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炒三泥
過了匆匆惶惶、雞飛狗走的這幾日,一碗面館終于靜了下來。那邊梅豆也是機靈,整日裏總要将清歡哭上兩回,失魂落魄地喊阿姊,倒是叫倚翠閣裏衆姑娘們對清歡已死這樁事沒有絲毫懷疑,還為此唏噓一陣。
一碗面館門前正對着一條橫貫東西的長街,他們門面雖窄,且又裝飾平庸,毫無特色,比之左右的商戶來簡直是慚愧。但盡管如此,小面館每日飄散出來的食物芬芳總能吸引到不少路人,如今,也好歹能稱得上是客盈滿門了。
雖已至深秋,因信安縣臨河靠水的緣故,氣候并不如何幹燥,只早晚兩頭露重天寒,倍感冷濕。而今日頭頂更是灰沉沉發暗,怕是要落雨。
但不管是天要落雨,還是娘要嫁人,這日子總還是要高高興興過下去的,只不過——
季先生的睡前故事他再也不要聽了!實在是太無聊了!
餘錦年一大早垂頭喪氣地爬起來,将廚房裏的鹵肉醬熱上,便去查看清歡的狀況,沒料到二娘已經在裏面了,兩人竟是起得比他還早,正交談甚歡。
“睡不下了,便起來看看清歡姑娘。”二娘笑了笑,“她正說閑得慌,要我找些縫縫補補的活兒給她做。”
餘錦年道:“找些活兒沒問題,卻不要太勞累了,還是要好生休養才是。”
清歡受傷時失過血,此時臉色仍舊略顯蒼白,她也笑:“我也沒什麽本事,不像年哥兒似的,連斷了的腿都能縫起來。年哥兒救了我的命,我還白吃白喝地住着,已是羞愧萬分了。若是有什麽被褥衣裳要縫補,或者繡花做絹子,我都行,我繡得可快了!”
二娘拍拍她的手:“我那兒倒是有幾條白絹,本來是打算給穗穗做幾個小帕子。現在身體不好了,也坐不住,便都拿來給你罷。到時繡好了讓年哥兒拿出去賣掉,就算你的食住錢了。”
清歡惶恐道:“這怎麽好,一條絹子才幾個錢……”
二娘笑着,叫她不要再推辭,只說:“待你好全,若還有心,便留下來幫幫年哥兒。”
清歡不知該說什麽,一個勁用力點頭:“你們就是清歡的救命恩人,我做牛做馬也一定報答!”
“別,”餘錦年插嘴道,“你看我們這小院兒,既養不住牛也存不住馬!好了,現在什麽牛啊馬啊都趕緊歇着,該換藥了。”
二人聽了,俱捂嘴笑起來。
餘錦年将藥盤放在床邊,拆開布條,用軟絹蘸濃蔥湯輕輕洗去前藥,另換玉紅膏融化後搽于其上,用新棉布包紮好,便重新上木板固定。這玉紅膏有祛腐生肌、活血解毒之效,能夠收斂刀口,在各家藥堂都常賣。換罷藥,又教她如何輕動腳踝,以防肌肉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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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藥粉藥瓶從清歡房中回來時,季鴻才起,正立于榻前脫換裏衣,他沒想到餘錦年會回來得這樣快,一時間也不及遮擋,大片的白皙後背便被餘錦年看了個精光。
餘錦年也沒想到自己一推門就能看見這樣香豔的景象,腳下猛地頓住了,下意識就要錯開視線,不過只移開了一寸,便忽然想道:他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我亦非登徒浪子,大家都是男人,屬性相同,有甚麽好羞的,這時候突然移開視線才顯得奇怪罷!
于是又硬生生地移回去,妄圖像正常男人之間那樣打招呼,咧嘴笑道:“哎呀季兄,你好白!”
季鴻回眸瞧了他一眼,又背過身去,匆忙穿好衣服,将衣帶系得死死,仿佛是害怕餘錦年會沖過去非禮他似的。
“……”啊呸,餘錦年心中啐自己道,你還不如裝沒看見,哪有正常男人會誇贊人家“好白”的?你還不如盲誇人家身材好!
季鴻穿好衣,餘錦年忙道:“多穿一點。今日天陰,興許會落雨。”
“嗯。”季鴻沉沉應了一聲,餘錦年見他也不怎麽想跟自己說話,便有些失落地将藥瓶放下,打算出去下板開業,卻沒想腳還沒邁出門檻,就被季鴻出聲叫住了,“錦年,過來。”
“哦!”餘錦年收了腳,樂融融地跑過去,“何事?”
季鴻道:“發亂了。”
“我紮得挺好呀?”為了方便,餘錦年早上起來随手紮了個馬尾,沒照鏡便跑出去了。這時聽了季鴻的話,也納悶地去摸,卻一下子就摸到了季鴻已經擡起來的手。男人的手還是那樣涼,玉般的溫潤感沿着手指爬上來,傳到臂間倏忽消散。他嘀咕道:“不都是這樣麽,有什麽區別。”
季鴻拉開衣櫃底下的木屜,翻出一支發帶來,便握住少年的發絲,很是輕巧地纏了兩圈:“好了。”
餘錦年彎腰照鏡,見是一條鴨蛋青的新發帶,尾巴上還繡着天青色的小雲朵,軟軟地垂在耳後。他正面側面地看了看,新奇道:“哪裏來的,我怎麽沒見過?”
季鴻很是平常地說:“月夕日時投壺贏來的,你忘記了。”
“是嗎?”餘錦年半信半疑,他怎麽不記得投壺的彩頭裏還有這麽一條發帶?
季鴻道:“嗯,喜歡即可。”
餘錦年左想右想也沒有絲毫印象,便放棄了。他以前的發帶都是二娘撿穗穗不能穿的舊衣裁制,小丫頭衣裳大多鮮豔,能用的也不過是灰灰白白之色,且料子硬實,洗多了都開了線。他也不曾打算如何打扮自己,故而從未想過買條新的發帶,都是湊湊合合便用了。
不過人嘛,甭管是男人女人,愛美之心總是有那麽一些的。餘錦年高興地摸了摸,點頭道:“喜歡啊,怎麽不喜歡!”
季鴻神色放柔,将他發束捋順。
餘錦年也看夠了,便笑吟吟地扯他去前面開店。
于開店一事上,兩人已配合得十分默契,你下面來我燒水,你傳菜來我收錢。而且心有靈犀的是,餘錦年每次才動動爪子,季鴻就知道他想要什麽,總能第一時間送到他手上。
忙過了朝食,便能有一個時辰的空閑,此時來點菜的人不多,餘錦年也能坐下來歇會兒。
季鴻慣例在站在櫃面後頭算賬,餘錦年趴在臺上看他寫字,将那本就不寬敞的櫃面擠得連一絲餘地都沒有了,他趴得不舒服,季鴻也寫得不舒服。片刻,季鴻擡起眼簾看了看他,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微不可及地嘆了口氣,将賬本又往旁邊挪了挪。
餘錦年看了一會兒,又與他商量起吃什麽來,葷的素的、甜的辣的,就差唱菜名兒了。
季鴻筆下不歇,忽然想起了“剁椒魚頭”這道菜,他為此從城裏走到城外,最後不僅沒有吃到,而且連究竟是如何做的都沒聽到。
兩人正同櫃異夢,一個婦人領着個還在吃手指的娃娃走進來,那婦人穿着精致,卻面色發黃,小娃娃也瘦得下巴都尖了,顯得他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格外的大,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餘錦年忙走過去,微笑問道:“這位嬸娘,吃點什麽?”
婦人左右看了看牆上懸挂的小木牌,以及上面的價錢:“兩碗茄汁兒面。”
竟然是認得字的,想來是那處大戶人家的小姐媳婦罷?
餘錦年脆生生地應了個好,便往後廚去。那地上的小娃娃拽住了婦人的衣角,一邊咬着手指,一邊咿咿呀呀地喊道:“阿娘,想吃炒三泥……”
婦人神色微煩:“沒有炒三泥。”
小娃娃卻不依不饒地晃着婦人的胳膊:“阿娘,鴻兒想吃炒三泥,想吃炒三泥嘛……”
鴻兒?餘錦年回頭瞧了眼那邊的季鴻,心笑道,這裏有個小鴻兒,那邊有個大鴻兒!季鴻似乎發現了他的視線,也淡淡地擡了一眼。
婦人被小鴻兒鬧得煩不勝煩,便将他抱到凳上,嚴厲道:“鴻兒不許鬧!我們家散了,不是以前了,現在只能去投奔津縣你舅舅家。再沒有炒三泥可吃了,聽見了沒有?”
小娃娃哪裏聽得懂這些,只知道沒有好吃的,頓時委屈得大哭起來。
婦人氣道:“你怎麽這樣不懂事!”
餘錦年見這樣也不是辦法,便道:“娃娃還小,嘴饞,算不得不懂事,長大了自然會孝敬母親,是不是呀,鴻兒?”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孩子的腦袋,給他擦擦淚珠子,問道:“鴻兒想吃什麽?跟我說。”
小娃娃吸着鼻子,又看了看他母親,才瑟瑟道:“炒、炒三泥。”
餘錦年眼睛一彎,笑了起來:“好呀,這個我會做。鴻兒乖,聽哥哥的話,不鬧了好不好?”
孩子母親道:“這怎麽行,這麽慣着他……”
“小孩子嘛,就貪這一口,再者炒三泥也不是什麽大菜。”餘錦年朝小娃娃擺擺手,便站起身來,往隔簾後面去,鑽過去前又回頭往櫃臺看了一眼,撂下句,“鴻兒!哥哥要去做菜了哦!”
“……”季鴻眉峰微搐,筆下一遲,一滴濃墨順着筆鋒,滴答落下來,洇在紙上。
少年可真是,光明正大地占他便宜。
餘錦年笑逐顏開地鑽進廚房,打了兩個蛋,炒三泥中的蛋是只取用蛋黃,所以他把蛋清分出去放在別的碗中,還能用來做其他。炒三泥這道菜,說是菜,其實更像是一種甜品。它是用三種顏色各異的食材炒成甜泥狀後擺盤而成,故而叫炒三泥,多有健脾胃的功效,小孩子尤其愛吃。
他取來一抔赤小豆、一抔豌豆,各自洗淨,上籠蒸至酥軟,蛋黃也同樣蒸至粉面。再将蒸熟蒸透的這三樣都碾碎成泥末,放在一旁備用。
之後起油鍋,分別将這三泥與細白糖一同翻炒,稍收水分,使糖融泥軟卻又不稀爛,便依次盛出來,用大白盤子盛裝成三葉餅形,三種顏色分明的甜泥各占一片扇葉,泾渭分明,煞是好看。
最後再點綴上一把炒香的芝麻,擺上勺。
餘錦年将孩子母親點的茄汁兒面也一起做好,洗淨手,歡快地捧着炒三泥去了前面,撩開隔簾,張口便喚:“鴻兒!”
大鴻兒與小鴻兒都不約而同地轉頭過來。
餘錦年把兩道菜端過去,哄好了小鴻兒,才跑到櫃臺邊上,偷偷地打量着這位大鴻兒,見他冷着臉似乎是生氣了,便讪讪道:“好啦,我也給你叫幾聲年兒,行吧?”
季鴻唇瓣微動,這聲“年兒”實在忒讓人瘆麻,他叫不出口。
餘錦年早知結果如此,又哈哈大笑起來。
季鴻搖搖頭,論胡鬧,他只能甘拜下風。
那母子用過飯食,付好賬,朝餘錦年施了個禮便走了。餘錦年見這會兒也沒人,便說要出去一會,去向平康藥坊的那位老先生歸還藥具。
……
平康藥坊的藥材物美價廉,也從不克扣分量,且藥坊其實和隔壁壽仁堂的是一個東家,壽仁堂“仁醫善醫”名聲在外,因此餘錦年也樂得去他家買藥。
這時,一名藥僮急匆匆地跑進後堂,奔走喊道:“羅老先生!羅老先生!”
一位華發老者慢悠悠走出來,皺眉道:“何事四處奔跑?”
藥僮見他冷不丁從自己背後出現,吓得一個猛子紮住腳,拍了拍胸脯才道:“前面有丁家的人來,要請先生去給他家的丁老爺診病,說是前兩日叫匕首給劃了,沒好,如今流了膿。聽說……他們家還請了隔壁的鄒先生一起去看……”
“什麽狗屁丁老爺,前些兒打傷我門下弟子的賬還未清算,也不知哪裏來的臉面來請我?再說,一個外傷流膿,用得着請兩個郎中?”羅謙一聽是丁家,便立刻回絕,這位白發冉冉的老先生竟是一時給氣得冒了兩句髒話,“出去與他們說,老朽藥具不在身邊,近日暫不接診外科,請他們另請高明罷。”
藥僮對那丁家也沒什麽好印象,羅老先生不去看正好!他點點頭,便要跑回去回複。只不過他才推開前堂的門,迎面便撞上一個人。
——竟正是隔壁濟安堂的“神醫”鄒恒。
藥僮看不慣丁家,也看不慣鄒恒,這兩人一個是為富不仁,一個是挾醫要價,簡直是牛糞配狗屎,一個塞一個臭。稍知因果的人都知道,這“神醫”還是鄒恒自己給自己封的,也就騙一騙外頭不知他底細的病人。
說來這鄒恒與他家的羅老先生也算是師出同門,嚴格算來,鄒恒還應當喚羅老先生一句“師伯”,只不過,據說二人很多年前就鬧翻了,羅老先生也從不向他們提及鄒恒的事情。
藥僮堵着門,那鄒恒仍是厚着臉皮往裏擠,硬生生将藥僮擠得一個踉跄,他便走進去了,追在羅謙後頭笑眯眯道:“羅師伯,多日不見!”
羅謙冷哼一聲,也不回應。
鄒恒只當沒看見,沒臉沒皮道:“丁家請人吶,師伯不去看看?”
“誰是你師伯,看清楚再叫人。”羅謙面色微怒,依舊将那話搬出來,“老朽藥具箱借人了,看不了外科,丁家你自己去便是!”
鄒恒聽了,驚奇道:“師伯的藥具那可是旁人動也動不得的,不知是什麽人有這樣大的臉面,竟然借得世伯的藥箱?”
羅謙道:“與你何幹?”便扭頭就走,砰地将門一關,掀了鄒恒一鼻子灰。
“……”鄒恒自讨了個沒趣,站在門外低聲咒罵道,“呸,老東西!”
丁家給那麽多的診金,不去才是傻子!轉臉,他又換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孔,信步走回前堂,昂首闊步地與那丁家的人離開了。
剛走過一條街,鄒恒與一個少年人擦肩而過,忽地注意到他肩上挂着的一個藥箱。
赫然就是羅謙的藥具箱!
他不可能認錯,羅謙的藥具箱與旁人的不同,那是具墨彩脫胎漆器箱,光亮如鏡,輕巧如雲,據說是上面某位大人物賞下來的,箱中藥具刀圭更是特制,天下獨一無二,後來不知怎的,師祖就将此箱傳給了羅謙。
鄒恒貪婪地盯着那藥箱,半天才想起來擡頭看看究竟是誰背着它。
只不過這一眼,更是将他氣得七竅生煙——這不是那日在何家損了他面子的餘錦年嗎!不過是個端不上臺面的小廚子,竟然背着那藥箱!羅謙說什麽,藥箱借人了,莫非就是借給這小子了嗎?
餘錦年并沒有注意到鄒恒這個人,腳步輕盈地邁進了平康藥坊。
作者有話要說:
——
提問!正常的男人之間該如何打招呼?
年年:(舉手)我知道!是這樣的……兄dei,你真好看——
天外飛來一個賬本拍在年年臉上,年年,卒。
季鴻:(拖屍中)不好意思,他身體不适,不适合接受采訪。
……
——
年大兄dei:我鋼鐵直!
啊呸。見過蚊香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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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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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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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