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鳳姐
鳳姐原是與賈琏一起領的差事,誰知走到半路上,賈琏想起鳳姐生辰酒席上自己鬧的那一出,一時羞了,不肯來見林家兄妹,鳳姐只得一個人來了。
黛玉還病着,上次幫着朱家主理內務,實在是累着了,只與鳳姐說了幾句話就撐不住了,鳳姐原不是為與她敘家常而來,只說了些珍重的話就到外書房裏求見林粲去了。
林粲本不欲見鳳姐,她一個婦道人家,指名道姓的要見一個男子,雖說是本家表弟,到底有些失了分寸,但林粲對賈琏夫妻兩個還是留了些情面的,況且還有一些要緊的話要對賈琏講,賈琏不來,就只好讓鳳姐帶話給他。因此就請她正廳裏待茶。
鳳姐是常出門坐客的,舉止到是落落大方,在左手邊坐了,喝過一回茶,敘過了寒溫才說道:“我趕的這個日子不好,可巧林妹妹就病着,林兄弟別怪我來的莽撞才好。”
林粲說:“琏二嫂子言重了,親戚們原該多走動的。”
鳳姐說:“正是這話,你琏二哥原也要來的,只是路上被個要緊的事叫去了,不得空。他還留了兩句神神刀刀的歇語讓我傳給你,說什麽,今後還是好兄弟,叫你別往心裏去的,我就是個棒槌,弄不明白他說的什麽混話,他到說,你一準明白的,叫我只管帶話就是。”
林粲當然明白,賈琏這是臊了,上回去賈府給鳳姐祝壽,席面上林粲、賈琏并薛大呆子合演了一出好戲,賈琏對林粲的那點小心思算是挑明了,林粲沒羞沒臊的不放在心上,到是賈琏不好意思了,這會子是讓鳳姐幫他探林粲的口風呢。
林粲心裏暗笑,這琏二哥也真行,這種事還要媳婦出面,只可憐王鳳姐這麽個精明人,竟還蒙在鼓裏,還幫着自己的爺們哄人,她要是知道了真相,還不鬧翻了天去。林粲也不敢招惹這個醋缸,他只能說,
“原不是什麽大事,琏二哥忒地多心,既說到這裏,少不得煩請琏二嫂子再給琏二哥帶個回話,就說我林粲也是在場面上打混了多年的人,不在乎這些微末之事,再者,我們兄弟不比旁人,在一口鍋裏吃飯,用一個盅子喝茶,最是親近,沒得為了這點事生分了,改天我做東請琏二哥和嫂子過府吃酒,算是給琏二哥賠罪。”
林粲的話裏存着機峰,林粲和賈琏現正合夥經營着米行,正可說是一口鍋裏吃飯,況且,這兩個不要臉的下流東西确實用過一個杯子喝茶,這句話鳳姐聽不懂,叫她傳話到也安全,賈琏一聽就明白,兩個人也可免了嫌隙。
鳳姐應了傳話的事,便說起了正事,原來,賈府裏最近不美,前天,府裏的大老爺,鳳姐的公公,世襲一等将軍賈赦,被傳召進宮,府裏的人提心吊膽的等了多半日,賈赦才出來,竟是吓得癱軟了身子,被下人擡回來的。
賈母一問才知,原是去年裏的事,為了幾把扇子起的由頭,賈赦瞧上了石呆子手上的幾把扇子,偏那石呆子有些呆性兒,即使窮得吃不上飯也不肯賣掉心愛之物,賈赦得不着扇子,就與身邊的人說了解氣,旁人只随聲附和罷了,只賈雨村一人當真,認真算計了石呆子,胡亂按了個拖欠官銀的罪名,把他家的扇子全部抄來送給賈赦,還把石呆子懲治的不知死活,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有禦使在皇上面前參了賈赦并賈雨村,皇上震怒,将賈雨村革職查辦,賈赦被叫進宮裏訓斥了一頓,罰了一年的俸祿銀米并閉門思過一個月。賈家四處打探,深怕這事還沒完,不知這個處罰是不是個了局。病急亂投醫就想到了林家,林粲是皇帝親口認下的師弟,想來與皇帝親近,求他去皇帝面前求個情,或可脫罪。
林粲聽了以後,想的可不止是賈家的事情,皇帝一直想對四大家子動手,這事,林粲是清楚的,但皇帝那人一向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要命的招式,怎麽會挑這個錯訓斥賈赦,這不像是要拿人的架式,到像是有意提點着,免得犯更大的錯。皇帝何時這般好心過!
鳳姐見林粲不答,以為他是不願管這種閑事,就說:“此事本就是賈雨村多事,大老爺原說是花銀子買的,叫琏兒現支了三百兩銀子送過去,誰知那石呆子是個死性兒的窮酸命,寧願抱着扇子餓死,這才招的禍,如今,我們府裏也不敢辯無罪,只求林兄弟幫着打探一二,看皇帝究竟是個什麽心思,還罰不罰了,”
林粲沒得着皇帝的信,斷不敢亂應承的,況且鳳姐的話也讓他不喜,鳳姐話裏話外透着這事和他們府裏無關的意思,殊不知,若不是賈赦授意,賈雨村焉敢如此行權。這會子出了事,就全推到賈雨村一人的身上了,可見這賈赦也不是什麽有擔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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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林粲不願和一個內宅婦人講這些道理,他只說:“琏二嫂子甚言,這窺探帝心的事,自古以來就是人臣大忌,多少王侯将相的就是死在這一條上,我是斷不敢做的。至于大老爺的事,我瞧着到是沒關礙,皇帝人也罵了,銀子也罰了,還能怎麽着啊。”
鳳姐不懂什麽人臣大忌,只聽他說無礙就高興,她說:“若果如此,就好了,罰些銀兩到是不怕的。”
林粲說道:“這個自然,誰不知道榮寧兩府的財勢呀,都說是白玉為堂金作馬,本就是列侯的門第,偏你們家祖上積德,又出了個貴妃娘娘,可說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一般的運勢。”
鳳姐管家理事的,早知道這個府裏只是驢糞彈外表光,內裏早就入不敷出寅吃卯糧了,但這話,卻不能對個外人說,鳳姐只說:“大家子有大家的難處,人口多花銷大,吃穿用度,人情往來,花錢的地方多着呢。若細說起來,說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林粲最近得了個信,本想說與賈琏知道,但瞧着賈琏的意思,是有段日子不會登門的,于是就對鳳姐說:“別的府裏我不知道,你們府裏若是哭窮可就沒天理了,我聽錢莊裏的夥計說,你們府裏正放着利子錢,一個月一成的利,還利滾利,若一百兩的本錢,一年下來,連本帶利就是二百二十兩,這樣放下去,幾年裏就翻出幾百倍來,況且你們府裏好大手筆,這個月才放了一筆五千兩的,……”
鳳姐一聽就急了,沒等林粲把話說完,她就鳳眼一瞪,急扯白臉地說道:“扯你娘的臊,這放利子錢可是抄家削爵的罪名,我們府裏可沒幹過這等缺德事,就是偶有一些個下人放些利錢出去,也是守着規矩只要三分利,哪有要一成利錢還利滾利的章程,說重利盤剝也不為過了。誰要是做了這等事,誰就合該斷子絕孫。林兄弟已是考了功名的人了,說話辦事都該穩重着,哪能這般胡吣。”
官府是準許私人放貸的,卻不準重利盤剝,大青律上說得明白:每月取利,不得超過三分。年月雖多,不過一本一利。違者,笞四十。以餘利計贓。這個笞四十是指着小民百姓說的,對于有爵位吃俸祿的人家,若是做了這等事,可是要抄家削爵下獄的。也難怪鳳姐一聽之下,像個炮仗一樣炸了。
林粲瞧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沒有參與此事,到是替賈琏放了心,又說:“此事真假,琏二嫂子一查便知,我身上的傷還沒好,說了這會子話已是乏了,琏二嫂子請便吧。”說罷就端茶送客,鳳姐氣得渾身直顫,卻也是多留無意,只得拂袖而去了。
47鳳姐交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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