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白鹿書院入學試開始的三日前, 太子府上的仆從便來了徐家。

徐夫人今日不曾出行,聽聞太子府來人,連忙将人請來待客的花廳之中, 又吩咐侍女去請徐元珍來。

太子鐘離烨和徐元珍同為白鹿書院學生, 一次鐘離骁前往書院, 彼時徐元珍一身火紅騎裝,正在練習騎射。那時她也不過十二三歲, 鐘離骁為美色所惑,竟然上前想動手動腳, 嘴上更是有些不幹淨。

鐘離烨聽說自己這個不學無術的三弟前來白鹿書院, 及時趕來,幫徐元珍解了圍,還親自将她送回了武威将軍府,之後徐家與太子府也一直有所往來。

盞茶功夫, 徐元珍便趕來了花廳。

太子府的仆從将木匣親自交給徐元珍,略寒暄幾句, 便行禮告退。

“元珍, 太子這是送了什麽來?”徐夫人忍不住問道,她打量着女兒, 心裏不知盤算着什麽。

徐元珍便在她面前打開了木匣,取出那枚可以參加白鹿書院入學試的白鹿令。

“這,這是白鹿令?”徐夫人有些驚訝,“太子為何要送一枚白鹿令來?”

徐元珍拿起白鹿令, 回道:“是我向殿下求的。”

“裴世兄傷了腿, 我想與他退婚,總應該給些補償。”

徐夫人當即擰起了眉:“一枚白鹿令可值萬金,那裴家小兒可真敢開口!”

因為裴行昭傷了腿, 徐沖夫婦商量過,待他傷愈才好再談退婚的事,沒想到徐元珍已經和裴行昭談好了條件。

“只要他答應退了與我的親事,這一枚白鹿令也不算什麽。”

徐夫人聞言點了點頭,氣道:“等那裴家小兒将婚書和信物交出來,便立刻将他趕出去!”

徐元珍有些無奈,她安撫道:“阿娘,裴家和徐家怎麽也是故交,你又何必如此?不過是收留他住個幾日吧,阿娘不喜歡,不去理會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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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夫人最疼愛這個長女,有她勸說,一時便放下了方才的想法。

看了一眼刻了太子府徽記的木匣,徐夫人又道:“珍兒,你阿爹之前有言,不必與太子府過于親近,你可還記得?”

一枚白鹿令,實在價值不菲啊。

鐘離烨做太子這些年,行事向來無可指摘之處,但他偏偏不喜晉國國師。

當今晉王,也是在國師溫松雲的扶持下才順利承繼王位,是以晉王多年以來,對溫松雲一向敬服。

與自己的父親不同,鐘離烨并不喜歡能這位能輕易左右國事的國師,幾年前,晉王想為溫松雲加封國師,也被鐘離烨再三勸誡阻止。

三公子鐘離骁背後的陳家借此攀附上了溫松雲,就算他好色無能,有了國師支撐,也令許多朝臣偏向于他。

徐沖也是因此,不願意卷入鐘離烨兄弟兩人的王位之争。

鐘離烨的确是個有本事的太子,一旦他登位,将來也會是個聖明君王。但鐘離骁背後,可是自白月宗來的大能。

“比起一個傀儡,聖明的君主才能令人真心追随。”徐元珍垂下眸,掩住其中暗色。

拿到白鹿令後,她沒有浪費時間,向徐夫人取了當年裴家的信物,去見了裴行昭。

火光燃起,那紙婚書被火舌.舔.舐着,化為黑色灰燼。

徐元珍不由松了口氣,轉頭看向裴行昭,向他一禮道:“多謝世兄。”

裴行昭收好白鹿令和當年裴家的信物,冷淡道:“錢貨兩訖,不必謝我。”

徐元珍莞爾一笑,也不覺生氣。

三日時間轉瞬便過,天邊将将破曉,位于绛京城東的白鹿書院便熱鬧起來。

無數達官顯貴的車駕自街口而來,兩旁還跟着不少侍奉的奴仆,彰顯身份。其後,許多富商也駕車前來,只是礙于身份,并不如往日豪闊做派,低調地混在人群中。

随着日頭高高挂起,周遭更是熱鬧,今日入學試,便是沒有資格的百姓也可以進入書院中見證。

白露臺以大理石鋪就,此時被擦洗得十分幹淨。随着湧入書院的人越來越多,挂在檐角下的風鈴晃動,發出叮鈴響聲。

白鹿書院的弟子維持着其中秩序,裴行昭混在人群中,盯着前方白露臺,神色中帶着幾分陰郁。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靈根,但只有進入白鹿書院修行,自己才有可能為已逝的祖父報仇。

裴家當年因裴行昭祖父的進谏被流放,裴行昭的父母早亡,與祖父相依為命。不久前,因晉國大赦天下,裴家得以免罪,裴行昭的祖父便帶着他,想回到绛京。

途經北地,那日天沉欲墜,裴行昭的祖父在河畔見到了被淹沒在水中的一角陣紋。

他沒有靈根不能修行,但見多識廣,認出了這道引水的陣紋。

大雨磅礴而下,再這樣下去,河水暴漲,對于北地百姓而言,便是一場滔天的禍事。

裴行昭的祖父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那道傳送符,将他送離,而自己卻留了下來,妄圖破壞這道興水的陣紋。

兩日後,裴行昭在千裏之外醒來,聽到的便是因為數日大雨,北地洪水肆虐,三萬餘晉國百姓殒命,還有數萬人因此流離失所,淪為難民。

裴行昭等了數日,也沒有等來祖父,他便知道,自己往後,就是當真孤身一人了。

他動身,向晉國國都绛京而去。

裴行昭不知道是誰在北地布下了引水的陣紋,但無論是誰,都不會是身無修為的他能對付的。

祖父曾經向他提起過,绛京中有白鹿書院,是晉國最大的修行之地。

那麽他只有進了白鹿書院,才有可能為祖父報仇。

裴行昭握緊了手中的白鹿令。

白露臺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人群七嘴八舌地議論着什麽,隐約聽見北地,水災的字眼,裴行昭眼神動了動。

“北地水災能這樣快平息,真是多虧了太子。”

“若非有國師施法止住北地連綿數日的大雨,北地早成一片湖澤,又哪裏輪得到太子去邀功。”

“這麽多年,從未見北地有這般大雨,占星監竟然什麽都沒能算出來,真是一群屍位素餐的廢物!”

裴行昭低下頭,北地的大雨,或許不是天災,而是**。

能引動北地那樣大雨的修士,會是如何修為?

在一片嘈雜人聲中,數名白鹿書院的弟子簇擁着溫松雲前來,他面貌如同溫雅青年,但年紀其實比當今晉王都要大上許多。

在溫松雲出現之時,周圍頓時一靜。

“我等拜見國師!”在場之人無論身份如何,此時都齊齊俯身,恭敬向他行禮。

溫松雲含笑向衆人點頭,神情溫和,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緩緩向白露臺行去。此時,跟随在他左右的白鹿書院弟子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太子何在?”一旁負責白鹿書院入學試的大臣面上露出急色,國師都到了,怎麽還不見太子?

晉王貪圖享樂,如白鹿書院入學試,早在幾年前,便都交由太子鐘離烨代為主持。

遲遲沒有看見鐘離烨人的大臣拿袖子随意擦了擦頭上的汗,吩咐身旁仆從道:“快去看看,書院外可有太子府的車駕!”

太子行事一向周全,怎麽今日遲遲不到?

話音剛落,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嘩然之聲,他擡頭,只見遠處有人擡着步辇向白露臺而來。

輕薄白紗垂下,遠處望去,辇中人的容貌顯得有些模糊。

許多人臉上現出驚色,白鹿書院中的規矩便如晉王宮,除了當今晉王和國師溫松雲外,無人能在此處乘辇車代步。

随着步辇靠近,透過薄紗,隐約能看見少女身形。

更叫衆人驚詫的是,身為當朝太子的鐘離烨,此時竟然跟随在步辇旁。

“這是何人,竟敢如此無禮!”有依附于溫松雲的朝臣看了一眼他的臉色,當即怒道。

他快步上前,攔在步辇前,高聲對鐘離烨道:“太子,敢問這辇中可是我王!”

鐘離烨并不意外有人出面發難,平靜答道:“不是。”

朝臣聞言冷笑一聲,當着在場衆人道:“白鹿書院中,除我王和國師大人之外,無人可乘辇而行。如今國師當前,此人卻安坐車辇之中,不曾下拜,當治冒犯之罪!”

薄紗被風吹起,露出太上葳蕤有些蒼白的臉,她神情淡淡地看向了在場修為最高的人,溫松雲。

裴行昭神色一怔,是她……

他當然認出了,前日破廟中被虎子背回來的,正是現在坐在步辇上的少女。她是什麽身份,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溫松雲對上太上葳蕤的目光,他竟然看不出這少女境界。

她是有法器遮掩,還是因為修為境界更勝自己?

溫松雲當然希望是前者。

目光在鐘離烨身上一掠而過,他眼中意味不明。

“不知道友來此,未曾遠迎,請道友見諒。”臉上勾起溫和笑意,在無數道意味不一的目光下,溫松雲躬身,向太上葳蕤一禮。

因為他如此行事,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太上葳蕤身上,這少女是誰,不僅能讓尊如太子的鐘離烨在旁伴駕,還能讓晉國地位尊崇如王上的國師如此恭敬以待?

“白月宗溫松雲,請教道友名姓。”

太上葳蕤沒有回答,鐘離烨示意太子府的仆役擡着步辇上前,圍在白露臺周圍的人群見此,不自覺讓出一條路來。而這一次,沒有人再攔在步辇前。

不過片刻,步辇重重落在白露臺上。

太上葳蕤居高臨下地看向溫松雲,直到他覺得有些不耐時,終于緩緩開口:“本尊,小孤山派,太上葳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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