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暗潮（上）

掀開白紗窗簾，可以窺見前方森林中露出的玻璃房一角。那裏盛開着世界各地的珍奇花卉，栖息着十餘年來搜羅到的罕見蝴蝶。那個溫室，這間小屋，對現在的上條尋而言，都是沙漠中的綠洲一般的存在。

上次，在負傷狀态下強行使用【神速】，還帶上了那個重死人的谯歡，直接後果就是在床上挺了三天的屍。她雖然會念，武力值卻弱得驚人，如果莫艾莉修女沒有派谯歡暗中保護，她真的會命喪流星街。

對流星街……自己還是太低估了。

就在她攥緊了窗簾咬牙切齒的時候，簡潔的白木門把無聲地旋動。開門人在見到她的瞬間，摘下了貓王式的拉風墨鏡，咧嘴笑道：

“喲，這麽快就醒啦，不多享受一會？”

粗犷的男音被迎頭砸上的枕頭堵住。上條尋勾起食指，碰了下黑框眼鏡的下邊緣，低着頭走到平頭壯漢跟前，擡手揪住他紮得松松垮垮的領帶。

“再敢說‘享受’這個詞，我就把你的牙齒敲下來，給莫艾莉修女當花肥。”

谯歡眨了眨眼，豪爽地大笑起來：“好啊，就算當不成花肥，插花用也不錯！哈哈哈哈~”同時半自豪半腼腆地摸了摸後腦勺。

“……”上條尋被噎了個半死，攥着領帶的手朝他結實的胸肌輕輕打了一拳，低聲嘟囔了句，“笨蛋。”

“我這個笨蛋可救了你的命哦。”

谯歡語氣輕快地拍了拍她的肩，力氣卻大得仿佛她全身的骨頭随時都會散架。上條尋又氣又惱，連連後退。

“我知道啦，這次多謝你，多虧了你才撿回一條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她紅着臉指着門口，“這份人情我會記得的！現在趕緊給我出去！”

每次跟這家夥擡杠，到頭來氣的都是自己。從以前開始就是這個樣子，時至今日，只有這家夥讓她沒有辦法。

“小太陽”谯歡。十二歲的時候，谯歡作為應屆的“優秀畢業生”之首，站在畢業典禮上的那一刻，即使在他們三人之中，他的氣場也不言而喻地奪人眼球，好像由內而外散發着一股熱力，感染了整個壓抑灰暗的修道院。十六歲起，他便跟随十老頭之首的“教父”考利昂，作為執行系統裏的得力幹将，戰鬥力自不必說，同時在大條的外表下隐藏着異常缜密的思維。在同屆的三個優秀畢業生之中，他是最具備領袖氣質的一個。她至今仍鮮明地記得，考利昂老頭子找莫艾莉修女要人的那天，修女那副萬般無奈下忍痛割愛的神情。

“莫艾莉修女喊我們去會客廳，前提是你醒了的話。”谯歡露出一口白牙，打開房門作勢要走。

“等……等一下！”上條的臉漲得像個番茄。

Advertisement

“一會要人走一會要人留，你可真難伺候。”平頭男退回房內，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包煙，晃出一根正要吸，忽然恍然大悟地睜大了眼，咯嗤咯嗤地搔着頭發，“對了……修女她不喜歡聞煙味。要不要沖個澡再過去……喂，借你這兒的浴室用用……”

“沖你個頭！我……現在走不動路，你扶我過去！”

“哦？哦。”

未等上條反應過來，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腰間猛地抵上硬如磐石的肩膀，磕得她生疼。

“喂，我說……放我下來啊混蛋！誰讓你扛着我了，喂！”

“沒關系啊，反正順手。不用謝我啦，哈哈哈~”

豪邁的大笑交織着發蔫的慘叫出了門，漸漸遠去。

會客廳并不大，布局緊湊卻毫無擁擠之感，家具一律做舊的原木材質，讓人聯想到幾步之遙的玻璃溫室。即使是白天，室內也拉着田園風格的布藝窗簾，複古的燈具在桌椅上投下暖黃色的光線，牆邊的老式留聲機播放着歌劇唱片。圓形米色地毯上，一個綠色頭發的小男孩盤腿而坐，全神貫注地擺弄着手裏的一件玩具。他的身後，隔着長方形茶幾，栗色長發的修女端坐着，碧藍的雙眸透着慈愛，靜靜地凝視着男孩忙碌的背影。

吱呀一聲，雙層門外層的木門被推開。裏層的玻璃門現出淺金色卷發青年纖細的身影。他剛将手放上門把，就聽到如海洋般溫柔而博大的呼喚：

“你是第一個來的呢。快，進來吧，這孩子等你很久了。”

這孩子？是修道院的孩子嗎？

澤克希斯蹙眉推門，一進屋就被綠毛小鬼抱了個滿懷——

“澤克希斯哥哥！終于見到真人了，好激動！”那小鬼把頭埋在他懷裏蹭來蹭去，眨着水靈靈的大眼睛望着他，“真的是你嗎，傳說中的‘鋼琴師’哥哥？”

澤克希斯嘴角下彎，不耐煩地推開他，理了理領帶，冷冰冰地糾正道：“不是‘鋼琴師’，是‘鋼琴家’，別搞錯了。”

“可是他們都叫你‘鋼琴師’啊。”小男孩疑惑地歪了歪頭。

“……”青年動了動手指，白皙的臉頰蒙上一層愠怒的粉色，剛洩露出一絲殺氣，瞟了眼坐在沙發上的修女，又迅速收起，抿着嘴走到較遠的單人椅上坐下。小男孩也吓了一跳，乖乖回地毯鼓搗他的小玩意去了。

“要不要換張唱片？這裏有你喜歡的鋼琴曲。”莫艾莉提議。

澤克希斯斜瞥了眼咿咿呀呀的唱機，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不用麻煩了，這個就很好。”我自己彈得比唱片裏好多了，何必特地來你這聽？

“是嗎。”修女溫和地笑了笑，将冒着熱氣的香草茶推到他跟前，“稍等一會，那兩人也該來了。”

聽到“那兩人”的時候，青年的眉頭又皺了一下。他端起式樣精巧的茶杯，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時間在老式座鐘滴滴答答的擺動中流逝。沉默籠罩着房間，只剩下小男孩擺弄機械的聲音。

澤克希斯閑得無聊，便瞅了眼男孩手裏的玩具。那是一架飛空艇的模型，比獵人證大不了多少，從外形上看，幾乎是真的飛空艇的縮微版。螺絲釘和起子之類的東西雜亂地散落在地毯上。

“成了！”

忽然一聲歡快的叫喊，小男孩騰地蹦起來，呱唧呱唧地鼓着掌。伴随噗嚕噗嚕的螺旋槳聲，飛空艇模型緩慢地離開地面，搖搖擺擺地在空中盤旋。

“太厲害了，凱西。”莫艾莉修女也站起來鼓掌，“真是傑作！”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吵嚷聲。卷發青年眯起眼。這聲音，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

“到了！快放我下來……嗚哇啊！”女聲随門的打開而忽然變大。上條正在掙紮，只覺迎面來了一陣旋風，頓時和飛空艇撞了個正着。

澤克希斯的視線在捂着鼻子爬下地的眼鏡女和呲牙傻笑的墨鏡男之間徘徊。這兩個家夥，比以前一點進步都沒有，渾身冒着傻氣。

“這、這是什麽？”上條憤憤地撿起撞變形了的模型，忽然對上小男孩興奮的大眼睛。

“哇……是‘鴉眼’姐姐和‘小太陽’叔叔！今天見到這麽多傳說中的人物，我好幸福！”

說着說着，他歡鬧着蹦跳起來。谯歡在後面糾正“我是哥哥啦哥哥”，他也充耳不聞。上條尋定下神，瞥見澤克希斯蔑視的眼神，不禁上前一步：“你這家夥怎麽也在這裏？專程來送死的嗎？”

“哼……你的問題，我沒有義務回答。”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哂笑，“作為同屆的優秀畢業生，我真為你感到羞恥，‘鴉眼’。”

眼鏡女無所謂地聳聳肩。除了谯歡，這世上沒人能激怒她。

“既然人到齊了，我們就開始吧。”莫艾莉修女打破了僵局。雖然聲音不大，其篤定的語氣卻使得衆人暫時放下争端，把目光投向她。即使畢業已久，志向各不相同，對那三人來說，她始終是母親般的存在。

“先來介紹一下，這孩子叫凱西·阿克茨，是今年的優秀畢業生。”

果然如此，這個小鬼對機械貌似很擅長，莫艾莉修女肯定想留為己用。

“開門見山地說，我希望凱西能作為考官，參加明年夏天的‘畢業典禮’。”

上條尋推了推眼鏡：“……您是認真的嗎？”

在修道院的規定裏，只有成年人才有作為畢業考官的資格。就算這個小鬼再怎麽厲害，十三歲做考官也太……

仿佛看出了衆人的疑慮，修女摸了摸凱西的頭：

“這孩子，曾經成功逃出修道院。”

此話一出，有如炸彈在小小的會客廳內引爆。三人不約而同地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那個抓着修女的裙擺，一臉緊張的綠毛小鬼。

“這樣說，你們能相信他的實力了吧？”修女噙着優雅溫和的微笑，“明年的畢業典禮，将采用新的評審制度，需要從現在開始準備。這孩子也會幫忙的。”

“等一下，”澤克希斯按耐不住，插嘴道，“上條暫且不論，我和谯歡現在都是十老頭的人，特意把我們叫來這裏……”

“你猜得沒錯。”修女點點頭，“明年的畢業典禮，将成為一場公開的盛會。”

莫艾莉揚起脖頸，眯縫起眼，沉浸在愉悅中。

到那時，“國王”和“女王”也會來吧？

啊，真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