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腐乳
貓是只饞貓,翹着兩只前爪管他要小蝦米吃。
餘錦年好容易靠着兩條小蝦米與它和平共處,季鴻這時走進來,越過餘錦年的肩膀,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懷裏的貓兒。
貓兒正舔着爪子,似感覺到了頭頂突然壓下來的陰影,擡起小臉看了看,恰逢季鴻伸手想去摸一摸它,将它吓得嗷嗤一叫,朝季鴻撩了下爪子,同時後腿在餘錦年身上一蹬,踩着他的肩膀跳向一旁的櫥櫃。
那櫃子本就是用了好些年了,時常吱嘎作響,被貓兒這麽一踩,頓時搖搖晃晃歪歪扭扭,餘錦年忙伸手去扶,腳下又被瘋狂四竄的貓咪絆了一腳,季鴻于是又去扶即将大臉朝地的餘錦年。
好一通人仰馬翻,稀裏嘩啦,喵喵嗷嗷。
櫥櫃高處擺着一個不知道存放着什麽東西的陶罐,在餘錦年流浪到這裏之前就已經有了的,罐子上貼着張紅封條,封條上頭似乎有幾個模糊的字。他一直沒有動過,一是放得太高了夠不着,二是他以為那是二娘的私物,總不好随意去動。
此時那罐子已經站不穩了,眼見就要倒下來。
餘錦年身體快過腦子,下意識就去接,等回過神來時,那沉甸甸的罐子已要迎頭砸來了。他以前就幹過這樣的糗事,有次案上的菜刀掉了下來,他也是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抓,那次幸好是沒抓到,否則他此生只能去拜個大和尚當師父,修個一指禪神功了。
他正想完蛋了,過會兒自己的腦袋該開牡丹花了,忽地身上被攔腰一箍,兩腳也随之離地向後退去,他的寶貝腦殼兒也與此刻頃倒下來的陶罐險險擦過,那罐子啪叽一聲摔在腳邊,碎成了百八十片。
餘錦年捂着胸口大呼“好險”,才要對救了他小命的季鴻道謝,身後便傳來數聲咳嗽。季鴻轉身扶着門牆輕咳起來,又用力喘息一陣。
“沒事吧……”餘錦年順了順他的後背。
季鴻以手撫胸,手臂也頓感酸痛,他輕輕一甩手臂,淡淡道:“都吃了什麽,太沉了。”
“……”餘錦年瞪着他,心道我都不嫌你晚上怕黑浪費燈油錢,你竟然嫌棄我胖?剛剛消下去的小火苗又蹭蹭冒出來,哼道,“明明是你力氣小,要是連我都抱不動,以後怎麽去背花轎上的新娘子?”
不知是哪句話說的不對,季鴻臉色微沉,忽然不說話了,廚房裏只剩下他慢慢平複的喘息聲,和煮得咕嚕冒泡的肘花肉湯。他脊背清瘦,穿着幾層衣物也讓人覺得那衣下空蕩蕩的,盡管餘錦年尚且不知自己如何犯了錯,可心裏就是莫名地發起憷。
“氣氛太僵了,快說點什麽,什麽都好。”餘錦年心裏亂七八糟地想道,“不然我先道歉?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要為什麽道歉,他總不至于連這點玩笑都開不起罷?不過也對,哪有男人喜歡聽別人說他不行的。季鴻這人身體本就不好,心底又傲,自然更加不愛聽人家說他不行。而且他剛才是好心救我,我卻嘲笑他,實在是不應該——那看來的确是我錯了,我應該先與他道歉……”
他才張開了口,季鴻也回首看來,突然問道:“你想我娶個什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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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這會兒糾結的并不是我嘲笑他的事,而是在思索他該娶個什麽樣的姑娘嗎?餘錦年一愣,雖然奇怪,卻仍是老老實實回答道:“自然是名門閨秀,典則俊雅……”不然怎麽配得上季鴻這樣有一無二,舉世無雙的的人。
季鴻聽了,冷冷嗤笑道:“确實是個這樣的人。”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餘錦年追了兩步,見他回了房,袖風一掃,将門一關,顯然是不待見別人了。
而且這個別人,恰巧就是餘錦年自己。
他在門外陀螺似的轉了兩圈,叫了兩聲“季鴻”,見他也不應,只好低着腦袋,又陀螺似的轉回了廚房。季鴻坐在書案前,看到門外一道黑影搖來搖去,就是不進來,他嘴唇微抿,也不再注意對方,持筆鋪紙,靜靜地書起了字。
過會兒再擡起頭,門外已經沒人了。
此時餘錦年正一手拿畚箕,一手握笤帚,清理從櫥櫃上摔落下來的雜物和碎片。那砸下來的陶罐是專門的密封壇,便是常常用來酵泡菜的那種,口端自帶一個可以扣住壇蓋的小水槽,只是這小壇裏裝的不是泡菜,竟是一小壇紅腐乳,也不知酵了多久,大多腐乳塊都已糟得不行,這樣狠狠一摔,更是全都拍成了紅乳泥,因為密封得好,端的是鹹香四溢。
他也是自做過腐乳的,知道制這樣一壇好腐乳還真挺麻煩。
首先是制腐乳的時機,太冷不易發酵,太熱容易腐壞,須得是偏冷又濕度适宜的天氣裏,買上幾塊質感稍硬的老豆腐,瀝幹水分,改刀切作方形小塊,一個個擺在鋪了稻草的籠屜裏,使其自行發酵,約七到十日後,豆腐塊上便會生出纖細的白色黴毛。
生出白毛的豆腐塊發軟發黏,這時便可以制作鹵料,進行腌制。先要用豆蔻、桂皮、茴香、甘草、山椒等磨粉制成五香粉,若喜吃辣,還可加入辣末,将豆腐塊在黃酒中滾過一圈後,再在五香粉中沾一遍,就可放入罐中。
罐子底部也要鋪上稻草,之後要一層豆腐塊、一層鹽粒地鋪,如此将所有豆腐全部堆放好。
之後還不算完,還要用八角桂皮、大料椒姜等燒兌鹵湯,将罐中注滿沒過豆腐塊,然後才可以封罐,任它慢慢腌制入味,歷久彌香,若是心急,十天半月即可開壇嘗鮮。新鮮軟嫩的腐乳,無論是配面還是配飯,即使只是白馍上抹那麽一層,都好吃得很!
自家制乳自然是怎麽簡單方便怎麽來,聽說外面專門制腐乳的匠人更是有秘而不傳的幾十道工序,又須封壇數月半年才肯開壇售出,且又有紅方、白方、青方、辣方等不同口味,比之自家的手藝,又是更上了數百層樓。
只是眼前這罐都摔成泥了,又和地上的灰土摻在一起,怕是不能吃了,實在是太可惜。餘錦年蹲在地上,用手指沾了一點看起來還算幹淨的腐乳泥,在嘴裏舔了舔。
這會兒,那只調皮搗蛋的貓兒倒是不怕人了,又不知道打哪兒蹑手蹑腳地鑽了出來,先是左右瞧了瞧,才壯着膽子點到餘錦年身旁,低頭嗅了嗅地上的腐乳,伸出小小的粉舌頭來也要舔。
餘錦年揮了揮手,将它往後趕了趕,道:“小東西,罪魁禍首,你倒是知道惹了禍要跑。”
貓兒自然聽不懂罪魁禍首什麽意思,還朝他歪歪腦袋,動動耳朵,盤踞在地上長長地打了個哈欠。
餘錦年慢慢清理着地上的碎片,對貓道:“你說說,我說他力氣小,他生氣也就罷了;我誇他以後一定會娶個端莊賢淑的名門小姐,他也要生氣……他為什麽要生氣?他怎麽這麽小肚雞腸?”
他習慣了和季鴻打打鬧鬧,盡管這人面上冷清,說話也是三言兩語言簡意赅,好像是冷面無情,其實還挺好玩的,你怎麽逗他,他都不會生氣,只會皺着眉無奈地嘆氣認栽。餘錦年也不知道怎麽了,今天他也沒幹什麽,怎麽季鴻突然就脾氣不好了,還把他關在了門外。
“咪!”貓兒叫道。
餘錦年頗有贊同地點點頭:“對吧,你肯定也覺得他小肚雞腸了!”
“咪咪。”貓兒又叫。
餘錦年收拾了碎壇子,又撿起了兩個摔出老大豁口的碗,看了看貓道:“應該叫你去給他道歉,分明是你惹出來的禍。”
貓聽了頓時弓着脊背,朝他龇牙咧嘴。
餘錦年真是奇了怪了,怎麽這些軟綿綿的小東西都害怕季鴻,穗穗也是,貓也是,見了他就跟見了鬼一樣,恨不能躲得老遠,他疑惑道:“季鴻是能把你們吃了還是怎麽?”說着他就以迅雷之勢抓住了要跑的貓咪,仍是提着後頸,道:“跑什麽跑,太醜了,給你洗澡!”
燒了一盆溫水,餘錦年就将小貓崽子泡在水盆裏了,都說貓是天生恨水的,這只當然不能例外,爪子一沾了水就跟盆子裏有鱷魚張嘴咬它了似的,吓得魂兒都飛了。
餘錦年好說歹說将它洗了,崽子大概是知道自己逃不掉,後來幹脆放棄了,小腦袋無力地挂在木盆邊沿,一臉的生無可戀。
洗了兩盆子水,這只小髒貓才終于露出了它的本色來,白嘴白腹白足,其餘皆黃,脖子上且有一圈黃白摻雜的毛圈兒,遠遠看去,頗像是脖子上挂了個小鈴铛,而且不只是脖子上,尾巴底下還挂着倆肉鈴铛呢!
“小叮當!”餘錦年舉着它道,“快幫我實現所有的願望!”
貓崽子垂着尾巴,連理都不想理他了:“……”
餘錦年把貓兒擦幹,用舊布巾裹着,興沖沖跑去找季鴻,到了房間門口才忽然想起來,人家正跟自己玩冷戰呢。餘錦年趴在門縫上瞅了瞅,沒看見季鴻在哪裏,小貓縮在他懷裏,嘀咕咕喵了一聲,他安撫着貓兒,也跟着“喵喵”兩下。
門紙上糊着那麽大一塊陰影,季鴻哪能看不見,他道:“哪裏來的野貓。”
餘錦年笑眯眯說:“廚房來的,可好看了!”
說着也不等季鴻邀請了,便直接推門進去,再悄悄帶上,防止貓咪跑出去。此時季鴻仍在專心致志地伏案寫字,并沒有擡頭,他抱着貓兒跑過去,掀起布巾的一角,高興道:“你看看,特別可愛。”
季鴻賞臉擡了擡頭,卻是沒見着可愛,只見到一對瞪得跟銅鈴似的兇惡大眼。
他似被噎到,只好說:“……是很可愛。”
“是吧!”餘錦年搬了圓凳過來,挨着他坐了,小聲道,“那個,對不起呀。”他擡臉看了看季鴻,發現他明明一本正經地生着氣,竟然還沒把脖子上的發帶解下來。
難不成他真要帶一輩子麽!這到底是什麽樣的愛好?
“嗯?”季鴻筆下疾書。
餘錦年偷瞄了他兩眼,讓自己竭力不要去注意那條違和的發帶,說:“不是真想惹你生氣的。你幫了我,讓我免于被砸傷,我還那樣說你,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他忙抓住貓咪的爪子,搖了搖,“小叮當也跟你道歉。”
少年給這只野貓叫小叮當?季鴻斜觑過去,本來已經舒服地眯起來的貓瞳與他的視線對上,登時又如銅鈴,閃着危險的精光。
“……”
季鴻不再看貓,轉而問道:“你哪樣說我了?”
這還需要再重複一遍?餘錦年傻道:“就,說你力氣小,背不動媳婦什麽的。沒事,你看你最近吃得好了,長了肉,等過兩天天氣好了,我帶你出去跑步呀,到時候別說一個新娘子,就是兩個新娘一起背也不成問題的!”
還要兩個新娘一起背,季鴻筆下微頓,轉頭看了少年一眼,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為何生氣。
看他這模樣,怕是不會知道的了。
餘錦年看看他寫的東西,問道:“這是在寫什麽?”
季鴻張了嘴,到了唇邊的話最終化作了淺淺的嘆息,他道:“這是給你默抄的啓蒙書,要學字認文,就得像點樣子,一直吊兒郎當的怎麽行。這本啓蒙簡單易懂,是我少時背過的,你且也默背下來。家中筆墨緊張,你先用筆沾水,與桌上書寫,将此書抄熟,我再教你其他。”
“哦,好啊。”餘錦年認真地點點頭。
季鴻看着身旁少年的側臉,柔和而無奈地蹙起眉峰,心道,罷了,也不可強求。
……
晚上入睡前,季鴻果然看着餘錦年讀了一遍書,又抄了一遍,才允許他上床。
餘錦年瞎折騰了一天,躺在床上又累又困,他側躺着看季鴻,這人仍然正面仰着,兩手交與胸前,端正得要命。只不過雖然睡覺姿勢略微僵硬,可他這張臉還是恬靜俊美的,讓人百看不厭。
可問題是……你能不能把我的發帶還給我?它在你脖子上已經系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了!你要是喜歡這樣戴,再去買一條好不好啊!
餘錦年死死地盯着季鴻,希望他能自覺一點。可他偏就毫無自覺,待餘錦年等得眼皮生膠,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了,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此時季鴻睜開眼,這才将發帶拆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從餘錦年頸下繞出來,打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他偏過臉看着身旁睡得安穩靜谧的少年,用手撥動着少年垂在頸前的結扣,輕道:“睡得這麽沉?”
餘錦年似乎感覺到脖子上發癢,伸手抓了抓。
“不要撓。”季鴻将他手按在枕上,少年仍沒有醒,很快手也放松下來失去了力氣。他挺起半身,靜靜地望着餘錦年的睡顏,心下仿佛是有一把細柴在燒,将他心中冷血一點點咕嚕咕嚕地煮沸了。
然而就算他的心中血全烹沸了又能如何,少年卻渾不自知地一根一根地往他心下添加柴火。
“錦年。”季鴻俯視着少年,輕輕地按着他的手,以自己的指尖慢慢地分開他的五指,向下反扣住,掌心相貼的時候,餘錦年手上的熱度一路送到他的骨骼之間。
自晚上便不知道藏到哪裏去了的貓突然踱了出來,仰頭看着床上的兩個男人,今天下午喂它吃蝦米的那個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而另一個正虎視眈眈地盯着他,仿佛是要把躺着的那個吃掉。
貓咪猛地一躬背,呲溜竄了上去,喉嚨裏赫赫叫着恐吓季鴻,拿爪子趴在餘錦年的喉口,好歹這兩腳怪也是給它送過糧食的,還給他燒了洗澡水,它也要保護這個脆弱的脖頸不被另一個捕食者咬斷才行。
在季鴻眼裏,那貓親昵地依偎這餘錦年,甚至能抱着少年的脖子,而他卻只能在雨中悄悄地攬一下少年的肩膀。
他眼中陡然一黯,提着貓的後頸将它趕了下去,鎖在房外,再也不讓它進來了。
回到床內,季鴻望着餘錦年那段綁着花結的脖頸,燒得幹苦的喉嚨上下一滾,他按住少年的手,慢慢俯低,隔着那朵花結,吻住了少年的喉結。
呼吸着餘錦年頸間的氣息,季鴻驀地笑了聲,心道,看我,連只貓兒都嫉妒。
……
有了貓,餘錦年的生活好像更加的豐富多彩了,他用那兩個摔出了豁口的碗給它當了食碗和水碗,還給小叮當做了窩,出去買魚時,也常常捎回來一大包漁農們賣不出去的碎蝦魚米,給小叮當做貓飯。
——雖然小叮從沒把他當成主子,照樣是該去哪裏浪就去哪裏浪。七八日裏能有一兩日見到它就已是奇跡,有時在外面挨餓挨打挨欺負了,也會回來扒餘錦年的房門。如果當晚窗子忘記關牢,小叮當就會深更半夜從窗縫裏鑽進來,跳上床尋摸個暖和的地方睡覺。
季鴻因此被貓踩醒了好幾回,也不知是不是小叮當對季鴻格外的有意見,回回踩他的時候都踩得特別的光明正大,特別的用力,恨不能原地再蹦兩下,将他踩吐血。
有時候沒地方去了,小叮當難得也會留宿一碗面館裏,白日趴在櫃臺上,百無聊賴地掃着尾巴,淡漠地看來來往往的食客,做個安靜美好的看板喵。
季鴻常說不要太慣着它,餘錦年便很是可憐地道:“它只是個貓崽子啊。”
只不過沒過一個月,餘錦年便說不出這句話來了。
因為貓崽子它……膨脹了。
原本一只手就能提起來的貓崽子,如今得兩手托着才能抱起來了,且臉大了一圈,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小可愛了——小叮當成了大鐵鈴。
餘錦年做了個可怖的噩夢,他夢見自己被人拐進了一個雜耍班,被逼着練胸口碎大石,他被那塊大石板壓得喘不過氣來,連忙伸手抓住了旁邊人的手,這一抓,就把季鴻給抓醒了。
此時天外業已蒙蒙亮,也該醒了,于是季鴻起身,将趴在他胸口睡覺的貓抱下來,餘錦年頓時長出一口氣,拍着胸口感慨道:“活過來了!什麽東西壓着我?!”
“你的貓。”季鴻字字頓道。
“啊?我的小叮當?”餘錦年一個翻身,看向怨念地坐在腳床上的金色貓咪,他将貓舉起來仔細看了看,望着季鴻驚恐道,“怎麽回事!”
季鴻無語地坐在床邊,擦着臉上被踩出來的梅花印,忍住氣道:“還不是你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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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