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醫患矛盾是社會性問題, 王楷無法說誰對誰錯，也不是簡單一句對錯能概括的。

患者有患者的不易，醫生護士有醫生護士的難處。

要想解決醫患矛盾, 除非有一天所有人都能看得上病、看得起病、看得了病，而距離那一天有多遠，誰也不知道。

只是每次看到類似新聞他都不免要嘆息一聲。

這時, 急救室大門開了, 有個護士走出來。

幾個護士急忙抹了眼淚迎上去。

“吉醫生怎麽樣？”

護士表情語氣沉沉“沒有生命危險, 只是……”護士有些狐死兔悲, “吉醫生他的手臂桡神經損傷很嚴重……”

護士的話哽在喉頭怎麽都說不出來。

那個叫婷婷的女孩踉跄地倒退幾步，幸好旁邊的同事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沒讓她跌倒。

手對外科醫生有多重要，她們這些當醫生護士的再清楚不過, 手術不是游戲, 容不得一丁點失誤，吉醫生、吉醫生他再也沒有機會站到他熱愛的手術臺上了。

婷婷淚如雨下，“都是我的錯, 怎麽被砍的人不是我？我害了吉醫生、我害了吉醫生……”婷婷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婷婷！”

護士們大驚，忙擡着人離開。

遲泱泱、王楷, 以及直播間的粉絲像是看了一場再真實不過的電影。

【培養一個醫生最起碼需要五年, 毀掉他只需要一秒。】

Advertisement

【能進京都市人民醫院的最起碼的十年以上吧？】

一時間, 急救室外面冷清下來, 一行人守在門外，盯着急救室門上亮着的燈，只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很慢。

攝像師将鏡頭固定在遲泱泱兩人身上, 偶爾撥拉一下攝像機, 掃到手術室指示燈上。

直播間的觀衆忍不住吐槽。

【……如果不是我崽眼睛偶爾眨一下, 我還以為場景凝固了。】

雖然吐槽聲不斷，但導演組發現直播間人數一直在攀升。

一群人面面相觑，雖然搞不懂為什麽一副靜止畫面還能狂吸粉，但只要不是杠精來找茬，他們完全OK！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寂靜的樓道裏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輪椅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是小李護士推着王醫生過來了。

王楷看了眼時間，比昨天要早些。

“王醫生。”

王醫生面色疲憊，“還沒出來？”

王楷搖搖頭。

又過了一段時間。

那個叫婷婷的護士蹒跚而來，看到等候在門口的一群人愣了下，最後目光落在王醫生身上，嘴唇顫抖着說不出話。

她撲通跪倒在地，捂着臉壓抑着哭腔，“王醫生，對不起，吉醫生要不是為了救我就不會被砍傷……他傷到了桡神經，可能、可能再也無法上手術臺了……是我對不起吉醫生對不起你……”婷婷語無倫次。

她心底很清楚罪魁禍首是那個撒酒瘋的人，可吉醫生是為了救她才受傷的，就是因為拉了她一把，吉醫生大好的前途毀了。

一個醫學生要成為合格的醫生要付出多少努力她再清楚不過，況且吉醫生師從著名外科聖手吳更，雖然年紀輕輕卻在外科上頗有建樹，被醫學界默認為吳更院士的接班人。

這樣一位醫學天才為了救她斷送在一名酒鬼手裏，濃烈的愧疚自責幾乎将壓垮。

王醫生臉上肌肉一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桡神經？”

婷婷捂着臉點頭。

王醫生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你……”他深深閉了閉眼，“你先起來。”

王醫生一開口聲音沙啞的不像話，“你先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

婷婷抹了把眼淚，哽咽着講述當時發生的事情。

婷婷是急診科的護士，她今天接到一個喝醉酒打架鬥毆傷到腦袋的病人，醫生給做了檢查表示沒什麽問題，病人腦袋看着血糊糊的很恐怖，實際上不過是血糊了一臉，連針都不用縫。

當時正好有一輛大巴車發生嚴重車禍，病人都轉到他們醫院了，婷婷忙得腳不沾地，酒鬼還纏着她非要讓醫生給縫兩針。

婷婷被纏得煩了語氣難免重了點，酒鬼就覺得婷婷看不起她，嘴裏罵罵咧咧沒一句好話。

婷婷知道跟酒鬼講不通道理，就沒理他。

誰也不知道哪裏戳到了酒鬼肺管子，那人掏出來一把□□，狠狠刺向婷婷。

婷婷眼角餘光瞥到一抹銀色忙避開了，可她躲過第一次卻沒躲過第二次，酒鬼的刀眼看着要刺到她胸口，吉醫生拽了她一把。

還沒等她松口氣，酒鬼像是受了刺激一樣紅着眼睛狠狠一刀刺到吉醫生胳膊上。

王醫生聽完全過程，面無表情地問：“那人酒醒了嗎？”

婷婷搖搖頭，當時她都吓傻了，酒鬼那一刀特別刁鑽，吉醫生胳膊上流出來的血染紅了在場所有人的眼。

“一個酒鬼毀了一個醫生。”王醫生冷笑一聲，“可笑可笑。”

他的語氣很冷，像是摻着冰渣子似的。

有人不小心對上他的眼睛，似乎從裏面感受到漫天的寒意，不禁打了個冷顫。

就在這時，急救室的燈滅了。

先出來的醫生看到王醫生，眼中含着同情。

“王醫生，吉醫生桡神經……”

“我知道了。”王醫生語氣冷靜，“接上了嗎？”

“接上了，但是您也知道，神經是咱們現代醫學還沒研究透徹的東西，恢複程度可能不太理想。”

“只要人活着就行。”

醫生嗯了聲，只是難免多看了王醫生幾眼。

醫院的人誰不知道吉醫生幾乎是王醫生一手帶大的，兩人情同父子，吉醫生受那麽嚴重的傷，還斷送了大好的前程，王醫生看上去竟然很冷靜？難道說什麽情同父子都是假的？

不過他也只是心裏想想，并沒有說出來，又安慰了王醫生幾句便離開了。

遲泱泱緊張地抱着王楷大腿，她的直覺告訴她，王醫生現在的情況很不妙。

如果說王醫生本人像山竹，看起來硬硬的，但裏面是軟軟的，那麽現在的王醫生就像……快要爆炸的炸彈。

外面看着風平冷靜，其實內心已經要炸了。

“醫生爺爺？”遲泱泱小聲喊了聲。

王醫生擡眸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睛。

大概過了五分鐘左右，吉醫生被人扶着出來了。

王楷和遲泱泱他們正好擋住了王醫生。

“是你們啊。”吉醫生臉色蒼白，他努力想要揚起唇角，笑容到一半卻怎麽都牽不起來。

王楷看的心酸，一低頭看到他短袖、褲子上沾着大片血跡，下意識捂住遲泱泱的眼睛。

遲泱泱沒有拒絕，其實她已經看到了。

早上還笑容暖暖的叔叔，再也笑不起來了。

“我沒事，王、王先生你帶小朋友離開吧，我血糊糊的別吓着小朋友。”吉醫生眸光暗淡，聲音卻一如既往的溫柔。

【我特麽就是一個爆哭！吉醫生是醫生，桡神經受傷的後果他最清楚，辛辛苦苦十幾年一朝全毀了，他得多難受，可他第一時間擔心的卻是吓到小朋友……】

【我以前遇到過無良醫生，但我從來不覺得所有醫生都是壞人，能救自己同事、能在自己難受卻第一時間關心小朋友的醫生怎麽可能是壞人！】

【無風不起浪，前面的共情太早了吧？】

【樓上的給爺爬！護士不是都說了嗎？明明是那個酒鬼的錯還什麽共情太早？你媽生你的時候怕不是留了胎盤。】

王楷有些猶豫。

他答應了王醫生來照顧吉醫生，只是泱泱還是個小孩子，血腥場面萬一把人吓着怎麽辦？

遲泱泱仿佛知道王楷在想什麽似的，小手扒拉開遮住她眼睛的手，悶聲道：“爺爺，泱泱不怕。”

她可是跟着爸爸去過戰場的小機器人，尋常場面吓不到她。

王楷下意識看了眼跟在攝像師身後的某個工作人員，“……那也行。”

“你怎麽那麽笨。”王醫生突然開口，“看到刀子不會躲嗎？”

吉醫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白了，像犯了錯的小孩似的垂下頭，悶悶地喊了聲“先生……”

大家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只是覺得這兩人的相處看起來怪怪的，明明受傷的是吉醫生，為什麽王醫生不但沒有安慰反而還怪吉醫生笨？

只是他們畢竟是外人，王醫生和吉醫生相處的時間更長，他們也不知道其中緣由，只能閉嘴不言。

“我問你話呢，你為什麽不躲？”王醫生手抓着輪椅扶手，表情平靜，可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昭示他內心的不平靜，大家都害怕他直接跳起來給吉醫生兩下。

吉醫生垂着頭，“我要是躲開了，那個小護士就……先生，我做不到……”

雖然他沒有說完，但大家都懂了他的意思。

“如果用我的一只手能換來一條命。”吉醫生依然悶悶的，可說出來的話卻很真誠，“那也值了。”

婷婷眼淚流得更兇了。

“吉醫生，我、對不起，我……”

“不怪你，天有不測風雲有人旦夕禍福，誰能想到呢。”

就在所有人以為王醫生要發飙時，他卻只是定定地看着吉醫生半晌，忽然道：“即便做不成醫生，只要人活着就好。等你傷好了就去給阿東當助手吧。”

吉醫生猛地擡頭，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先生……”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