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贈別
“好,我知道啦。”
她真的聽到了,兩個耳朵都聽到了,能不能不要再和她說這件事啦。
見她無條件的信任,即使不知王可憶為何內心煩悶,讓他也跟着內心煩悶,但他還是多了幾分平和。
但更因為王可憶的單純容易受騙,他才有幾分忌憚起那個“王芮姿”。
王可憶見姜贽的神情,眉頭微蹙,眼神涼薄,嘴角上揚。
他該不會是又想殺人吧?他殺人前喜歡這樣做,好像他幾乎把每個突然變得不正常的人都殺了這件事。
想到對方剛才提到“王芮姿”,王可憶覺得她必須挺身而出救堂姐。
她像是回憶起從前的時光般,緩緩道來:“我其實最是喜歡堂姐,她從小就待我極好。而且,阿娘說過我們是一家人,得互相照顧,互相喜歡。”
見姜贽的眼神愈發深沉,她一咬牙一跺腳急道:“而且,堂姐必然不是故意的。我可以就先原諒她這次。”
她話說完,姜贽便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看她,卻又不像。
他目光灼灼,像是看透了她,卻又似沒有。
就在她膽子提到嗓子眼,都快要考慮是否要直接攤牌時,卻聽見姜贽終于開口:“我知道了。”
什麽?他憋了這好一半天就只憋出這一句話。
姜贽卻是實打實有一剎那在懷疑王可憶是否也重生了。
他是故意這般的威懾她的,可她沒有。
她是天生癡兒,做不得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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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頭看周而複始的明月,壓下心底說不清的感受,或許是輪回太久,他也陰暗地希望有人能陪他。
不過終究還是……甚好,記不得遠比記得要好千千萬萬。
王可憶打了個哈欠,眼裏泛起淚光,恰好門突然被推開。
是燕語。
她聽着屋裏有聲響,只當是娘子睡得迷糊從床上掉下來,便進來瞧瞧。
結果一推門就看到她家娘子,還有窗外那讨厭的姜姓公子。
她敢怒不敢言,既實在讨厭這姜公子害的她家娘子閉門思過,又擔心說着重話惹娘子傷心。
尤其是看到王可憶眼裏的淚光。
楚楚可憐,滿是與情郎難相守的悲傷。
唉,她家可憐的娘子。
燕語鼻頭都不由酸了幾分:“娘子,我去外頭守着,你若有事便叫我。”
王可憶都來不及開口,就見燕語又匆匆出去,還細心地合上門。
總感覺這丫頭似乎誤會了些什麽,她卻又實在想不出,但總歸不像是什麽好事。
她揉着有些因沒睡好而酸澀的眼睛,結果一擡頭姜贽便不再了。
這人當真是把她搖醒就走……不對!他還沒拿上紙筆,他該不會是打算賴掉抄書吧?!
她忙開門把紙筆塞給燕語,難得認真囑咐:“你等會兒天明後,把這些送去姜公子住的院裏。”
燕語原是想拒絕,畢竟夫人就是因為姜公子才責罰的娘子,可看見她眼尾泛紅,還是收下這東西。
罷了,就替娘子去一趟。
指不定是娘子寫的情書……就替她跑上一趟,就算因此被夫人責罰她也認了。
王可憶剛見燕語拿着東西出去,就覺得眼睛實在幹澀,又忍不住揉眼睛。
都是姜贽,煩死了,她眼尾說不定都紅了,不然怎麽會這般幹澀。
煩人!
而燕語把東西送去姜贽那兒時,她雖不情不願,但還是恭謹道:“這是我家娘子送給公子的,都是我家娘子的肺腑之言。”
姜贽随意掃她一眼,語氣平淡:“放那兒吧。”
并沒有表現出太多在意的樣子。
燕語于是更為王可憶鳴不平。她家娘子因着這人又是被罰,又是半夜流眼淚,這人卻是這般态度。
這所謂的姜公子實在是哪堪為良人!她把東西重重放到桌上,力道不像是放東西倒像是打人。
待她前腳走,姜贽後腳便去拿起那疊紙,結果剛揭開最上面的空白頁,他神情微變。
“戒奢者,必先于節儉也。夫澹素養性,奢靡伐徳。”
他當然沒忘記替王可憶抄書這事,只不過是找她用的同樣的紙實在簡單,方才沒特意問她拿。
剛才燕語話裏話外的語氣,他竟還以為是王可憶給他寫了書信。
他的指尖落在王可憶那些字上,他倒是也會寫王可憶的字跡。
只是……果然不該對她有什麽過高的盼頭。
姜贽這個人雖然愛做戲,還總不肯說實話,但之于說過的話還是都能做到的。
故而王可憶幾萬字的抄書,最後堪堪只抄了不足一千字。
剩下的部分,她的好柳兒幫着抄了好幾千字,餘下的都是姜贽在抄。
他每天在天将亮未亮時來敲她窗棂,和她随口聊幾句後,就拿着紙筆走,第二天再來把前一天抄好的紙遞還給她。
雖然這人喜歡半夜吵人清靜,但念在這人每日幫她抄寫也很累,她便也不氣。
再加上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天,姜贽今日給了她這抄寫的東西,她就終于“抄寫”完這些東西。
她終于又可以出去玩了!
想到只要姜贽明兒個打早來給她送最後的三千字抄書,然後她把這東西交給母親就可以出府玩去了,她就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什麽東街西街的當然要去,她還要買兩串糖葫蘆,吃一串丢一串。這樣好像也不行,有些許浪費。
那就她吃一串,但要吃最貴最大的糖葫蘆。這些日子閉門思過失去的快樂,她全都要吃回來。
越想越興奮,她甚至已經想好下個月要去哪裏玩、怎麽玩!要是姜贽還沒走,或許可以偷摸把他也帶上?
阿娘發現也沒關系,反正姜贽他會幫她抄書。小小抄書,不成問題。
結果她下半夜五更時才撐不住睡去,等到第二天下午黃昏時分方才悠悠轉醒。
她先是因為睡蒙了,緩緩睜眼看着天際的火燒雲還陡生今夕何夕的感慨,半晌才猛地一拍腦袋。
她這是一口氣睡到日暮時分?
那姜贽是沒來?她了解姜贽此人,她若是來了,必然會想盡辦法把她搖醒。
那唯一的結論就是……他今日還沒來?
她喚燕語:“今日姜公子可來了?”
“未曾。”燕語回答,只是似乎有未盡之語,只是不知為何欲言又止。
她與燕語從小玩到大,又重生這許多世,二人都最是了解彼此。
王可憶:“燕語,你是不是有什麽話瞞着我?”
燕語垂眸,似乎想要辯駁,但最終還是低下頭沉默不語。
她只是想着姜公子要離開的事要不要告訴娘子。
沈夫人命令府中之人都不得把此事傳到娘子耳中,若是從前燕語也定然不會說,可這幾日她是知道娘子每夜都與姜公子見面的。
兩人一個在閨樓裏,一個在蒼樹枝上,兩人對望時,娘子眼裏的喜歡也做不得假。
那眼裏都是亮晶晶的,按話本子裏說的,這便是看喜歡之人的眼神。
燕語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娘子,姜公子是日暮離開,這個時辰怕是已經到了外院。”
王可憶聞言便登時出門,門口的侍女想攔她,但最終燕語還是讓她們放開娘子,說這一切她來擔着。
便讓她們娘子去見上一面吧。這世上多的是一別經年難相見,見一面就當是了卻心願。
王可憶當然要去見他,因為她的抄寫在他那裏!
她的最後一點抄寫啊!
她不能沒有這抄寫!
這是她頭一次對見姜贽産生如此大的執念。
不過她也沒有全然失去理智,她剛跑到她的院門就意識到姜贽這是回京城。
回京城就得乘船離開南洲,乘船就必然經過有條路,而她院子後面另一個給仆人住的小院正挨着這條路。
她細聽聲音,似乎是有馬蹄聲漸進。
姜贽帶的随從不少,前頭必然是開路的,她或許還有機會!
那院中種了許多梧桐樹,高大不說還好爬,她從前就沒少爬。
她利索上樹,正巧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
“姜公子。”她聲音很大。
而應她的是姜贽撩起車簾遙遙看來。
姜贽原本有幾分煩躁的心情倏地便只剩明朗,他便說她會來。
前頭的護衛忙停下,呵斥:“何人在此喧嘩。”
是他的牆頭馬上。
姜贽只是心中默默想,而王可憶的聲音更大上了許多,像是生怕人聽不見——
“姜公子!你給我抄的書,還沒給我!”
王可憶的一通鬧,成功讓姜贽的臉黑了,當然她還是要回了那抄寫的最後部分。
姜贽見她沒心沒肺的樣子,他心裏能明顯感受到她的高興,比和他每天晚上看月亮時還要高興得多。
他語氣酸酸的:“你就沒有什麽話對我說嗎?”
王可憶仔細回想,她其實想說讓他回京以後,不要馬上封她為後。
她還沒在江南玩夠,想再多玩些日子。
不過看他的神情,她馬上改了話頭:“那祝你一路順風,天天都是好日子!”
然後就別天天惦記讓她入宮,讓她能在江南多玩些日子。
姜贽最好哄的,這句話一定能把他哄好。
果然她剛說完,姜贽就笑了。
看吧,就說他很好哄!
姜贽随手将剩下的那部分抄書,扔給扒着樹和他說話的王可憶。
然後她滑溜地下樹走了。
沒有一絲猶豫地走了。
前頭的侍從不知道這下應當該如何做,猶豫不決問:“主子,這……”
姜贽臉色沉下來,在心裏暗道王可憶果然是這樣的性子。
算了,這麽多年早就習慣她。
她能說出祝他安好的話,而不是盼着他早走不回來,都已經甚是不錯了。
“那便……”
“姜公子!”
他話未出口,卻聽見有熟悉的聲音,忙撩起車簾下車尋聲望去。
不可能是王可憶,她那般沒心沒肺的性子,怎麽會還來。
但确實是王可憶。
王可憶是跑着來的,她總覺得白白讓姜贽給她抄書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
畢竟,他現在和她不是夫妻,最多只能算是朋友。對朋友還是不能太過壓榨,要對朋友好一些才行。
她跑得很快,畢竟是從小上蹿下跳的人,這點路跑起來輕輕松松。
她偏頭笑問:“姜公子這是故意在等我嗎?”
她還以為要追好長的路,結果姜贽他居然乖乖站在這裏等她。
不愧是她曾經的好夫君。
姜贽雖然心裏見她能來送他是歡喜的,但面上仍是冷淡自持的樣子,“王娘子有事嗎?”
“沒事,不不不,有事!”王可憶在衣袖裏掏了半天,終于掏出個小布包,“這是給你的。”
姜贽低頭掃了一眼那東西,“這是什麽。”
難不成是臨別贈禮?
“這是針線。”王可憶繼續解釋:“我想這些日子姜公子幫我抄書,定然是很累的,而且指不定還磨壞了衣袖。”
姜贽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麽意思,“不知王娘子何意?”
該不會大庭廣衆之下,她想幫他縫補衣裳?
這樣影響多不好,可他的手卻已經伸出去了。
王可憶見他看似不情不願地把手直愣愣伸出來。
姜贽這是做什麽?給她看他的衣袖不需要縫補?
可是她壓根就沒打算給他補。她只是一時沒找到送什麽,正好梳妝臺上擺着繡棚才想到這個的。
就她八百年不用的女紅,她能縫什麽?
她心虛道:“我不會縫衣裳,你自己拿着縫吧。”
她把東西遞給姜贽轉身便跑。
越解釋越黑,那就是幹脆別解釋。姜贽那般聰明自學個女紅又不難。
她這是幫他拓展技藝,他得感謝她!
姜贽正垂眸茫然看着手裏的針線。
果然,不能對王可憶有任何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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