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待伶舟走遠之後,韶寧和才拍了拍萬木的肩膀道:“萬木,我走開一下。”
“咦,少爺您要去哪裏?”萬木回頭看了看,發現伶舟已經不見了蹤影,不由大驚失色:“伶舟人呢?跟丢了?”
“沒有,伶舟往那邊去了,”韶寧和指了指伶舟離開的方向,“我會跟過去看着的,你別擔心,該買什麽買什麽,半個時辰之後在集市東面的酒樓下彙合。”
韶寧和說着,又囑咐了一句:“一會見到伶舟,別說我跟着他的事,免得他覺得我們不夠信任他。”
萬木以為韶寧和是純粹擔心伶舟的安全,于是連連點頭表示理解。
集市中人頭攢動,韶寧和一邊遠遠尾随,一邊不時伸長了脖子鎖定目标,才不至于把伶舟跟丢。
只見伶舟走馬觀花一般,慢慢悠悠地逛到集市的另一頭,然後被出口處不遠的題字樓吸引了注意力。
這座樓建于大曜文帝年間,最初也不叫“題字樓”,而叫“觀風樓”,某日文帝微服出游,登上此樓,一時詩興大發,便随手在樓臺上留下了天子真跡。
此事一時傳為美談,許多讀書人也都附庸風雅地跑來此樓留下自己的筆跡,于是觀風樓被改名為“題字樓”,成為了繁京市井之地的一大風景名勝。
此時題字樓前照例彙聚了許多來自各地的讀書人,他們中有的正在樓臺上寫字,有的提筆沉思,有的則三五成群地小聲交談,氣氛融洽。
伶舟踏入樓內,四處轉悠着觀望了片刻,便也提筆留了幾句,而後潇灑離去。
韶寧和因為跟得遠,直到伶舟離開之後,他才快步走到伶舟題字的地方,匆匆看了一眼。
那是一首七言絕句,韻腳押得十分工整,但意境上欠缺了幾分靈氣。這樣的詩作,放在這題字樓中,也只能算是中等水平罷了,不可能會有博人眼球的效果。
然而在韶寧和看來,一個從小被賣入小倌館,只靠平日看書累積知識的少年,能寫出這樣的詩句,那也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
韶寧和淡淡一笑,轉身欲走,突然又頓住了腳步。他緩緩回過身來,視線重新落在了那幾行詩句上,眉心微擰。
伶舟的這些字,一筆一劃寫得十分規矩,與之前他用左手寫出來的那般歪歪扭扭的字體大相徑庭。
韶寧和只在伶舟不能說話的時候,看過他用左手寫的一些交流用的小字條,自伶舟能開口說話之後,便再也不曾見他寫過字,以至于韶寧和現在才知道,原來伶舟用右手寫出來的字是如此模樣。
但是若仔細去瞧,又能發現,這些字在落筆間因為過于工整而稍稍帶出一絲做作的痕跡,仿佛一個寫字多年的老手,偏要去模仿那剛學會寫字的幼童,筆畫專注得有些過分。
一個人的字寫得好不好,端看那起筆落筆間的筆鋒便能辨識一二,韶寧和越是盯着那些字看,越是覺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裏見過。但要仔細回想,卻又怎麽也想不起來。
因為在題字樓裏耽擱太久,當韶寧和走出題字樓的時候,伶舟早已不知去向。
韶寧和又在附近轉了轉,沒有再看見伶舟的身影,才緩緩向約定的碰頭地點走去。當他抵達集市東面路口時,發現伶舟和萬木都已經在酒樓下等着了,他自己反而是最晚一個到的。
萬木一見韶寧和,便大力舞動胳膊招呼道:“少爺,這裏這裏!”
伶舟也朝這個方向望過來,見韶寧和漸漸走近,笑着問:“少爺去哪兒逛了?”
“沒去哪,随便走走。”韶寧和敷衍着答了一句。
伶舟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但臉上挂着的那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讓韶寧和感覺有些異樣。
難道被他察覺了?韶寧和暗暗皺眉。
萬木想起之前韶寧和囑咐他保密的事情,于是閉緊了嘴巴沒有搭話,只是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看了看韶寧和,又看了看伶舟,覺得氣氛莫名有些詭異。
最後還是伶舟率先打破了沉默,嚷着肚子餓要吃飯,于是主仆三人進了酒樓揮霍了一頓,才酒足飯飽地打道回府。
這一日晚上子時,一抹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翻牆進入韶寧和的宅院,伏在屋瓦上謹慎地向四周察看了一番,确認沒有被人發現之後,才輕盈落地,向院中一棵大樹走去。
樹下,一名白衣少年背身負手而立,氣定神閑的姿态,仿佛早就料到黑衣人會來。
黑衣人在距離少年幾步之外的地方停住了腳步,謹慎開口:“白天在題字樓留下暗語的那個人,就是你?”
少年轉過身來,朝他微微一笑,神色熟稔卻又疏離:“鳴鶴,效率不錯嘛,居然當天晚上就能找到這裏來。”
被稱為鳴鶴的黑衣人微微皺眉,眼中戒備之色愈甚:“你……認得我?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懂得使用聞相的專用暗語?”
“我是你們可以信任的人,至于我的身份……這不重要。”少年道,“我找你,是為了聞相的安危着想,但是因為某些不可言說的緣由,我暫時不能直接與聞相接觸,而你,也不能在聞相面前提及我的存在。”
黑衣人又皺了皺眉:“什麽意思,說明白點。”
少年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如果我說,我是來自兩年後的人,你一定不會信吧?”
鳴鶴直接給了他一個嘲弄的嗤笑。
“不相信我沒有關系,”少年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你只需記得一件事,那就是在兩年後的九月初八,即聞相三十三歲壽辰那天晚上,會有一名蒙面刺客出現在丞相府後院,行刺聞相。你作為聞相身邊的影衛首領,在提前預知了這件事之後,應該知道如何防備了吧?”
鳴鶴面色一凜,随即又透出一絲疑惑,盯着少年看了半晌,問道:“空口無憑,我要如何相信你?”
少年沉吟片刻,道:“當然,兩年後的事情,現在還言之過早,你不相信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我可以對近期即将發生在聞相身上的一件事進行預言,以證明我所言非虛。”
鳴鶴眯了眯眼:“什麽事?”
“三日之後,聞相會秘密前往臨水閣,随行之人只有你一個。”
“臨水閣?”鳴鶴在聽到這個地名的時候,神色一變,臨水閣距離繁京有一段路程,聞相若是要在三日後前往臨水閣,應該早做準備才是,不可能不事先知會他這個随行影衛。他脫口問道:“聞相去臨水閣做什麽?”
“這個嘛……到時你就明白了。”少年似乎不欲多談,揮手道,“你先回去吧,今日與我會面之事,你知,我知,不得讓第三人知曉,以免壞事,明白麽?”
鳴鶴再次皺眉,對于少年總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命令口吻感到有些不快,但此刻他已無暇顧忌這些,因為少年透露給他的信息太讓他震驚了。
他又仔細打量了少年一番,問道:“你叫什麽名字,跟聞相究竟是什麽關系?”
“我叫伶舟。”少年道,“至于我和聞相的關系,等到我的預言被證實之後,你若信我,便來找我,那時我自會坦言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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