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1)
取出鏡明宗弟子令, 太上葳蕤催動體內靈力,只見玄光塔前一道白色靈光閃過,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眼前忽然化作一片墨色, 在短暫的黑暗之後,四周漸次亮起星星點點的光芒,太上葳蕤站在無邊無際的夜空下,一切安靜得幾乎落針可聞。
這是一處幻境,玄光塔四十九重,乃是鏡明宗為了檢驗弟子實力而特意設置的四十九重幻境。
漫天星光彙聚, 一頭妖狼緩緩出現在太上葳蕤面前,它長嘯一聲,獠牙猙獰。
殺了這頭煉氣二重的妖狼, 便是玄光塔第一重的試煉。
太上葳蕤不打算浪費時間門, 琴弦破空而去,在妖狼作勢撲來之時便洞穿了它的要害。
停在半空的狼軀化為齑粉消失,周遭空間門有一瞬扭曲,不過幾息之後,太上葳蕤便消失在這片星空下。
玄光塔外立有一塊高大的黑色石碑,金色的字體在石碑上跳動,碑上顯示的, 正是進入玄光塔的弟子所在。
而代表太上葳蕤的名字,是容少虞。
衆目睽睽之下,這三個字在第一重停留幾息後, 随即出現在了第二重。
石碑旁圍了不少着一身素白鏡明宗弟子服的少年少女, 他們實在好奇,太上葳蕤是不是真的築基了,今日又能登上玄光塔第幾重。
“動了動了!”眼見石碑上的名字發生變化, 少年雜咋咋乎乎地叫道。
“大師姐不是才剛進去嗎?怎麽這麽快就到了第二重?”
“第一重面對的不過是只煉氣二重的妖狼,本就很好解決……”
話還沒說完,代表太上葳蕤的名字,已經飛快跳到了第三重。
說話的少年見此,又道:“第二重也不算什麽,就算剛入門不久的新弟子,也多有能上玄光塔第二重的。等到了第五重,面對可是十只煉氣二重的妖獸,一頭妖狼和狼群的戰力是全然不能同日而語的,我看再怎麽也要花上一刻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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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石碑上金色的名字暗了暗,随即飛快地向上閃現。
第四重,第五重,第六重……
圍在石碑周圍的少年少女,都不由為之瞠目結舌。
“怎、怎麽會這樣?!這玄光塔一定是壞了吧?!”少年有些結巴地道,簡直有些懷疑人生。
“若是壞了,怎麽只有大師姐的名字在飛快上升,其他人卻沒出現這般情況?”少女反問。“這樣看來,大師姐只怕是真的築基了。”
“就算築基了,能過前幾重的确是應該,可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就算是身為劍修的越師兄,也沒有這樣的登塔速度吧?”
修真界中,同樣的境界下,往往是劍修戰力更強。譬如師出同門的濮陽鸾和越重霄,哪怕境界相同,若要比試,濮陽鸾是很難勝過越重霄的。
石碑上,容少虞三個字還在向上移動,竟然完全沒有慢下來的趨勢。
少年:“她難道是剛進幻境,就将妖獸一擊必殺了?”
這也太誇張了吧!
“快看,到第十四重了!”
“從前大師姐最高也不過到了玄光塔第十三重,這次總算有所突破了。也不知道這次她能登上第幾重?”
“若是她這次外出歷練,突破到了煉氣八重,說不定能登上第十六重。”
就在一片議論聲中,容少虞三個字從第十五重上一掠而過,越過第十六重,随之到了第十七重,第十八重……
圍觀的鏡明宗弟子再也說不出話來,齊齊傻了眼,這是怎麽回事?!
“沒有煉氣九重的修為,根本不可能登上第十八重!”少女失聲驚道。
“難道短短兩月間門,大師姐竟然接連突破了兩重小境界?!”
這怎麽可能呢!大師姐若有這樣的天資,又怎麽會被困在了煉氣七重一年有餘無法突破。
玄光塔幻境中,無數碎冰密集落下,太上葳蕤飛身退後,數道琴弦交織,煉氣九重的白狐哀哀叫了一聲,身形消散在星空中。
如今她雖只有築基前期的修為,但有過往七百年的記憶,她對靈力的操控卻是連化神修士也比不上的。
星空再次變幻,這一次,足足過了數息,築基期的妖虎咆哮一聲,回蕩在無垠的夜色下。
利爪帶起一陣勁風,妖虎身周卷着風刃,試探着向太上葳蕤撲來。
玄光塔外,一衆鏡明宗弟子看着出現在第二十重上的名字,一時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斂住鼻息看着石碑,不用多久,容少虞三字,越過所有進入玄光塔的弟子,到了第二十一重上——
在短暫的安靜之後,四周不由爆發出一陣驚人的聲浪。
“大師姐已經過了第二十重!”
“第二十重不是有一只築基妖獸嗎?!她怎麽可能殺得了築基妖獸!”
“難道她已經築基了不成?!”
玄光塔乃是鏡明宗祖師所建,後又經歷代掌門長老改進,雖是幻境,但其中妖獸的實力與現世并無區別。
“這才不過兩月,她怎麽可能築基!”
“那大師姐現在究竟是什麽境界?我還沒有見過有煉氣弟子能登上玄光塔第二十一重的。”
“如此說來,前兩日引動築基異象的,果真就是大師姐……”
“什麽?!”
一時間門,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說話的少年身上。
說話的外門弟子見衆人都看過來,不由向後退了一步:“是幾位師弟師妹告訴我的,說他們親眼看見大師姐築基,當時濮陽師姐也在,正是她為大師姐護的法……”
他原本不信,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那日宗內雲霞漫天,我還道是哪位師兄師姐築基了,原來竟是大師姐嗎?!”
這幾日中,鏡明宗內也不過就出現了一次築基的異象。
“這怎麽可能?!大師姐離開宗門前,我還見過她,她分明只有煉氣七重的修為!”有人反駁道,“她怎麽可能在短短兩月之間門,就接連突破三重小境界,直接築基!”
在場大多數人同他也是一樣的想法,只用兩月時間門,就從煉氣七重突破到築基,未免也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只是若非如此,大師姐又怎麽可能登上玄光塔第二十重……
衆人心思矛盾。
就在他們說話間門,石碑上的名字再次換了位置,不過一時三刻之間門,便停在了第二十九重上。
“第二十九重,一向只有築基後期的師兄師姐能闖過吧……”少女喃喃道,“就算是泠竹師妹,上次來也沒能闖過第二十九重。”
泠竹已經晉升築基中期許久,但距築基後期,終究還是有一線之差。
到了現在,再也沒有人會懷疑太上葳蕤是否築基了。
若非築基,她怎麽可能做到如此。
“不是說大師姐資質平平嗎……她怎麽這麽快就能突破三重小境界築基的?”少年壓低了聲音,“就算是越師兄,當初從煉氣七重到築基,也花了快兩年的時間門吧……”
而太上葳蕤離開鏡明宗前後,也不過兩月罷了。
“許是厚積薄發吧。”少女喃喃道。
就在衆人都以為她該出來了時,金色的名字卻還在移動。
玄光塔中,太上葳蕤神情冷漠,數十頭築基期的妖狼緩緩向她圍剿而來。
她眼中不見任何情緒,身法詭異莫名,琴弦所過,輕易便收割掉幾頭妖狼的性命。
玄光塔二十重後,幻境便顯得越發真實。鮮血濺在太上葳蕤素白的裙袂上,鴉青色的長發垂下,半掩住臉龐,她于群狼中起舞,顯出幾分驚心動魄的美麗。
天下最好的刺客,莫過于此。
妖狼一只接一只倒下,太上葳蕤站在群狼之中,雙眸深不見底。她緩緩收回琴弦,琴弦繞在指尖,那雙手蒼白而纖弱,卻擁有近乎可怖的力量。
幻境忽然變得扭曲,片刻之後,竟是将太上葳蕤強行送了出去。
圍在石碑旁的一種鏡明宗弟子,看着停在第三十九重的名字,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鏡明宗內,少有弟子能在築基時登上第三十九重玄光塔,多是到了半步金丹之時,才能順利過了第三十八重。
半步金丹的修士,晉升金丹,已是遲早的事。
“大師姐,不是才晉升築基麽……”良久,才有人開口。
剛剛築基,就能做到如此,實在不是厚積薄發就能解釋的。
大約沒有人會想到,太上葳蕤連第三十九重都已經過了,若非玄光塔強行将她送出,如今她該在第四十重上。
一道白光閃過,太上葳蕤落在地面,身上還帶着未曾完全散去的殺意,讓人望而生畏。
“大師姐!”
“大師姐出來了!”
衆人望過去,眼中帶着幾分不自知的敬畏。
不過兩月之間門,往常被他們瞧不起的大師姐竟然就得以築基,甚至還闖過了玄光塔第三十九重!
現在他們叫這一聲大師姐,卻是心服口服。
一衆鏡明宗弟子遠遠見太上葳蕤走來,不由自主地為她讓開一條路。
天邊掠過一道劍光,一身玄衣的執法堂弟子從天而降,高聲道:“容少虞何在?!”
聽了他的話,衆人将目光投向後方的太上葳蕤,發生了什麽事?
太上葳蕤擡眸看向神情冷峻的執法弟子,沒有說話。
“掌教有令,請大師姐速往日月殿。”執法弟子擡手一禮,“請大師姐跟我來。”
太上葳蕤淡淡道:“我知道了。”
她從執法弟子身邊走過,素白裙袂揚起,不染纖塵,那雙眼涼薄得不見任何感情。
“師姐,我禦劍帶你去日月殿,會快上許多……”執法弟子不由皺起眉,煉氣境界的靈力,是不足以浮空從扶餘島去鏡花島的。
“大師姐已經築基了。”他身後的少女忍不住開口道。
執法弟子一驚,面上露出幾分不可思議。
既是掌教傳喚,作為他的弟子,太上葳蕤理應立刻前去日月殿,不可讓師尊久候。
但她卻如來時一樣,不疾不徐地離了玄光塔,坐上了湖邊竹筏。
“不知仙長要往何處去?”老叟向她俯身一禮,恭敬道。
鏡明宗這些送人渡水的雜役,多是無法修煉,毫無修為的凡人。
“去鏡花島。”太上葳蕤不疾不徐地開口,絲毫不急着趕去日月殿。
她已經大約猜到容洵讓她去日月殿的原因。
濮陽烈在她手中吃了那樣大的虧,以他的性情,大約是迫不及待地去告狀了。
若她記得不錯,濮陽氏有一旁支之女,正好與鏡明宗元嬰長老結為道侶,長居鏡明宗。也是因為這個緣故,鏡明宗和濮陽氏才有了聯系。
竹筏漾開水波,徐徐向鏡花島而去。等太上葳蕤到日月殿時,已是半個時辰後。
在她走入大殿時,所有人的目光齊齊落在了她身上。
容洵端坐在大殿上方,容玦與他生得很像,不過比之容玦,容洵身上更多幾分俠氣。正是因為如此,他不像一派掌門,更不像化神大能,反而像行走在天下間門的游俠。
此時他擺出一副嚴肅神情,在外人看來,倒是頗有幾分掌門的威嚴。
容洵不過百餘歲,卻已有化神修為,這樣的資質,就算在整個東域,也屬難得。所以鏡明宗上一代掌門在隕落前,将掌門之位傳給了這個最小的弟子。
這是太上葳蕤回到七百年前之後,見容洵的第一面。
而在重生前,太上葳蕤見容洵的最後一面,是在鏡明宗傾覆之前。
妖尊發兵東域,不過數日之間門,蒼栖州便有數郡淪陷。彼時,鏡明宗已經取代天水閣,成為蒼栖州第一宗門,作為鏡明宗掌教的容洵自是義無反顧地率人族修士抵抗妖族。
師徒二人時隔多年再見,一個已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北域妖尊,一個則要領東域修士抗擊妖尊。
世事無常,莫過于此。
‘少虞!’容洵站在城頭,遠遠看着車辇之中被蛇鱗掩去一半面容的女子,失聲呼道。
他認出了她。
可容洵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曾經的弟子,鏡明宗名不副實的大師姐容少虞,再次踏足東域時,已經成了萬妖俯首的妖尊。
不過早在很多年前,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麽容少虞了。
車辇後的太上葳蕤冷淡地向他投向一瞥,蛇瞳中只見一片森冷的漠然。
‘攻城。’
冰冷的兩個字散落風中,随後,千萬妖族争先恐後地撲向高大的城牆。
這一戰,東域一敗塗地。
容洵為掩護剩餘的東域修士撤退,為妖族所俘。
‘少虞,你還活着……’他被押在太上葳蕤面前,眼中卻帶着幾分希冀。
太上葳蕤俯視着他,面上蛇鱗在天光下泛着冰冷寒芒。
‘容少虞已經死了。’她開口,聲音低沉喑啞,‘你親眼,看着她死的。’
在聽到這句話後,容洵好像在一瞬間門蒼老了許多,他頹喪地低下了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是啊,他曾經,親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不過一瞬的恍惚,太上葳蕤的思緒再次回到日月殿中,目光掠過容洵身邊的泠竹,眼神微冷。
泠竹如今不過十五歲,臉上稚氣未散,比起濮陽鸾的溫柔,她身上更多了幾分被保護得太好而有的天真爛漫。
她是容洵最看重的小弟子,即便私闖禁地重傷,容洵怪的,依舊是身為大師姐的太上葳蕤不曾看護好她。
在容洵下首,姓季的元嬰長老相貌清隽,眼中隐隐帶着幾分無奈,在他身旁,自然就是其出身濮陽氏的道侶濮陽文英和濮陽烈。
看着太上葳蕤走進殿中,濮陽烈眼神陰狠。
“容掌門,你這位弟子,真是好大的架子,讓我們這一殿的人等了她足足半個時辰!”濮陽文英陰陽怪氣地開口。
她坐在這兒半個時辰,盞中的茶都快涼了。
容洵挑了挑眉,沒有說話,他對濮陽家的人,向來好感欠奉。就說今日吧,氣勢洶洶地來了他這日月殿,卻不說有什麽事,一定要等少虞來。
這反客為主的姿态,怕是忘了這裏是鏡明宗,而非濮陽家。
他如此反應,濮陽文英臉色便顯得更難看了,還是泠竹開口勸道:“大師姐許是有事耽擱了,還請濮陽姑姑消消氣。”
濮陽文英冷哼一聲,太上葳蕤卻不在意她的臉色,一語未發,徑直在她對面坐下。
濮陽文英見她如此動作,不由大怒,厲聲道:“難道鏡明宗沒有教過你禮數嗎?長輩在此,你不曾行禮問候,倒是自顧自地坐下!”
太上葳蕤擡眸,嘴角微微挑起,帶着幾分漫不經心道:“怎麽,濮陽氏的規矩,是要跪着說話?”
“我生來父母雙亡,沒有什麽長輩,你若是想做晚輩,我倒是可以考慮一二。”
泠竹不由笑出了聲,見濮陽文英看過來,她連忙低下頭,只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
“放肆!”濮陽文英被太上葳蕤一番話氣得臉都青了,她腦中一熱,當即站起身來,揮手向太上葳蕤落下一道靈力,想教訓她一二。
這一刻,容洵的神情不由冷了下來,他拂袖一揮,便輕易化解了這道靈力。
“濮陽夫人,這裏是鏡明宗,不是濮陽家!”容洵冷聲警告,“你在本尊的日月殿中,對本尊的弟子動手,是什麽意思?”
他甚少自稱本尊,如今這樣說,顯然是真的怒了。
在化神期的威壓下,不過金丹的濮陽文英眼中閃過一絲懼意。
還是季長老站起身,向容洵一揖:“文英性子急,還請掌門見諒。”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濮陽文英有些悻悻地坐了回去,算是揭過了此事。
容洵也沒有耐性再與她浪費時間門:“如今少虞也來了,你們到底有什麽事,直說便是。”
濮陽文英聞言,有找回了幾分底氣:“我此行來,是為向容掌門讨個公道!”
“你的好弟子容少虞,今日竟然敢對我侄兒動手,還險些傷了他!烈兒可是我兄長的獨子,若是他出了什麽事,她容少虞可擔得起責任!”
濮陽文英和濮陽烈的父親并非親兄妹,但同出一族,稱一句兄長也不算錯。她這樣說道,語氣中帶着明晃晃的威脅。
容洵聽完,挑眉看向濮陽烈:“濮陽公子不是已有築基後期的修為嗎?少虞前日才剛剛突破築基,怎麽會傷了他。”
太上葳蕤築基之事,他當然是從濮陽鸾那裏得知的。容洵拉不下臉來對弟子道歉,只能從濮陽鸾口中知道太上葳蕤的動向。
濮陽烈不免有些難堪,在動手之前,他全然沒有想過自己會說給鏡明宗這個最沒用的大師姐。
“自然還有那個濮陽鸾!”不過轉念,濮陽烈便找到了借口,濮陽鸾竟然敢管他的閑事,也該受些教訓!
濮陽文英聽罷,柳眉倒豎:“容掌門養的好弟子,在欺負人時倒是齊心得很!”
她說話這樣不客氣,容洵卻笑了笑,緩緩道:“多謝濮陽夫人誇獎,本尊門下弟子,理當如此。”
她哪裏是在誇他們!濮陽文英被他這話氣得呼吸一滞。
“容洵,依照鏡明宗門規,無故傷人,該鞭二十,禁閉水牢三日!”她開門見山道,餘光冷冷地觑向太上葳蕤。
容洵的神情不由冷了下來:“這不過是你們的一面之詞罷了。”
“今日目睹此事的不止一人,你盡管傳喚他們來問便是!”濮陽文英應聲道。
容洵沉默下來,若是少虞和阿鸾當真無故傷人,即使他是鏡明宗掌門,在濮陽文英面前,也很難袒護她們。
他不免有些為難。
以濮陽烈的身份,容洵不可能強行施法窺探他的記憶,那麽今日發生過什麽,能作為佐證的,便是旁觀者所述。
“容洵,今日之事,你必須要給我濮陽家一個交代!”見他不言,濮陽文英帶着幾分得意道,“否則濮陽家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容掌門若是下不了手,不如由我來代勞!”濮陽烈開口,眼中閃爍着陰狠的光芒,一張原本還算端正的臉,看上去令人厭惡。
他話音剛落,臉上就挨了一巴掌。
濮陽烈被這一巴掌打懵了,在他對面,太上葳蕤緩緩收回手。
殿中衆人誰都沒料到她會突然動手,一時來不及阻攔,濮陽烈便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巴掌,左臉頓時高高腫起。
顯然,太上葳蕤絲毫沒有留手。
打得好!容洵在心裏暗暗叫好,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
“你——”濮陽文英瞪着太上葳蕤,氣得胸.口起伏,卻說不話來。
她轉頭看向容洵:“你可看到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她都敢對烈兒動手!”
容洵偏袒道:“少虞脾氣急,不過是一個巴掌而已,堂堂濮陽氏的公子,還會計較這種小事嗎?”
濮陽文英氣結:“容洵,你當真不惜得罪我濮陽氏,也要包庇自己的弟子?!”
“我師姐不曾做錯事,又何談包庇!”少女清脆的聲音自殿外傳來。
——
容玦常來鏡明宗,住的都是當年他母親的弟子居。花田中,他坐在案幾前,身旁紅泥小爐中滾着沸水,他擡手,斟水煮茶,姿态風流。
“容師兄。”濮陽鸾帶着容貌嬌美的少女走入花田,俯身向他一禮。
容玦沒有起身,他看了一眼濮陽鸾身後低着頭,顯得有些怯懦的少女,含笑道:“阿鸾行如此大禮,可是有事要求我?”
濮陽鸾起身,微赧道:“果然瞞不過容師兄。”
容玦笑了一聲,示意她坐下:“不急,先嘗嘗我剛煮的茶。”
濮陽鸾蹲身跪坐在他對面,捧起面前的茶盞,輕抿一口,擡眸笑道:“師兄的茶果真是極好。”
容玦失笑:“每一回,你都是這般說的。”
濮陽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确分辨不出什麽茶水的好壞。
見她眉宇間門隐隐帶着焦色,容玦放下茶盞道:“阿鸾急着來尋我,所求是為何事?”
濮陽鸾見他提起話頭,連忙将今日發生的事盡數告知于他。在聽到太上葳蕤輕易将濮陽烈按進水中教訓時,容玦微垂下眸,掩去眼中暗色。
将事情原委道來,濮陽鸾頓了頓,正想着接下來的話要怎麽說,容玦已然開口:“阿鸾所求之事,便是因為這位姑娘吧。”
濮陽鸾點了點頭:“趙月姑娘父母雙亡,如今無處可去,偏偏濮陽烈……我想請容師兄,将她帶回容氏。”
容玦看着弱質纖纖的少女,嘆了一聲:“若她随我前去容氏,豈非只能做個奴婢,如此……”
不等他将話說完,趙月已經跪了下來,向他重重叩首:“阿月如今無處可去,請仙長收留,便是為奴為婢也心甘情願!”
見她如此,容玦笑了笑,似是完全不曾察覺她身上的異常,溫聲應了下來。
濮陽鸾松了口氣,自己貿然将趙月領來,實在冒昧,好在容師兄并不計較,還不吝出手相助。
解決了這樁心事,她神情輕松了許多。
正在這時,頭發灰白的老仆遠遠走來,上前對容玦恭敬一禮:“老奴見過少主。”
他少年時為容玦祖父所救,從此做了容家管事,到如今已經有幾十年。兩月前,因為太上葳蕤離開,容玦應容洵所求,讓他前來鏡明宗,代容洵處理門中俗務。
老仆視容玦為主,聽聞他來了鏡明宗,特意前來拜見。
容玦連忙起身扶住他,又請老仆坐下,關心起他在鏡明宗的近況。
說話間門,老仆便提起方才濮陽文英與道侶一起,帶着濮陽烈,氣勢洶洶地往日月殿去了。
濮陽鸾當即變了臉色。
“糟了!”她站起身來,“濮陽烈一定是因為今日的事去找大師姐的麻煩了!”
濮陽鸾匆匆向容玦拜別,随即飛身而起,向日月殿的方向趕去。
“這是怎麽了?”老仆有些不解。
“大約是惹了些麻煩。”容玦看了一眼趙月,忽而道:“我也當去日月殿一趟,便請趙姑娘在此稍候。”
趙月連忙躬身,姿态乖順:“是,少主叫我阿月便好。”
“好,”容玦笑意微深,“阿月。”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那雙眼看着人時,總會讓人覺得很是深情。
趙月微微有些耳熱,心道,這個容家少主,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的,
容玦不知她心中所想,起身與老仆一道離開。
卻說濮陽鸾剛到日月殿外,便聽見殿內濮陽文英咄咄逼人,她快步走上臺階,口中高聲道:“我師姐不曾做錯事,又何談包庇!”
見她前來,濮陽文英冷下臉來,質問道:“你與烈兒同出于濮陽氏,你怎麽敢幫着一個容氏奴仆出身的婢子對他動手!”
“濮陽夫人,我師姐什麽出身,尚且不該你來置喙!”一向溫柔的濮陽鸾忽而冷下臉來,竟然震住了濮陽文英,讓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今日之事,并非師姐故意傷人,是濮陽烈對師姐出手,她才會反擊!”濮陽鸾說着,取出一顆留影珠。
濮陽烈見此,不由瞳孔微縮。
一道靈光閃過,濮陽烈揮刀劈向太上葳蕤的畫面,便現在整個日月殿中。
留影珠中所現,足以證明是濮陽烈先動的手。他自背後出刀,衆人都能看出,若非太上葳蕤反應及時,這一刀只怕會讓她當場重傷。
她竟然用了留影珠!濮陽烈惡狠狠地望着濮陽鸾,恨不得生吞了他。
濮陽鸾不僅用了留影珠,還有意将今日發生過的事停在太上葳蕤水淹濮陽烈之前,越發顯得他惡人先告狀。
看着這一幕,太上葳蕤收回了袖中的留影珠,看來是用不上了。
容洵沉下臉,不善地看向濮陽文英和濮陽烈:“如今看來,該是本尊向你濮陽家要個說法才是!”
“在我鏡明宗內,你竟敢對我的弟子揮刀,真當我鏡明宗無人不成!”
話音落下,屬于化神修士的威壓席卷向濮陽烈,他不過築基修為,如何扛得住這般威壓,腿上一軟,便直直跪在了太上葳蕤面前。
擡頭對上太上葳蕤居高臨下的目光,濮陽烈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他想起身,但在容洵的威壓下,他根本動彈不得。
濮陽文英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竟成了不占理的一方。濮陽烈跑來要她為他做主時,可不曾說過是他先對太上葳蕤動的手。
就算濮陽家勢大,但鏡明宗也不差,何況濮陽烈是在鏡明宗的地盤,對鏡明宗掌教的弟子下殺手。
天下從來沒有這樣的道理。
一直沒有說話的季長老心中嘆了一聲,起身向容洵賠罪:“掌門息怒,是我和文英不察,誤會了少虞,此事原該由烈兒向她賠罪才是。”
“還不快向容師姐賠罪!”他說罷,厲聲對濮陽烈道。
跪在地上起不來的濮陽烈不明白事情怎麽突然就急轉直下了,明明今日是太上葳蕤将他按在地上摩擦,最後要道歉居然還是自己。
“烈兒,賠罪吧。”濮陽文英低聲道。
瞬間門,濮陽烈覺得自己被全天下背叛了。
見他咬牙不說話,濮陽文英暗中與他傳音:“烈兒,家主的氣還沒有消,若是你再招惹了鏡明宗,只怕你阿爹阿娘也保不住你了。”
濮陽烈心中一寒。
他上回開罪了濮陽氏惹不起的人,祖父當場就要廢了他,若是再得罪了鏡明宗,只怕阿爹阿娘也勸不住祖父。
哪怕心中萬般不甘,濮陽烈也只能低下頭:“我錯了。”
“若是不想認錯,那便算了。”見他聲若蚊蠅,容洵淡淡道。
方才理直氣壯要教訓少虞時,倒是中氣十足。
感受到身周越來越重的威壓,濮陽烈只得道:“容師姐,我錯了,我不該對你動手!”
他這樣丢臉,濮陽文英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
她起身想走,容洵卻道:“不過他一句話,就能彌補本尊弟子今日所受的驚吓?”
季長老苦笑道:“是,此番冒犯了少虞和阿鸾,濮陽家自該奉上一份賠禮。”
雖然濮陽烈被趕來了鏡明宗,但有一對化神修為的父母,他自然不缺靈石法器。
容洵這才滿意,收回了威壓。
濮陽烈站起身,今日吃了這樣大的啞巴虧,他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偏偏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憋着一股氣離開殿內。
季長老和濮陽文英對視一眼,向容洵一禮,也退了出去。
到了日月殿前的容玦看着兩人的背影,自言自語道:“看來事情已經解決了。”
殿內,心情一派輕松的容洵看向太上葳蕤:“少虞,看來你此番歷練頗有所獲,實力大有長進啊。”
若非有留影珠為證,容洵絕不敢相信太上葳蕤能輕松吊打築基後期的濮陽鸾。
淡淡觑了他一眼,太上葳蕤沒有說話。
他們之間門早沒有什麽可說了。
她這般反應,空氣中不由彌漫起一股淡淡的尴尬,容洵心中暗暗犯起了嘀咕,難道過了這麽久,她還沒有消氣……
泠竹不曾察覺到有些微妙的氣氛,興奮地對太上葳蕤道:“大師姐,你好厲害啊!”
濮陽烈可是有築基後期的修為了,竟然全然不是大師姐的對手。
她并不知道,因她入雲湖禁地之事,太上葳蕤不僅被容洵訓斥,還在雨中跪了幾個時辰請罪。
鏡明宗的小師妹,從來是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不必考慮其他,自然會有人為她妥當善後。
“什麽好厲害?”
容玦含笑走入殿內,見了他,泠竹雙眼一亮:“容師兄!”
她歡喜道:“是大師姐啊,她今日好好教訓了濮陽烈一番,看他以後還敢在鏡明宗耍威風!”
容玦便也看向太上葳蕤,面上笑意始終如初,就像當日辟蘿榭中的交鋒不曾存在。
他溫聲道:“是啊,少虞可真厲害。”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有些輕,話裏帶着幾分不為人知的意味深長。
太上葳蕤沒有看他一眼,站起身,徑自向殿外走去。
這殿中,實在沒有幾人是她想看見的。
“站住!”容玦身後的老仆深深皺起了眉頭,神情嚴肅。
他教訓道:“少主在此,你怎敢如此态度!”
當日太上葳蕤尚在容氏族中時,管教她和一衆劍侍的,便是容玦身邊這位老仆。
因為此事,從前太上葳蕤每次往容氏去時,見了他,都很是尊敬。
如今見她這般态度,老仆忍不住開口教訓。
就算太上葳蕤如今已經是容洵門下弟子,但在老仆心中,她仍然是容氏的奴婢,該對容玦俯首帖耳。
其實不止老仆,還有很多人都是這麽認為的。甚至,在前世,連太上葳蕤自己都是這麽認為的。
真是可笑啊。
容玦以她為容器引渡容瑾體內寒毒,寒毒侵襲之下,她注定淪為一個廢物。而他助她拜入容洵門下,寒毒發作之時,便有容洵以靈力化解她的痛苦。
那時的容少虞,竟然對他滿心感激。
于是她做了容氏一世的奴婢,直到死——
“容少主連自己的奴仆,都管教不好了嗎?”太上葳蕤沒有理會老仆,擡眸看向容玦。
“我上次說過,別再讓你的人總擺出一副容氏于我有大恩的表情。”她偏了偏頭,唇邊勾起一抹諷笑,“實在令人作嘔。”
這句話落下,日月殿中忽地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容玦和太上葳蕤身上,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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