那個,那個紫的好吃……”

季鴻又掐了一顆葡萄喂給餘錦年,他嚼吧嚼吧連皮帶籽一起吃了,又繼續說:“聽聞京城郦國公家的小公子病入膏肓,連禦醫也瞧不好,當今聖上下令尋民間聖手,賞金百兩,為小公子治病呢!”

“……嗯?是嗎。”季鴻神色有些奇怪,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是呀。”餘錦年點點頭,“縣令為此,正派人四處尋訪名醫。”

季鴻又是嗯一聲表示聽見,就完了。

餘錦年自讨沒趣,只好低頭将切碎的山藥與薏米一起,搗成粗渣,加水熬制,待熬爛時投入打碎的柿霜餅熬化,這是第一道藥膳,名為珠玉二寶粥,其中山藥薏米補脾肺卻不膩胃,并柿霜甘涼潤肺,合用有補肺健脾之效,治一切陰虛之證。

第二道藥膳叫“水晶桃兒”,是用一斤核桃仁,放在飯甑裏蒸熟,然後碾碎與柿霜餅同蒸,待柿霜融入核仁之中,即可取出晾涼食用,可補肺益腎,金水相生。

然後他便吩咐季鴻,将旁邊稱好的等量天冬、麥冬放在藥罐裏上水煎濃,最後入煉蜜再沸,涼後封罐,以匙剜服,這就是第三道藥“二冬膏”。

三道藥做完,他回房取來筆墨,托季鴻将他今天做的這幾道藥膳方子寫下來,好叫以後何大利家也能自己做來吃,當然,這“診金”也是要按方來收的。

“二冬膏,珠玉二寶粥,水晶桃……”餘錦年念着,看季鴻一筆一劃地寫着,他突然話音一轉,問道,“诶,郦國公聽說是當今貴妃的娘家,真的麽,郦國公家姓什麽?”

季鴻筆下甚穩,眼也未擡,雲淡風輕道:“姓王,許是真的吧。寫好了,你過目一下。”

“就算讓我過目也……”餘錦年粗粗掃了一眼,這人又不是不知道,他不認識字啊!

“年哥兒?年哥兒!”

這時打前頭進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穿着粉顏色的羅裙,嬌俏可愛,頭上紮着叮鈴鈴的步搖,站在櫃臺旁四處張望,一聲聲“年哥兒”叫得嬌滴滴的。

“煩請問一句,小年哥兒在不在呀?”小丫頭又躬着身子,朝臨近一位吃面的漢子詢問。那漢子是縣中出了名的單身漢,人挺老實就是不會掙錢,所以至今還沒讨着老婆,他正嘬着一口面,眼見面前掃過來半片細膩白皙的胸脯,頓時漲紅了臉,差點噎着。

其他人紛紛打趣這漢子,問他何時娶個婆娘啊,何時懷個小子啊,要不要給他說個親什麽的,連那小丫頭也不禁捂着嘴笑起來,說得這漢子連連搖手,紅着臉叫他們可別亂說了。

鬧了幾句,有人看了那小丫頭一眼,奇道:“喲,這不是倚翠閣的清歡小娘嗎?怎麽在這來了,莫不是想念哥哥我了?”

清歡擡眼一看,媚眼斜瞪,嗔道:“呸,誰念你了,快起開。我來找小年哥兒的。”

餘錦年放下藥膳方子循聲往前去,聽得幾聲嬌嗔打鬧之語,再掀開簾子,便看見了那引起哄鬧的正主,又聽方才有人喚她清歡小娘,心中便稍稍有了數。

小娘是信安縣人的習慣叫法,指得是勾欄裏那些尚未開臉的小妓們,她們往往會跟在當紅的妓子身邊學習琴棋書畫,以及床笫之間那些事兒,待到了時候才會正式挂牌,出闌接客,因為年紀尚輕,所以常被信安縣人稱作小娘。

只是,倚翠閣的小娘來找他做什麽?

“請問小娘,是找我?”

餘錦年方才幹活,袖子卷到肘上,此刻還沒放下來,露出一小截白嫩的手臂來,清歡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那眼神像是挑剔沒發好的豆芽菜似的,但很快臉上就挽出一個清麗可愛的笑容:“見過小官人。”

“姑娘好,可是找我有什麽事?”

清歡抿着唇笑道:“小官人名聲遠揚,我家雪俏姑娘聽說以後,也想嘗嘗您的手藝。這不,後兒就是月夕日了,可否請年哥兒明日做些蓮蓉月團,并幾道爽口的下酒菜,送至倚翠閣?”

餘錦年:“蓮蓉月團?”

“是的呀!”清歡眼角抹着一勾紅砂,笑起來很是嬌俏。

這倒不難,反正就算沒有清歡來點,他也是要做些月團拿來賣的。這些姑娘們雖身處青樓妓館,卻也是風華正茂的妙齡女兒,只是想在這團圓之夜吃個月團而已,餘錦年又怎能狠心拒絕,不過是多往倚翠閣跑趟腿罷了,算不得什麽麻煩事。

他這廂應承下來,季鴻見他久去未回,也走了出來。

清歡方要從袖子裏摸銀粒,打眼看見季鴻,轉而從頭上拔下一根銀步搖來,笑着上前,插到季鴻胸前的衣縫裏,羞答答道:“公子真是氣度不凡,叫清歡好生歡喜,不知公子家中可有夫人?要不要來倚翠閣玩一玩?”

“不要!”

“不必。”

兩人異口同聲。

清歡一愣,愈加笑得如銀鈴般,掩嘴嗔笑道:“這位小官人也很是漂亮,不如一起來倚翠閣享受罷,好酒好茶,好歌好舞,這裏都有。”

餘錦年轉頭從季鴻胸前抽走那支步搖,還給清歡:“抱歉,一碗面館只收現銀!”

季鴻也不說話,只眯着眼睛看身旁少年。

“二位真是有趣。”清歡噗嗤一笑,将步搖重新插回頭發,掏出銀子遞給餘錦年,“只是說笑,年哥兒莫往心裏去。”

定下月團,清歡又朝季鴻抛了個媚眼:“公子,清歡在倚翠閣等你呀!”之後施施然邁出店門。

餘錦年攥着銀子,他見季鴻一眼不瞬地望着清歡背影,有種想将銀豆子扔回清歡小娘臉上的沖動,每天那麽多借着吃面來偷看季鴻的,可就屬她膽子最大,直接邀人去逛窯子!

二人回到廚房,餘錦年手下揉着面團,一會兒看一眼季鴻在幹什麽,話說回來,清歡确實挺漂亮的,再過兩年張開了定是個美人。他看季鴻好像也很心不在焉,難不成也在想那個清歡小娘子?終于忍不住道:“那個……”

“嗯?”季鴻擡起眼來。

餘錦年摸了摸鼻子:“你身體不好,那種事,咳……最好不要太頻繁……”

季鴻納悶片刻,忽然恍悟,掐了顆葡萄喂餘錦年嘴裏,眼中顏色微濃:“沒人要去。”

餘錦年巴巴嚼着葡萄。

“不過你要是想去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季鴻認真地思考說。

“咳咳……”餘錦年好險嗆到,他說什麽,一起去逛窯子?

季鴻忙撫着餘錦年的背幫忙順氣,少年的脊背筆直清瘦,隔着洗得發白的衣裳也能感受到裏面少年肌膚的火熱溫暖,他手停在餘錦年的後頸處,輕輕捏了捏,若有似無地笑道:“說笑的。”

餘錦年:“……”

夭壽了,冰塊真的成精了,都會調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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