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吻

日頭晃人, 照得人睜不開眼。

兩人坐在樹影下的坑裏，繼續光合作用，不時眉頭蹙起。

“為什麽我不能長葉子了？”桑合歡一臉懵逼，不解地拿鏡子看着頭。

“會不會是你只能長七片葉子啊？”段慴梨翹着二郎腿, 坐在坑裏, 手裏百無聊賴地翻着一本《花卉養護指南》, 漫不經心道。

桑合歡聞言, 眼睛一亮。她突然欣喜地偏過頭看着段慴梨：“你說得對！也有可能是我安全地過了長葉期！第一次做人，我也不知道自己能長多少片葉子，不過七片嘛，比起枯萎時的禿頭，那也好多了！”

“真的？”段慴梨一聽，看着她頭上七片鮮亮翠綠的葉子, 高興得手中書陡然掉落，瞬間砸到自己的腳，龇牙咧嘴起來。

“可是……”桑合歡突然想起什麽，笑容一頓：“那這樣你的失眠症怎麽辦？長不出新的奇數片葉子，就無法進行最後一次治療。”

段慴梨低頭撿起書，無意中瞥到桑合歡手腕上的終端，突發奇想, 點了一下：“既然是你們那個星球的常用秘法, 問它應該沒錯吧？”

兩人看向空氣中的投影屏幕，終端搜索了一下, 随後彈出了一個權威解答：

卡爾星失眠治療法是一種采用合歡花葉子包住患者的新奇治療方法……特殊說明：

“最後一次治療, 唯有開花時的合歡花才有效！”

“什麽？！”

兩人齊齊一愣。

接下來的日子, 桑合歡每天都起早貪黑，和段慴梨去積極光合作用, 不光在南淮大學裏，還去了學校外很多光照環境佳的地方。

而段慴梨則四處尋找适合開花的上好土壤，花肥、清泉，催花劑用了個遍，卻沒有出現絲毫開花的狀态。

“好難呀！”

這天，桑合歡走在小區裏，眉頭皺在一起，十分苦惱。段慴梨也陪她一起在陽光下散步，手上還不停拿着一本《植物開花秘籍》翻來翻去。

走着走着，桑合歡忽然停下，走在後邊的段慴梨一個猝不及防撞在她身上。

“怎麽了？”

段慴梨擡起頭，卻看見桑合歡羨慕地杵在欄杆邊，看着裏面開的茂盛的四季海棠花，挪不開步。

“怎麽它們都很輕易開花了，這麽冷的天。為什麽自己不行？”

桑合歡靠在一棵綠樹上，發起呆來。忽然，一縷風吹來，兩粒綠葉飛落。段慴梨定睛一看，她竟愁得掉葉了！

“你看看這是誰的葉子？”他連忙撿起，喚回了走神的桑合歡。

桑合歡看着他手心的鮮綠葉片，不可置信，猶如掉發一樣堂皇。

“趁還沒有三秒，快點粘上！”段慴梨趕緊從口袋裏掏出透明膠，把那兩片綠葉又黏了回去，十分緊張，令桑合歡哭笑不得。

她看到手腕上的終端，想到這次也可以問一下，于是點擊屏幕：

“為什麽我還沒開花？”

“抱歉，您要查詢的問題屬于大宇宙偏方的內容，已超出卡爾星查詢範圍，無法搜索到相關內容。”

“大宇宙偏方？”桑合歡和段慴梨齊齊看向空中的屏幕，忽然想起這茬。

但等桑合歡興沖沖趕回宿舍從枕頭下拿出大宇宙偏方手冊一翻，才發現關于開花的那頁正是殘缺的最後一頁。

不過沒關系，南淮大學的圖書館，因為往屆平行宇宙交換生帶來交流的書籍，存有不少關于大宇宙的不可外借書籍。

于是段慴梨開始每日頻繁進圖書館，用各種辦法，尋找關于宇宙偏方內容的書籍，連飯都顧不上吃。

圖書館窗外，桑合歡正拿着宇宙偏方手冊在沿湖的林蔭道下做光合作用。突然，她眼前一黑，腳下無力，險些摔倒，連忙扶住一棵樹。

不知為何，從那天在小區掉葉之後回到家，她的根漸漸地變幹枯了，若敲一敲，還可以聽見越來越明顯的空心聲，她那抓住樹幹的手，自手臂處開始蔓延出無數綠色脈絡彙聚手心，十分清晰。

“噗嗤！”

一口鮮綠的血噴出來，桑合歡整個人滑落在地，手中的大宇宙偏方手冊滾落在地，翻至了倒數第二頁。

頁面最底下的标注[1]上，一行之前桑合歡沒注意到的小字赫然出現在眼前：

若自掉葉之日起，還未尋到開花之法，則必在新年到來的第一日枯萎死去。

桑合歡一驚，心髒處傳來攥緊的抽痛，她捂住心口，一手撐在地上，不住地大口喘氣。

“小桑！小桑——”

遠處，段慴梨從圖書館走出來，一邊四處尋找她，一邊叫道。

“你怎麽了？”

等段慴梨趕到林蔭道下的時候，地上的血跡已被清理幹淨，桑合歡抱着書，那大宇宙偏方被不動聲色夾在裏面，她靠在樹蔭下，光影影綽綽落在她身上，生出一種破碎感。

“沒什麽，就是等得太久了。”桑合歡不動聲色一笑。

“我們去明松大學光合作用吧，我找到了一個光照特別好的地方……”段慴梨關切地上前，就要幫她抱過書，可卻被她拂開了手。

“今天我有點累了，想回去休息。”桑合歡搖了搖頭。

“好。”段慴梨沒再勉強她，而是一路陪着，送她回家。

桑合歡的狀态越來越差，但段慴梨一直沒有放棄尋找開花的辦法。

燦爛的陽光之下，桑合歡與段慴梨一次又一次從圖書館出來，過年的氛圍越來越濃烈，圖書館門口已挂上了紅燈籠，貼上了福字，外面的街市上一天也比一天熱鬧。

“我是永遠不可能放棄的，一定可以找到解決辦法的，不要擔心。”段慴梨伸手攬過她的小包，卻沒拽動。

“嗯。”桑合歡看着他，聲音很輕：“不用送我，今天我想逛逛再回去。”

段慴梨無奈地松開包，沖她燦爛一笑：“那我們明天去個地方吧？這可是你在銀星上過的第一個新年，有個地方特別熱鬧，是銀星上日光最燦爛的地方。就這麽說定了啊，我們日光谷見！”

桑合歡笑容蒼白地點了點頭，看着段慴梨離開的背影，一轉頭又吐出兩口鮮綠的血，拼命地攥住心口。

她望着段慴梨的背影，目光複雜，明天就是生命的最後一天了。

新年的第一天。

一夜之間醒來，段慴梨忽然感覺什麽東西在搖晃，而自己在一個有些暗暗的地方。

“這是哪兒啊？”他擡頭，發現是木板，循着光跑上去，竟然發現自己一個人在一艘船上，四處波光粼粼，正朝遠方而去，他拿出手機地圖一看，已距離南淮市千裏之遙。

他環顧四周，船上只有他一人，日光照在水面上，反射到他臉上，段慴梨連忙拿出手機一看：“今天分明是新年第一天沒錯啊？我昨晚睡前是在床上的，怎麽會在這？”

而桑合歡一覺醒來，卻發現四周仍是漆黑，一看牆上時間竟然已是白日，那為什麽天還沒亮？她連忙去拉開窗簾，卻發現外面是一面牆壁，她又去看窗戶，明晃晃的窗戶外面竟是被封死了的牆壁：“這到底怎麽回事？”

此刻，一個偌大的富麗堂皇的大廳裏，桌上擺滿了優雅美味佳肴的新年大餐，一個漂亮女人正背對着餐桌，死死地盯着牆上的挂鐘。

“小姐，該吃飯了。”

那女人沒應聲，仍一直盯着那走動的時鐘，露出一個瘋批又邪惡的眼神。

“只要過了今天就好了，過了今天就好了！”

她的聲音帶着些歇斯底裏，和不可控制的癫狂。

船上。

那日光直照段慴梨，他着急地撥出桑合歡的電話，但卻怎麽也打不通。

忽然，段慴梨手機震動，連續收到了三條信息：

不要去找桑合歡，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若是你今天去了，将再無扭轉的可能！

警告！警告！警告！若繼續前去找她，将陷入無法逆轉的……

又是那個神秘的號碼，段慴梨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而漆黑的小木屋裏。

窗戶被焊死，桑合歡敲打過了每一塊牆壁，都無法打開，這裏徹頭徹尾是一個被封閉的空間。

空氣中的氧氣在慢慢消耗，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桑合歡一手撐在牆壁上，漸漸感到窒息，無力地滑了下來，頹喪地坐在地上。

窗外，陽光燦爛地照耀在窗戶上，是一個豔陽天，可她卻看不見。

随着時間的推移，桑合歡越來越虛弱，快要失去知覺。

難道一切就真的這樣結束了？今天真的是人生中最後一天了嗎？

此刻的陽光之下。

水波蕩漾，船還在向着遠方不斷飄去。段慴梨環顧四周，水面一望無際，兩岸不知在何處，船上也沒有槳，他有些惱。

“去你的！”

下一秒，段慴梨就抛棄小船，“砰”的一聲，縱身一躍跳進了碧波裏。

水光潋滟，入水一瞬間，段慴梨腦海裏忽然靈光一閃，幾個充滿霧面水光的記憶畫面一閃而過。

“我想到開花需要的辦法了！”

而這一邊。

桑合歡心口越攥越緊，窒息的瀕死感襲來，眼睛就要無力垂下之際，沉沉的黑暗縫隙中，她看着那封閉的死死的窗戶，忽然生出了一股不甘之意：憑什麽，最後一天，她還要被這種環境束縛。

桑合歡緩緩握緊了拳頭，咬着牙艱難地睜開了眼，如龜速般抓住牆慢慢站了起來！

“就算是死，我也要活在陽光下，自然而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困在角落裏，一個人孤僻悲慘而死！”

我不甘心，我還沒有在新年的第一天，見到他。

桑合歡環顧四周，天花板上沒有一絲光透過縫隙，這種毫無光合作用能量的情況下，她也無法動用超能力，眼看那瀕死感越來越強烈，甚至開始無法呼吸，她一掃周圍，發現了角落裏有一塊立在牆角的木板，看上去年代久遠，不知放了多久。

桑合歡艱難緩慢地走近仔細一看，那木板上已發黴，忽然感覺到了什麽，她一把撥開那木板，在黑暗中摸索許久，終于發現了一小處裸露的非水泥地面，由于年歲久遠，那土壤已開始疏松，長出了一點青苔。

桑合歡猛然想起，除了超能力，在這種情況下，她還有一種方式可以離開這裏！

下一秒，桑合歡變回了本體，鑽進了那裸露出來的疏松黑色土壤，順着摸索到了地下裏。

果然見到青苔根部下面彎曲向前的一條略有些微亮的通道，呼吸到新鮮氧氣，她終于透過氣來，走路都變得有力了不少。

“嘩啦——”

不知何處的水面，段慴梨猛地冒出頭，滿身水光，急踏上岸邊，他看了眼日頭，耳邊風聲掠過，直奔向日光谷。

另一處不知何處的地面上，桑合歡也猛地拱開充滿青草香的土壤，終于重見天日，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微風徐徐，她面帶急色，也狂奔向日光谷。

生命中只剩下最後一刻時，她想要快一點見到段慴梨。

一片喜慶氛圍中，兩個人從不同地方穿越擁擠的人潮，争分奪秒，桑合歡手腕上的終端倒計時只剩下00：04：59。

日光谷上，人來人往，最山巅之處，兩個人影赫然出現在人群之中。

此時桑合歡手腕上終端上的時間進入：00：00：59。

終于，在日光谷最燦爛的日光下，新年的這一天，兩人熱切地跑向對方，頭發絲都被吹飛。

“你來了！”段慴梨從一手背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新年禮物，紅色的花束紙喜慶地包裝着，上面還寫着什麽。他昨天就已經準備好放在學校裏，誰知今天一早會出現在那船上，剛剛路過學校的時，他飛快地順手拿來了。

“嗯！”

兩人氣喘籲籲，情動地看向對方。

段慴梨溫柔又急切地看着她脫口而出：“我想，我找到開花的辦法了！”

“是什麽？”桑合歡看着他，眸光熱切，兩人就這麽在日光下盯着對方，口幹舌燥起來。

下一秒，段慴梨手中的花束叢掉落，不可控制地吻向桑合歡，透過溫柔的觸感，一股仿佛猶如春天的海風般強大生機力量席卷而來，桑合歡瞪大了雙眸，她頭上的小綠葉中，一顆花苞迅速由小而大，瞬間綻放開第一朵如粉似霧的合歡花！

桑合歡與段慴梨齊齊震驚。

原來，最後一個生長階段，需要一個情動之吻，才能開花。

此時，風吹落地上的花束，裏面的鉀肥散落下來。

那如粉似霧的合歡花綻放的一瞬間，段慴梨的眸子在日光燦爛下一閃。他腦海裏最後一塊塵封的記憶，如排山倒海般湧來——

兩年前的銀星紀年元旦，桂山上，周圍岩壁上還挂着彩色的氣球，桑虞站在清風拂過的山壁上，突然被一只手推下去，畫面一轉，一個身影站在山壁上，伸出手，桑虞滿臉驚恐，驚叫地墜落而下……

段慴梨的記憶驟然恢複，桑合歡也怔怔地盯着那眼前的記憶影像……

最後一種超能力恢複了——是記憶共享……

這時，之前接到段慴梨信息通知趕來的沈清舟、梁信，還有周圍的人們，此刻紛紛都看過來。

風吹飛那花束中的一張手工賀卡，猶如白色的蝴蝶，在日光谷上翩遷起舞，一會兒離桑合歡很遠，一會兒又離桑合歡很近。

沈清舟、梁信、還有那些人的目光如走馬燈一樣游離在周圍，快速轉個不停。

“合歡——”

“斷舍離——”

桑合歡偏頭看向那飛舞的賀卡，在陽光的燦爛下，幾個龍飛鳳舞的“新年快樂！”熠熠生光，落款在段慴梨三個字上，隽永清秀，一如……那數日前夢中世界裏桑虞收到的賀卡上一樣。

桑合歡不可置信地望着空中，一滴眼淚滑過臉頰，似乎什麽早已有預兆。

那眼前的記憶影像越來越清晰，緩緩朝她轉過身來。

桑合歡終于看清了那個站在山壁上的人影——正是迎風而立的段慴梨。

他就是殺死姐姐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