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今(一)
迷你五鬥櫥上擺着一個明信片大小的相框,照片裏是一家三口在海邊的照片。全家人身穿厚重的毛大衣、帽子和手套。背景是冰封的海岸線,一直延伸到泛白的天際。盡管每個人都武裝到了牙齒根,粗糙的褐色皮膚仍依稀透出因寒冷而起的紅色。一家人笑得很開心,尤其是站在左後方的父親,通紅的鼻子像是為咧開的嘴留出空間一樣,縮成鴿子蛋大小的圓形。
“為什麽笑得這麽開心呢?”照片中的父親搖了搖頭,“不記得了。連什麽時候在哪裏拍的這張相都沒有印象。”
“經常拍照嗎?”拿相框的少年問。
“不,很少拍。拍照這種事太麻煩,又費時間。島上都是跟我一樣的漁民,很少到外面去,去也是交換這裏沒有的食品和必需的日用品之類。冬天只能老老實實呆在家裏,這裏離海又遠,一個來回至少得花上兩個月,根本沒有去外面找人拍照的閑工夫。”
少年點點頭,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視照片,黑亮的雙瞳中隐隐閃着光。雖然是夏季,北極圈內仍冷得需要穿厚棉服或羽絨大衣。然而少年上身只穿一件黑色一字領薄毛衣,下面是米色條紋長褲,顯得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這張照片似乎是在凍島附近拍攝的。”他揚起頭,将相框遞給照片中的父親,“是外面的人來到島上拍的?”
“你這麽一說,我有點想起來了。幾年前有個旅行記者來島上住了一個月,拍了不少照片。這也是其中之一。聽說準備刊登在旅游雜志上,也不知後來有沒有成功。就算真的刊出來,估計也不會有多少旅行者。那年夏天特別長,若是平常的年份,那個記者肯定會死在回去的路上。”
“是哪一年,您還記得嗎?”
圓鼻子大叔在桌角磕了磕長煙鬥,“大概三四年前吧。”
“1987年的旅游雜志有刊載。”少年笑道,“那位記者成功了。”
“霍……真的?”
“是真的,我讀過。大字的專題,占了整本雜志的三分之一篇幅呢。”
大叔緩緩吐出一口煙,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聲音和胡須下漏出的煙一樣長而無形。
室內忽然暗下來,門口人形的陰影遮蔽了光線。“船長,到目的地了。”
“知道了,”大叔扭頭應道,側着臉對唯一的乘客撇了撇嘴,“出去看看吧。”
少年欠身站起,随“瞭望號”船長走上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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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将西面的天空染得通紅,幾團雲宛如膨脹的火苗,形狀飄忽。雲的下方是一望無際的海洋,與一路而來的大海并無多少分別。唯一的不同是海水的顏色。與雲團截然相反,海水黛藍如墨,好像從這個星球藍色的表面剜去一塊似的。
“這裏是火山口正中。要是從天上看,我們正在一個大環的裏面。”船長解釋道,“整個一股腦兒地沉到水底下了。那種情況下,能逃出去只有海鷗了。我們算是幸運,夏天出海到了外面,路上碰到壞天氣,船體破損嚴重無法返回,冬天海又結冰,根本回不去,只好等來年夏天。結果開春就收到凍島沉沒的消息。”
“看來不是單純的海嘯。”
船長吸了口煙,随手把煙鬥磕進海裏。“小夥子,你聽說過熔岩鯨嗎?”
“沒有。”少年搖頭,“和島的沉沒有關系?”
“嗯,有人說凍島沉沒的原因,是熔岩鯨魚的憤怒。”
少年想了一會,驚訝得睜圓了眼:“要說鯨魚引發了海嘯和地盤下沉,未免太離譜了。”
“看到它們你就會知道。那群家夥體積龐大,即耐高溫,又耐嚴寒。傳說它們本來住在地底,因為地殼變動才來到地表。以前凍島東面的海裏時常能見到它們噴出的水柱,不過自從去年島沉了,再沒人發現它們的蹤影。估計這次也一樣。”大叔眯起眼,略帶遺憾地說,“如果早來一年,說不定能看到。可惜可惜。”
如果早來一年,或許就能遇到她——少年心想。
“嘛,不說這個,該吃晚飯啦。”船長朝裏屋拍了兩下手,“喂,艾米,晚飯做好了沒?”
少年也向那邊看過去。從廚房跑出來一個穿圍裙、約莫十七八歲的姑娘,個子不高,長得實在不能說好看——寬額頭,高顴骨,滿臉麻子,耳朵出奇的小。但整體而言絕對不能說難看,而且本人似乎也已經接受了自己的長相。姑娘熱得臉紅撲撲的,幾縷劉海被汗水浸濕,軟軟地趴在寬額頭上。見到兩人,她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咧開嘴笑起來,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晚——晚飯馬上就好。”
“讓瓊搬一桶葡萄酒,五桶啤酒上來,慶祝慶祝。”
“好——好的,我這——這就去。”
等艾米跑回屋內,船長朝唯一的乘客努了努嘴:“一起喝兩杯吧?好不容易順利到達目的地,慶祝一下吧?”
“好啊。”少年微笑着點點頭。
晚飯和往常一樣——面包和幹奶酪。臘肉和酸黃瓜。少年就着葡萄酒,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
“哎呀,富家少爺喜歡吃這種東西,我還是第一次見。”搬酒上來的瓊說。
“你見過多少富——富家少爺了,瓊?”艾米湊上來,把熱好的香腸一一夾到每個人的盤子裏。
“您過講了,我不是什麽富家少爺。”少年微笑着呷了一口酒,叉起切成段的香腸送進嘴裏,“好吃!這麽好吃的臘腸,我還是第一次吃到。”
聽到誇獎,艾米立刻紅了臉,起身出門道:“我再去拿點來。”
“哎喲喲,她害羞了。”瓊吹了聲口哨。
“切。”大副約克不屑地抽了下既寬且長的鼻子。是他通知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約克,你也太能吃醋了,她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哈哈哈哈!”船長有點微醺,鼻子和顴骨的顏色像極了燒紅的鐵塊,“說的也是,一路這麽長時間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維持着恰到好處的笑容,既符合富家公子的定義,又符合眼下宴席的氛圍。
“我的名字是維拉爾。維拉爾·林奇。”
“哦……林奇這個姓,怎麽聽都像有錢人家。”
“‘像’并不代表‘是’。”
“嘿。小夥子年紀輕輕,懂得道理真不少。”
自稱維拉爾的少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船長把喝幹的酒杯遞給艾米,端起長煙鬥吸了長長一口,又接過斟滿的酒杯一飲而盡。
“或許問得有點多,你來這裏要做什麽?科考人員應該半年前就得出結論了。”
“我在找人。”少年左手握着一塊暗紅色絨布,翻過來攤開,中央躺着一枚紫色的菱形耳墜,“您見過戴這耳墜的人嗎?”
紅鼻子大叔低下頭,湊近了仔細查看耳墜。片刻後,他直起身子,搖了搖頭。
“沒有,沒什麽印象。對不住,恐怕讓你失望了。”
“不,本來就沒打算輕易找到。”少年将耳墜重新包好,又問,“九年前……也就是1981年的夏天,這艘船有沒有載過一個小女孩?大概八九歲,跟我一樣黑頭發黑眼睛,長得很漂亮,身邊可能還跟着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男人。時間應該在八月份中旬或以後。”
“外面的人上島?”
“嗯。”
“唔……”船長低頭思索了一會,“很難說。我們這艘船很少載外面的人,因為外面的人很少知道這座島。既不是旅游景點,交通又很不便。如果有那樣的乘客,應該會有印象。或許有過,只是忘了也說不定。”
“那,島上有沒有過一個叫金的人?”
船長搔了搔灰白相間的亂發,緩慢地搖了搖頭。
“不清楚。這艘船上的人很少上岸,常住島上的人也許知道……不好意思啊。”
少年默默點頭。要是把派克也一起帶來就好了。本來打算一個人解決,雖然預料到不會太容易,沒想到會這麽麻煩。維拉爾·林奇是誰,沒有人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正是顧慮到這點,他才沒有把這次的行動對任何人說。
三年前旅團成立,一年前走出流星街。那剛好是在凍島沉沒後不久,報道鋪天蓋地。九年前莫艾莉修女偷偷放他們逃走時,手信裏寫的就是這個地方:
“從這裏往西走,到符拉迪乘火車去白港,在那兒坐船去凍島,找一個叫金的人。他曾經救過我,人品有保證,也有足夠的實力保護你們。”
出賣她們的修女和送他進入流星街的叔叔。如果按當初的路線找不到,就去當面問問那兩個人。帶上派克。
正想着,對面的大叔忽然一腳踏上木桌,高舉酒杯,扯着嗓門喊起來:“喂,瓊!約克!哈桑!你們幾個九年前就在這艘船上了吧?有沒有見過一個可愛的小乘客,八九歲大,黑頭發黑眼睛,就跟這家夥一個樣?”
他用手指着“這家夥”的鼻子。面對全船人投來的注目禮,少年依舊維持着溫文爾雅的微笑。可惜的是,被指名的幾個人紛紛搖頭。
“不會吧,既然是可愛的女孩,你們幾個應該會有印象才對。”
“拜托,船長,就算再怎麽可愛,那時候我們也才十來歲,根本不懂得女孩的好。”瓊這話一出,立刻引發了大夥一陣哄笑。
“我——我好像知道。”一直悶頭服侍衆人的艾米突然插話,“九——九年前,頭發和眼睛都是黑——黑色沒錯。只有一——一個人,還帶着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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