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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第一章:

說話間有婆子來報說幾位小爺要過來給湯老夫人請安,堂上的夫人們俱都一笑,開封城沒有訂親的公子們今天來了個七七八八,家中有女兒的都可趁機看看,畢竟這些夫人們也都處于深宅內院,能這麽直面的機會不多,尤其是李家這次也來了幾位公子,這讓幾個女兒出色的太太更是動了攀附之心,誰都知道湯家就是出了位國公夫人,才從杞縣大戶成為富甲開封的豪紳。

“快請進吧,”湯老夫人笑得如一朵菊花,她老了,最喜歡看到朝氣蓬勃的年青人。只是自己家裏沒有适齡的女兒這一點讓她有些遺憾,但,她望了望李夫人頭上那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鸾點翠步搖,還是打消了心思,現在不是當年,二家同在杞縣,自己的孫子比起國公家的嫡出小姐,這身份還是差的太多。

早有丫頭将女孩兒們引到烏檀木雕嵌壽字鏡心屏風之後,那屏風也是縷花的,作用不言而喻。

葉睐娘識趣的退到最後,而李骊珠也根本不往前湊,她才看不上這些開封城的土包子呢。此時看葉書夏和睐娘都像自己一樣坐在後面,李骊珠心裏舒服了一些,暗道這兩個姑娘還算知道自己的出身,知道有些人是自己夠不着的。

只聽布簾聲響,葉睐娘擡頭看到幾個十幾歲的公子邁步進來,她和葉書夏坐的靠後,反而可以從屏風的一側看到門口,倒比那些閨秀占了便宜。

“這是我堂弟,輔國将軍府上的三公子,”李骊珠看葉睐娘盯着門處,倒也沒有多想這麽個小女孩會有什麽淑女之思,還以為她是被自己隔房堂弟的容貌給驚住了,不由有些得意,論相貌,李琎無疑是這些人中最好的。

葉睐娘最初只是在好笑自己竟然得了個最好的看正太的位置,算不算是無心插柳,聽到李骊珠這麽一說,便知道她說的肯定是進來的公子中最漂亮的那個,不由仔細看了那公子一眼。

小小少年頭上束着玉冠,穿着緋色團花圓領紗袍,踏着烏雲絲履,腰間挂着花鳥紋銀荷包與玉佩絲縧,在晨光之下确實有幾分奪人之姿。他在進來的七八個少年中确實也是長的最好的,雖然年紀不大,但五官卻少有的清晰深刻,烏眉入鬓,鼻梁極挺,顯見是個極有主意的。

李琎身後又有幾位公子進來,葉睐娘看到張如檀和恒哥兒都在,不由一笑,今天這兩位也都被認真捯饬過了,八歲的葉志恒穿了大紅的織錦團花袍,頭戴小金冠,抹額上一顆鹌鹑蛋大小的綠寶石,面若銀盤唇紅齒白,像個小小金童一樣安安靜靜的走在最後。

“唉喲這是誰家的小哥,快到婆婆身邊來,”顯然湯老夫人看到了葉志恒,揚聲招呼他到自己身邊。

葉睐娘有些緊張,到了開封之後,葉志恒便随了張如檀住在外院,平日也只是在請安時見上一面,葉睐娘看他倒也安穩,今天這兒這麽多人…

“志恒見過老夫人,”葉志恒也滿頭的汗,他現在已經學會與人交流,而且張如檀對他又極為和善,來時張如檀得了姑姑的話反複的教了他如何應對,現在這滿屋子的人圍在一起,葉志恒一緊張什麽都忘了,只記得要給榻上的老夫人行禮。

“雖然害羞些,倒是個知禮的孩子,”那些夫人太太也都知道這是湯夫人的娘家外甥,個個誇了幾句。

湯老夫人似乎極喜歡這個害羞的孩子,讓人賞了又将他抱在榻上與自己同坐,然後才細問了諸位李姓公子家中的長輩可好。

李琎屬紅娘子朱氏一脈的後人,與湯家沒有血緣關系,但名義上都是李岩的子孫,便算是親戚了,只是現在襄國公一脈後繼乏人,而輔國将軍一支雖然襲到了第五代,但三房子孫人口衆多,現在的輔國将軍李庭山也極得皇上的信任,因此兩支嫡系走的挺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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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堂上俱是女客,幾位公子不過打了個轉兒就告退了,湯夫人請了湯老夫人示下,領了一行人到園子裏賞花。

此時園裏的菊花開的正好,而湯府因傍着金明池,景色自不必說,而園中的異種名菊更讓人目眩神迷,衆人賞了一會兒,簇擁着湯老夫人在樂游池畔的向晚亭中坐了,老夫人道,“咱們一會兒就在這兒開席,讓哥兒們也進來玩吧。”

湯家的菊園跟向晚亭隔了樂游池,她們這是給此次來的公子們讓地方,衆人紛紛說好,湯夫人又命丫頭們端了水晶托盤進來請夫人們簪菊。

向晚亭雖名為亭,可是卻極為寬闊,湯夫人一早安排好了幾張圓桌,備好點心茶茗,果盤,諸位夫人太太分主次坐了,而小姐們則被安排在鄰水的一桌,葉睐娘識趣的坐在最靠柱子的座位上,抱了杯菊花茶細品。

這簪菊葉睐娘在《紅樓夢》裏見過,這還是第一次碰上,但她實在是不喜歡戴這些,在前世的認知裏,傻妞才在頭上戴朵大紅花呢。

但見衆人都取了插在發間,就連滿臉褶子的湯夫人都戴了朵紅菊,她也不好太特立獨行,想了想取了一朵小小的綠菊拿在手裏。

“來,我幫你簪上,”葉書夏嫌她挑的花色不好,又從盤裏拿了一支道,“這花型太小,兩朵并在一起才好看。”

“可別,”葉睐娘吐吐舌頭,“姐姐還是饒了我吧,你還不知道我是個不愛戴花的?這朵就好,你往裏插點兒,別讓人看見了。”

李骊珠手裏正拿了朵金紅交輝和一朵泥金香在尋思自己戴那朵好,不想正聽見葉睐娘的話。

她剛才出來一路觀察葉睐娘,這個小姑娘不像那些庸脂俗粉看到身分比自己高貴的就想着交好,而大家的輕視更是視而不見,始終面上含笑,悠然自得的跟在最後,看她的神情,說她是被大家冷落,還不如說她很享受這種“冷落”,這讓一直習慣被衆星拱月的李骊珠十分不快,想在京城,那些大商戶的女兒如果能與她結識,那個不是小心翼翼的奉承巴結?現在這個沉穩的小丫頭忽然因為戴花慌了神,讓李骊珠生出了作弄她的心。

“睐娘過來,”李骊珠笑眯眯的招手道。

這笑容可是不懷好意,葉睐娘心生警惕,但也知道她在大庭廣衆之下不會做太出格的事,畢竟欺淩弱小對李骊珠的名聲也沒有什麽好處。

“李姐姐有何指教?”葉睐娘小步移到亭中。

“你那朵不好看,來戴這朵,”李骊珠親熱的将手中那碗口大小的金紅交輝插到葉睐娘發間,端詳了下,“你們說這朵好不好?”

見葉睐娘忽然得到國公之女如此青睐,亭中那些姑娘們面上皆有不服之色,轉而看到李骊珠的眼神中分明用耍弄之意,大家那有不捧場的道理?

“不知道李小姐是問花呢還是問人呢?”林如仙掩口笑道,“花自然是好花了,但人麽?”她拖長了音,“真是白白糟蹋了一朵好花!”

“林如仙你說什麽呢?”張婛娘有些不願意了,雖然她也看不起葉睐娘,但這人畢竟是她們張家的親戚,打狗還有看主人,“敢情這花只有你才配戴不成?”

林如仙最喜歡跟張婛娘別苗頭,言語間毫不退讓,“難道我說的不是?俗氣!”說着還用絲絹在面上輕搖,似乎要将這庸俗之氣趕走。

葉睐娘年紀小,早上連枝幫她選了嫩黃的繡花薄緞單衫,梳了個小小的彎月髻,戴了支琺琅彩花卉簪,連枝那日也是跟了睐娘到張家大宅去過,這次看睐娘打扮的太過素淨,做強行讓她把自己的璎珞圈也給帶上。現在這朵碗口大的金紅交輝生生把她原本就不大的發髺給全蓋了下去,好像禿子頭上頂了朵花一樣,引得衆人一通哄笑。

葉睐娘輕輕将頭上的花取了下來,“謝謝李小姐厚愛,正如林小姐所說,花是好好,但李小姐贈錯人了,睐娘愧不敢受。”

她才不稀罕戴這麽朵大紅花呢,又不是什麽勞模,不過挑撥高傲的李骊珠生氣她還是能做的到的。

“李小姐我,”林如仙的笑聲戛然而止,她可沒有說李骊珠沒眼光不認人的意思,“妹妹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這小丫頭頭上戴了朵花十分可笑。”

“那你的意思是李小姐沒有眼光了?不知道什麽人該戴什麽花,衆位姐姐笑成這個樣子,看來也是這個意思了?”葉睐娘一臉無辜,“還請李姐姐把這麽好的花送給不俗的人戴吧。”

李骊珠原也是想着在葉睐娘那小小的彎月髻上戴一支碩大的紅花來取笑一下,而且她問衆人的意思也是想惹大家來取笑葉睐娘,可是如今被這小丫頭這麽一說,明明知道她是在挑拔,可是李骊珠還是有些生氣,這些人的笑聲裏未必沒有笑話自己不知道怎麽簪花的意思。

想到這一層,她将那朵紅菊狠狠扔在地上,拿腳踩了個稀爛,“什麽好東西,這開封城裏還能有什麽雅物不成,小門小戶的俗氣沖天!”

在座的衆人那個家世與襄國公府比起來不是小門小戶?衆女那能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俱都變了面色,可是卻無法發作,一個個都啞了聲氣,誰也不肯再開口。

三十七、一鳴驚人

三十七、

葉書夏見睐娘過來,忙拉了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沒事的。”

葉睐娘安撫的點了點頭,其實葉書夏現在比她還緊張呢,“我也沒事。”

大觀園的姑娘們還想拿劉姥姥取個樂子呢,這些小丫頭片子是把自己當做劉姥姥了,也對,在這些女人們中,自己出身最低,父親不過是個庶子,也就是個秀才功名,今天能出現在這裏也是沾了伯母的光,而張氏在她們眼裏估計也不算什麽,所以這些沒家教的取笑起自己來最沒有負擔。

“唉呀李姐姐,這麽好的花踩了多可惜,”半晌一身粉紅滾邊褙子的王長蘋湊趣道,“賞給那丫頭還能讓她換幾兩銀子呢~”

“就王妹妹好心,可要知道李小姐是什麽人,她過手的東西,就算是扔了踩了也不能落到那些俗人手裏,”又有人咯咯笑道,女孩們這桌的氣氛才算是回暖,大家仿佛是都患了選擇性耳聾,仿佛骊珠說的俗人裏沒有她們。

嗯,這馬屁拍得不錯,臉皮更是厚得可以,葉睐娘贊賞的看着王長蘋和顧寶珊,葉書夏聽着她們欺負自己妹妹,但又不知如何開口相助,“咱們到那邊去看看吧。”

“不了,”葉睐娘一臉崇拜的看着亭中的各位小姐,“諸位姐姐舌燦蓮花,睐娘正想好好學學呢。在家時二伯母老給小女講開封城裏的大家閨秀要如何如何,想來德言容功中的言就是像各位小姐們這樣,睐娘沒有見過什麽世面,今天才知道原來真正的大家閨秀是什麽樣的。”

《後漢書列女傳曹世叔妻》:“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這些都是閨秀們自幼讀熟了的,現在被睐娘這樣拿出來說,不由都面上一紅,亭中再次詭異的沉寂下來。

這些人真是踩低就高的可以,葉睐娘也沒打算在開封城裏釣什麽金龜,言辭很是不客氣,但臉上的表情卻極為真誠,隔現代,整個就是一追星族遇到了偶像,只差沒找她們要簽名了。

“好了,想來是都有些累了,”湯夫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景,心裏暗笑,“不知那位小姐願意給我們這些老牛談支曲子聽聽。”

向晚亭另一側的夫人太太們聽她說的诙諧,俱都笑着附合,葉睐娘掃了一眼躍躍欲試的各位小姐,知道這是才藝展示的時間到了。而且湯夫人的提議極合大家心意,向晚亭與東邊花圃一水相隔,如果是畫畫做詩,估計喝彩的聲音再大,那邊賞花的公子們也聽不到,不如這撫琴,聲音随風輕送,最是蕩人心腸。

各位小姐們除了李骊珠和葉睐娘,誰也沒有落下,依次撫了自己得意的曲子,李骊珠是不屑參與,推說身體不适,葉睐娘人家看她年紀小,根本沒叫她,不過這也解了她的難題,雖說她也跟着葉書夏學了一些,但那是為了給吹排簫打掩護,根本就不算精通,拿出來也只有丢人的份兒。

不過撫琴葉書夏倒是拔了個頭籌,讓衆閨秀大跌眼鏡,她們沒想到一個庶女的女兒竟然有這麽好的琴藝,尤其是還彈的是一首她們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

亭上的各位夫人們太太都是大家出身,幼時也都是琴棋書畫練着,雖然為妻為母後将這些丢下,但鑒賞力還是有的,“葉太太真是教的好女兒,如此靈秀。”

“過來我看看,”湯老夫人這才注意到葉書夏,挽了她的手細細打量,“不愧是亭蘭的女兒,我記得當年你的琴撫的極好。”

聽到湯老夫人的誇贊,張氏欣慰的一笑,“老夫人見笑了,書夏做針黹累了時,侄女就讓她撫琴,陶冶性情最好不過。”

雖說琴棋書畫各家女孩都學,但畢竟是小道,張氏先把女兒擅針黹擺在前頭。

“我看葉家小姐琴藝還要再請大家指點指點,不過曲子倒是極新,”李骊珠心中不忿,她家世在京城不是最好的,但外祖家是江南世家,自己又容貌出衆,在閨秀裏也是佼佼者,如今聽衆口齊贊葉書夏的琴藝,有些不快,暗悔不應該自矜身份,讓一個完全不能與自己并論的女人得了彩頭,她的琴可是母親請了宮中的大家教的。

葉書夏現在才發現人要是驕傲起來有多惹人厭,赧顏道,“李小姐說的極是,書夏也不過是在家中閑來無事時随手彈彈,這曲子也是我聽睐娘妹妹吹排簫時學來的,讓大家見笑了。”

葉睐娘一愣,馬上做出羞澀裝,她沒想到自己這個姐姐竟然這麽不貪功,“我也是自己瞎吹,見笑,見笑。”這曲子是西方的名曲《綠袖子》,在現代有鋼琴曲,吉它曲很多種。

葉書夏已經到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葉睐娘吹時她就被那悠遠的意境,如在曠野中低回的旋律吸引,硬是記下來自己琢磨着化為琴曲,沒想到這次竟然一鳴驚人。

小姑娘一本正經的謙虛,倒把大家都逗樂了,“你自己琢磨的?”湯老夫人目光悠遠,見睐娘紅着臉點頭,“你才多大點年紀,居然能譜出這樣的曲子?”

葉睐娘這才想起,這首《綠袖子》如塵封的記憶借着琴音在低低訴說,怎麽是她這個年齡能寫出來的,但若是說自己什麽師傅教的之類,伯母和葉書夏都知道,自己對于排簫是無師自通瞎練着玩的,這下壞菜了,葉睐娘恐怕越說越錯,低頭只是不語。

湯夫人看亭中一片啞靜,端了杯茶給婆婆道,“母親您看您把小姑娘給吓的,不就是只曲子,還不興我娘家出個神童了?”

湯老夫人這才回過神來,自失的一笑,“是老婆子太孤拐了,書夏彈的好,睐娘這曲子也譜的好,”一邊稱贊一邊從手上褪下兩只油汪汪的翡翠镯子,賞給她們兩個。

“夫人,”一個青衣丫頭上前道,“園子裏遣人來問,剛才撫琴的是那家小姐?”

葉睐娘挺滿意葉書夏的表現,她沒有想着這次才藝展示就能夠給二姐帶來什麽好的因緣,畢竟在這個門當戶對的年代,但留下些才名還是好的,這不,一曲下來,亭中看向書夏的目光立馬不同,而葉睐娘則在心裏暗暗盤算這镯子看樣子是值些銀子的。

三十八、冤 家

三十八、

宴罷衆人小息一陣便有丫頭來報戲班子已經準備停當請各位夫人點戲。

有戲聽大家都是一臉喜色,這些夫人們也都是難得舒散一日,來了自然都要玩個盡興,姑娘們也是一樣,大家有說有笑的往聆音閣而去。

“這次真是謝謝妹妹了,”葉書夏感激的攬了葉睐娘的手臂,她對揚什麽才名沒有興趣,但舅母眼中的贊賞還是讓她雀躍不已。

“是姐姐聰明啊,竟然将我随意吹的曲子改為琴曲,”葉睐娘肯定道,自己可沒有把琴曲改成排簫的功力。

開封人聽着是梆子,開封此處稱為祥符調,那濃重的鄉音聽着葉睐娘頭暈目炫,只能一個勁喝水,忍了半晌,實在是不想和自己過不去,便輕聲告了更衣,出去透氣,确切的說是讓自己的耳朵減減壓。

“姑娘,”連枝年紀大些,這次被睐娘帶了出來,此刻看葉睐娘根本沒有回去繼續聽的意思,“你不進去?”

葉睐娘心裏暗笑,連枝和桃子做為自己的貼身丫頭,也是養在內宅,葉家又從來不請戲班到家裏來唱,恐怕這聽戲的機會也不會有幾次,“你喜歡聽戲?”

連枝面色微紅,“以前在家裏時,過年時聽鎮上來的草臺班子唱的,沒有這裏的好。”

“那你進去吧,”葉睐娘有些不忍,連枝比自己大些,如今也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正是愛玩的年齡,“你放心,我不遠走,就在這兒周圍轉轉,”見連枝不動,“這看這裏到處都是人,有什麽怕的?”

“去吧,去吧,我是實在聽不懂,你懂不去聽,多對不起那出好戲,”睐娘連哄帶勸最終把連枝給打發走了。

終于可以清清靜靜的游園了,葉睐娘深吸一口氣,這湯家的富貴繁華從這一眼望不到邊的園林就可以看出一二來。

葉睐娘不耐來往丫頭們的打量,沿着長長的回廊找無人處閑逛,一邊想着這湯家的來頭,她前世知道的故事裏,李岩和紅娘子那可是戰地愛情,卻原來紅娘子竟是個小三?不對,紅娘子的兒子封了輔國将軍,那紅娘子應該會是個平妻吧?原來平妻這個東東在上流社會也有?她以前以為這東西只出現在百姓之家,聽常媽媽說過平妻又叫什麽“兩頭大”,商賈中間多些,自己的親生奶-奶就是典型的例子。

在常媽媽的描述裏,自己的親生奶奶也算是個比較成功的例子了,生下了成器的兒子又分到了不菲的産業,只是在葉睐娘看來,這做平妻的滋味也真是甘苦自知了,看看自家父母的情況,日子也照樣不好過,三天兩頭兒的就要被正院那一直處于更年期的老太太找個借口排揎一通。

看看今天的情景,紅娘子這一支混得恐怕也好不到那去,紅娘子是得到了愛情,還因戰功有了爵位,可是回個老家後代照樣還是得跟在人家襄國公夫人後面,唉~葉睐娘長嘆一聲,如果紅娘子泉下有知,還不如當時找個沒妻室的戰友嫁了當正室呢~

正恍神間葉睐娘轉過一座假山,目光被眼前的大片荷葉吸引,那接天蔽日的綠色令人心裏一爽,她搖搖頭不再去想與自己無關的閑事,現在已是初秋,湖面上殘留着未敗盡的荷花,已不複盛時的顏色,但蓮葉亭亭如蓋,如一群綠衣少女在微風中搖曳生姿,呼吸之間也俱是沁人的清香,不由神清氣爽疲意盡消。

向晚亭前卻無此景色,葉睐娘對自己的新發現極為得意,看四周無人,便忖着近前去拔幾片荷葉來玩,沒想到人才向前,又有新的驚喜,原來那密密匝匝的岸邊,竟然藏了一只小船。

葉睐娘像個小偷般的四下掃了掃,再次确定無人時便伸手去解系在栅欄上的繩子,她前世生長的城市也有一片極大的水域,北湖,與同學們也曾夏時泛舟雪冬溜冰,現在這一人的小舟對自己來說劃幾下還是不難。

“夫人可曾流露出什麽意思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葉睐娘驀的一驚,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奴婢是二等丫頭,平時進不得屋裏,有些事不好打聽,”一個女聲道,“只是聽說國公爺确實想着選個孩子承嗣,但人選還沒确實,正跟族裏和夫人商量呢。”

“知道了,你快走吧,有什麽事給二門處的袁媽媽送信兒,”那清冷的男聲中隐隐有一分失望。

自己到底聽到了什麽?葉睐娘口中發幹,她已經聽出來那個清越中帶了幾分變聲期的沙啞的男聲是那個李琎,那夫人自然就是今天來的襄國公夫人了,一個隔房的外男竟然在湯家園子裏私自見江夫人的侍婢,這可是豪門秘辛,自己還是有多遠躲多遠的好。

她慢慢蹲下身子,希望岸邊的湖石能夠擋住自己小小的身子,只等這兩個人走了自己再露頭的好。

“你是誰的人?竟敢在這兒偷聽爺說話?!”葉睐娘斜斜一掃,便看到一雙青色的葛布鞋就在自己身後。

啊,還是被發現了,葉睐娘不敢回頭,半彎着腰顫抖着準備起身,眼睛卻在踅摸着那兒有脫身之道。

李琎瞪着眼前這個小小的身影,她似乎十分害怕,嫩黃的衣衫都在發抖,他看了看平靜的水面,湖水幽暗,如果有人落水,應該算是個意外吧?

“轉過身來,你是那家閨秀?”李琎向前了一步,悄悄的伸出手來,此時只要他輕輕一推,一切就結束了。

誰知那女子似乎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就在他伸手時猛的向前一竄,竟然給她跳到了船上,那兩人小船像要傾覆一般,在水面擊起片片漣漪。

船上的女孩擡起頭來,“這位公子怎麽在這裏?”

葉睐娘注意到這個死小孩收回的手,那緊皺的眉頭,微擰的嘴角,這個人竟然真的對自己動了殺機?因為聽到那短短的數語?不由暗自慶幸自己急中生智的一躍,她以是防着李琎對自己有什麽歹意,又從地下的影子上看到他伸出的手,因此才有了剛才的一跳,沒想到竟然讓她躲過一劫。

“你是誰?怎麽在這裏?”李琎已經失去了下手的最好機會,不過也有些慶幸,自己剛才是太緊張了,竟然對一個小小的姑娘動了殺機,其實一個深閨裏的女子能有什麽見識?只要好好哄着等離了開封就沒有事了,“敢問小姐是那府上的?”

“這位公子,這裏是湯家內宅,還請公子先行離去,小女也好回去了,”葉睐娘頭垂首而立,顯得十分羞澀。

“不知道小姐是那家閨秀?你先下船,那裏危險,”李琎和顏一笑,“我也是應湯家之約來賞花的,現在大家不是都在聽戲麽?不如咱們一起過去?”

誰要跟你過去?葉睐娘滿臉不情願,自己和一個小公子一起出去,被人看到了還不知道會說些什麽呢?“男女七歲不同席,公子先請吧。”

李琎看這丫頭神情堅決,心下着急,也懶得再與她虛與委蛇,冷冷道,“剛才小姐可曾聽到了什麽?若真是聽到了,還請小姐忘了,這樣對大家都好。”

還在威脅我?葉睐娘心裏一哂,目光卻極為誠懇,“你剛才的話我确實是聽到了,但沒明白是什麽意思,我保證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若是葉睐娘哭哭啼啼,李琎或許覺得哄一哄吓唬吓唬就沒事了,但一個不及自己肩高的小女孩居然這麽冷靜?而且還在自己想要推她下水時迅速的跳到船上,李琎覺得有些詭異,反而更加不放心了,咧嘴一笑道,“當沒發生過?我怎麽能相信?如果現在小姐的船翻了,豈不是最妥貼?”

“可我的船若是不翻呢?就算翻了我若是淹不死呢?那咱們可就有了不共戴天之仇了,”葉睐娘也不裝了,她真想問問這個小孩是怎麽長大的,才幾歲啊,就想着要人的命了。

“你會水?”李琎有些訝異,轉而笑道,“小爺不是被吓大的。”

“姑奶奶也不是,”葉睐娘毫不示弱,如果他要不了自己的命,那麽他就比自己更害怕,“今天的事我不會說的,你走吧,鬧大了對誰都不好。”她确實不打算告訴別人,自己根本沒有完全弄明白那些話的意思,說出去也未必能給他帶來什麽大的危害,而且人家信不信自己也未可知。

如果自己大聲喊,保命是沒有問題,但在湯家出這樣的事,對自己和張氏都沒有好處,畢竟這個李琎是輔國将軍家的人,大家說不定還會認為自己是有意為之,意在勾引京裏來的公子哥兒。

葉睐娘想将船漿操到手裏,但碰上李琎逼視的眼神,她有些不敢彎腰,怕彎腰之時被他偷襲。

這丫頭顯然是個不心機的,李琎不敢相信她的保證,自己的計劃也不能在才開始時就失敗,“你上來,咱們好商量,我不會害你。”

“嘁,真當我三歲小孩兒?”葉睐娘不屑道,“你說話時身體向傾,是準備在我上岸時就抓住我吧?想騙我?你再不走我就喊了~”

若他沒有抓自己的心思,在讓自己上岸時會向後退,為自己騰出路來,葉睐娘可不會相信他身子向前是為了扶自己上岸。

李琎被葉睐娘折穿不由面露怒意,一步跨上船頭,“我就不信你個小丫頭敢威脅小爺!啊,救~”

那僅可載兩人的小船忽然劇烈的搖晃起來,李琎吓得面如土色,踏出的那只腳都不知道怎麽才能收回,整個身體僵在那裏,饒是如此,那個“命”字還是被他壓在口裏。

“咯,原來李公子暈水啊?那一定不會游泳喽,”葉睐娘不懷好意的跺了跺腳,“現在可是我說了算了!”

“你,你,”李琎只覺心如鼓敲,有些上不來氣,更不敢往水面上看,半天才掙紮道,“你等着,看我怎麽收拾你。”

從小到大,他還沒有這麽窘迫過。

“李公子,你說現在如果船翻了會怎麽樣?”葉睐娘彎下腰,從重生到現在,她還沒有這麽恣意過,忍不住一臉壞笑。

“你敢,我是輔國将軍之孫,你可知道有什麽後果?對了,你怎麽知道我姓李?”李琎忙亂中還注意到她喊自己“李公子”。

葉睐娘根本不屑于那他色厲內荏的威脅,“我早就知道了,本想大家當沒事發生,誰知你一味糾纏,現在公子想想,如果翻了船,我再把你救上來,你說會有什麽後果?”

如果現在翻了船,葉睐娘真的救了李琎,那麽她就是李琎的救命恩人,到時候李琎可不能拿自己怎麽樣了,李夫人、湯夫人估計還要好好謝謝她呢!

李琎也想到此節,“你這丫頭才多大?如此奸詐!”

“過獎,過獎,不敢和伸手就想要人命的李公子比,”葉睐娘忽然發現自己有些惡趣味,對逗小正太十分上瘾。

“啊,你做什麽,”

李琎不知什麽時候站直了身子,沖過去一把抓在葉睐娘細嫩的脖子上,葉睐娘被捏得上不來氣,拼命的掙紮起來。

“別,別動,”李琎一陣頭暈,趕忙放開手,彎腰想要去抓船舷,他剛才不過是被葉睐娘嚣張的樣子所激,心一橫跳到了船上,但被葉睐娘這麽一彈騰,人就站不住了。

“你這臭小子,這樣了還想着害我,”葉睐娘被他捏得只咳,看他站不穩的樣子,怒從膽邊起,伸手一推,只聽“撲通”一聲,李琎掉到了湖裏。

“救,你拉我上來,”李琎自幼習武,反應不慢,甫一落水便抓了船舷。

葉睐娘沖動之後也冷靜下來,這個家夥可不能因她出事,“你保證我拉你上來後不再害我?也不能說是我推的你,你發個誓先。”

李琎讓這小丫頭折磨的七竅生煙,恨不得将她給撕碎了才好,可是現在有求與她,只得軟下聲音道,“我發誓,你拉我上來,今日的事便當沒發生過,我們從沒見過。”

三十九、訴 說

三十九、

“你說,若是我拉你上來後你翻臉害我,你今日所謀之事便永遠不會成功,不行,再加上你将來生個孩子沒屁-眼!”葉睐娘又加了道保險。

“這叫什麽話?”李琎的臉青紅莫辯,看着葉睐娘鼓鼓的小臉,“你是誰家的丫頭,這種市井之言都說的出口?!”她怎麽就不知道害羞?

“你到底要不要我救你?”葉睐娘蹲下身子去掰李琎緊抓船舷的手指,不會水的人就麽笨,湖邊的水根本不深好不好?冷靜些自己都可以走上岸了。

“你別碰我,男女授受不親!”李琎吓得大叫,他一撲騰,船也随着晃動了起來。

這時候講這個?讓外人聽了還以為自己怎麽着他了呢,“既然這樣,我還真的不能救你了,”想到自己出來有一會兒了,要是有人尋她就說不清了,“你想好了,我可是要走了,其實這水沒多深,你泡一會兒死不了的。”葉睐娘撣撣裙子,準備起身離去。

“好,我發,我發,你快拉我上來,”李琎人在屋檐下,掙紮着道。

“停,不準口是心非,你想的是現把你拉上來再收拾我吧?”葉睐娘看到李琎的咬牙準備發誓阻止道,“你想好了,你若是想着上來收拾我,那我可告訴你,我姐姐和丫頭馬上就來了,你的心願是達成不了的。”

李琎臉一紅,她怎麽知道自己打的是這個主意,又見她起身要走,真的有些怕了,他可不能壯志未酬,只得讷讷的照她的吩咐鄭重發了個誓,又加了什麽天打雷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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