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暗潮（下）

“喂喂，聽說了麽？那個‘食氣者’的傳言。”

紅光昏暗的吧臺邊，有人在竊竊私語。離他們五米左右的靠牆的座位，雪夜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對面的空位，同時不動聲色地偷聽兩人的談話。

“沒聽過……‘食氣者’是啥玩意？”

“啧，夥計，你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最近流星街出現了大批形似幹屍的死人，這事你不知道？”

“幹屍……啊，好像、好像聽過。”

“對吧？吶，兄弟我賣你個人情，這情報免費，只要請我喝杯酒就行。”

“好啦……喂，老板，再加一杯這個。”

“嗬，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吶，我跟你說，這個‘食氣者’就是指造成這些幹屍的人。據可靠消息，那些幹屍呢，如果用‘凝’看，上面是一點氣都沒有的，一點都沒！”

“……真的假的，你小子不會又信口開河吧？”

“用你的腦子想想，想想。那些死人為什麽會變成幹屍？”

“唔……因為沒有‘氣’？”

“正解！兄弟你比外表看起來聰明啊。”

“別賣關子，一口氣說完。”

“咳咳！你也知道的吧，‘氣’就是生命能量。人剛死不久，還會有‘氣’發散出去，那就是生命能量的象征。屍體腐爛是什麽？是那些微生物分解屍體裏的有機物，作為自己的能量來源。說白喽，就是利用死人身上殘留的生命能量當飯吃，也就是‘食氣’。喂，我說明白沒有？”

“唔……按你的說法，沒有氣就……不能腐爛？”

“完全正确。那些被吃掉‘氣’的屍體，完全不會腐爛，都成了幹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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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說話者便感覺有人站在他背後。回頭一看，一個身披毛皮鬥篷、只露出眼睛的客人。從身高來看，是個女人；從眼睛來看，是個漂亮的年輕女人。

“有什麽事，小姐？請你喝一杯？來來，坐這兒！”

“不用了。我只有一個請求。”雪夜看着那人的眼睛，平靜地說。

“哦？”

“在我出去之後，請你……”她将視線轉向那人的同伴，“和你，殺光這酒吧裏的人，然後自殺。”

“……啥？”

未等兩人反應過來，雪夜已走出門外。

剛拐過第二個轉角，就聽到身後的建築物傳來打鬥的聲響，摻雜着驚恐的尖叫和痛苦的哀號。牆壁裂開的聲音，拳頭打在人身上的聲音，杯盤破碎的聲音，逃跑被抓住後掙紮的聲音，充斥着雪夜的耳膜。

三兩步躍上一座垃圾山，眺望酒吧的景象。煙塵彌漫，暴力與血腥蔓延開來。過了十多分鐘，塵埃落定，原本的建築物已化為一座廢墟。兩名兇手彼此對望。再一眨眼，其中一個扭斷了自己的脖頸，另一個用匕首插進了自己的心髒。

好像切斷電線的玩具似的，兩人同一時間倒了下去。雪夜觀察四周，确定沒有危險，才從垃圾山上跳下來，回到那堆廢墟和屍體之間。

“原來如此……畢竟是念能力者，控制所需的‘氣’相當多。”雪夜暗想。

自從取回了屬于自己的靈魂石，她便回到了流星街。這裏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人死去，殺人是家常便飯，是測試能力的最佳試驗場。與此同時，這裏的生存環境極其惡劣，甚至比凍島更加嚴酷，環境更加複雜，如果待上一陣子，實力必将有相當程度的提升。她相信，自己和維拉爾之間的能力差距，很大程度上受成長環境的影響。

雪夜蹲下身，從鬥篷裏取出耳墜。周圍死者的“氣”絲絲縷縷地彙集輸入靈魂石，如同小溪彙成河流，河流彙入大海。片刻之後，這塊地方的“氣”已經一滴不剩。雪夜正準備收回靈魂石，突然被捉住了手。

“抓住了，‘食氣者’。”低沉富有磁性的男音由身後響起。

“……什麽呀，”雪夜輕輕嘆了口氣，“還不如‘胃擴張女孩’呢。”

她抽回手，欠身站起，轉身對上一雙同樣澄澈的黑瞳。

“不喜歡這個稱號？”庫洛洛微笑道。

雪夜不答，而是問：“怎麽找到我的？”

“只要想找，找到一個人并沒有那麽難。尤其是在流星街……因為這裏是我的故鄉。”

聽到“故鄉”兩個字，雪夜眨了下眼，渾身打了個寒戰。庫洛洛看在眼裏，再次确認了雪夜是在凍島長大的事實。可是，凍島在一九八九年沉沒，而再次見到雪夜，是在一九九四年的窟盧塔族聚居地。那麽，她是怎樣從凍島逃脫，又是怎樣去到了窟盧塔族的聚居地？

“故鄉……”她喃喃道，“聽起來好溫暖。”

“回去吧，”庫洛洛轉過頭，看向臨時基地的方向，“你也該有個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雪夜輕輕搖頭，沉默了半晌，又慢慢呼出一口氣，露出雨後陽光般的笑臉。

“我不認識回去的路呢。你……能當我的引路人嗎？”

“呵……”庫洛洛閉眼輕笑。然後，他拉起了她的手。

回到基地，雪夜暗中點數，十三名旅團全員齊聚一堂，仿佛預示着将有什麽大動作。

當晚，她剛躺上床，便聽到敲門聲。

“是我。”

雪夜下床開門。

“怎麽了？這麽晚。”

庫洛洛站在門口，凝視着她的睡衣，若有所思。

“先進來吧。”雪夜将他讓進房內，自己坐回床邊，“有什麽事？莫不是跟旅團下次活動有關？”

“不愧是雪夜，”庫洛洛笑道。

“我不去。”雪夜閉目合眼，“不是團員的人插一腳，會給別人帶來困擾的。”

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回答，庫洛洛轉移話題道：“你很喜歡穿這件睡衣呢。跟修道院裏的制服一模一樣。”

“啊，不知為什麽，穿上就覺得很舒心。”她低頭打量了下身上的連衣裙，“維拉爾不喜歡？”

“沒有的事，這件衣服很襯你。”

“那就好。”雪夜莞爾一笑。

“吶，雪夜。”

“什麽？”

“對你來說，聖十三修道院才是故鄉吧？”

雪夜的笑容瞬間凍住了。她盯着庫洛洛的嘴巴，好半天沒有說話。末了，她終于回過神來，語聲像冰與水的混合物一樣，處在變換形态的邊緣。

“或許吧，我也說不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裏是留下最多回憶的地方。好的也罷，壞的也罷……”冰雪消融，水流溫軟，“我永遠不會忘記那裏，因為我在那裏遇見了你。”

“……”這番話顯然出乎庫洛洛的預料。他睜大了眼，随即再一次轉移話題：“那幫家夥在邀請我們呢。”

“哎？”

庫洛洛将資料遞給雪夜。

“今年七月，修道院的畢業測驗會公開化，黑幫也會趁機大肆争奪人才吧。”

“公開化？”雪夜将視線投向手中的打印紙。将近讀到末尾的時候，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屆時本院最年輕的畢業生，十五年前畢業的維拉爾·林奇與大八木雪夜也将到場。兩人畢業時均僅有八歲，實乃本院學生的楷模，獲得了‘國王’與‘女王’的最高稱號……本院還保留有兩人當時的物件，将于本次畢業測驗的同時展出。”

在一旁用“凝”的庫洛洛看來，雪夜的纏亂作一團。盡管如此，她的臉上仍勉強保持着平靜。

過了好久，她才一字一頓地開口：“我要去。”

“正好，”庫洛洛松了口氣，“我也這麽想。”

雪夜沒有接話，籠罩在體表的纏逐漸恢複了平靜，眼神篤定。庫洛洛明白這樣的眼神。她在思考。

“話說回來……”他打量着雪夜雕塑般的側臉，那裏少了件原本應有的東西，“你的耳墜呢？”

仿佛被按下了反應開關，少女如慢動作似的轉頭，幽幽地道：“多虧今天你的提醒，戴在外面容易遺失，所以我把它藏起來了。”

“啊？”

“吞到肚子裏啦。”雪夜吐了吐舌頭。

一瞬間，庫洛洛的表情變得非常複雜。

一九九六年七月，幻影旅團集合。

目标——聖十三修道院的末日。

在那之前，得拿回屬于她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