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一說黛玉婚事
這一日,京城裏出了一件喜事,嘉勇公父子平了準葛爾搬師回朝,皇帝龍顏大悅,把嘉勇公曾泰從三等公晉為二等公,嘉勇公的兒子曾銑也封了一個骁騎參領的四品武職,可謂聖眷優渥,京裏的權貴們聞風而動,嘉勇公府門前官來官往,賀喜的人流不斷,一時間風頭無兩。
林粲自小門溜進了嘉勇公府,有下人領着進了書房,才有小厮打簾子讓進去,就聽見嘉勇公抱怨道:“你這猴兒又作什麽妖,好好的送禮,卻不走正門,”
嘉勇公年過四旬,長了方方正正的一張國字臉,鼻直口闊,目含威儀,緒了一把墨黑的胡須,如今雖未着甲,依舊顯得威風凜凜。他扳起臉來吼上一嗓子,千軍萬馬也要抖上一抖,偏林粲不怕他。嘻皮笑臉的說道:“我如今正閉門謝客,不好露面,為圖看你一遭,讓那起子人瞧見我出了門,少不得又來府裏煩我。”
嘉勇公問:“為何要閉門謝客,莫不是你闖禍了,皇上罰你的?”
林粲坐在嘉勇公對面,胳膊肘搭在小炕幾上,翹着腿晃着身子,一副逍遙自在的作派,他說:“我沒闖禍,到确是皇上罰的,上個月給朱先生作壽,皇上當衆叫了我一聲師弟,你想想,這還了得,京裏邊那起子眉眼高低的權貴們,能放過我嗎?這些日子,攀親的、巴結的、打探消息的都快把我府上的門檻踩爛了,我是不勝其煩,才以備考春闱為由閉門謝客的。”
嘉,“朱先生身體還好?”
林,“多謝惦記着,他老人家身體到還硬朗,辦完壽宴以後就快到年了,因此也沒回鄉下去,今年就打算在城裏邊過年,等開春暖和了,再回鄉下去。”
嘉勇公從身邊的博古架上拿下一個錦盒交給林粲:“朱先生做壽的時候,我沒趕上,這壽禮現在補上。我這幾日不便出門,煩你給朱先生帶過去,就說等我家裏的事料理清楚了,我必定登門拜訪。”
林粲謝了,把錦盒展開一瞧,卻是一幅有些發黃的草書千字文,筆法溫潤秀勁,穩重老成,法度謹嚴而意态生動。雖無雄渾的氣勢,卻具晉唐書法的風致。
林粲禁不住感嘆:“好字,好字,”
嘉勇公一笑,道“這是旁人送的,我也看不出個好歹,就借花獻佛了。”
林粲對此物愛不釋手,一個字一個字的仔細揣摩,半晌才擡起頭,面露喜色的對嘉勇公說道:“此物确實是真跡無疑,這宣紙能留存到現在頗為不易。”
嘉勇公撫須笑道:“銑兒看過,也說是真跡,”
林粲知道嘉勇公口中的銑兒是指嘉勇公的兒子,世子曾銑,心裏暗笑,曾銑那個愣頭小子能看出什麽來,于是問道:“哦,那大侄子是怎麽說的。”
嘉勇公與林粲相好,兩個人兄弟相稱,林粲在曾銑面前一向以叔叔自居,
嘉勇公也不以為意,他說:“銑兒說這是宋代米芾的字,距現在好幾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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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粲差點笑噴了茶,心說這大侄子真是活寶,常常做彩衣娛親之樂,真該好好賞他。
嘉勇公瞧出來了,于是問道:“怎麽銑兒說得不對?”
林粲說:“米芾的字千金不換,誰若得着了,必是愛如珍寶,哪能這麽輕易就給了你,這幅字雖也是古物,卻與宋朝相去甚遠,這是前朝文人文征明所書草書千字文,據說文征明一共寫成了四體千字文流傳于世,如今,你得了其中一篇,已是難得。”
嘉勇公嘆氣:“我的銑兒就不是讀書的料!”
林粲說:“将軍何必覓吳鈎,沙場直封萬戶侯。”
嘉勇公有些疑惑:“有這首詩嗎?我怎麽沒聽過。”
林:“本來沒有,是我自己改的。”
……
兩個人隔着炕桌,眼睛對着眼睛,鼻子對着鼻子,繃了一會,到底忍不住,都開懷大笑起來。
嘉勇公笑道:“怨不得皇上叫你猴兒,你到真是個猴兒作派,我這幾天正煩得要命,與你說笑幾句,到也痛快。”
林,“你剛剛加官進爵,可有什麽好煩的,難不成讨了小老婆回來,嫂子不依。”
嘉勇公道:“莫要胡說,我與你不同,我煩惱的是正經事,”話才說一半就住了,把屋裏的小厮統統打發了,才接着說:“前個兒陛見的時候,皇上與我密議,要我接了京營節度使的職,你替我參詳參詳,這是怎麽個意思。”
林粲猴精猴精的,眼珠轉了兩轉,便參透了,他說:“怕是皇上要對老親貴們動手了。”
嘉勇公搖頭,表示聽不懂,林粲知他素有些憨性兒,就解釋道:“你是個武将,京營節度使是做什麽的,你總知道吧。”
嘉勇公點頭,“京中二品武将,節制京裏三大營火器營、健銳營、步兵營,手握兵權拱衛京畿。”
林,“是了,拱衛京畿,掌着兵馬大權,京裏邊連皇上帶親貴們,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掌在京營節度使的手中。”
嘉勇公笑道:“你又胡說了,哪就到了這步田地,如今天下呈平日久,只邊境上偶爾出個肖小之徒,京裏邊哪至如此,連廢太子的兒子理親王都乖乖地給皇上磕頭呢,還有誰敢作亂?”
林,“雖不至作亂,但京裏邊的兵馬必要抓在自己人手裏才安心,卧榻之側豈容他人安枕,”又問,“你可知原本京營節度使是何人?”
嘉:“王子騰王大人。”
林,“那你也該知道,王子騰出自金陵王家,他們家與榮國公賈家、忠靖侯史家、皇商薛家并江南織造甄家,都是從金陵發際起來的一窩子人,這幫人同氣連枝相互攀扯,這一、二十年裏做了不少惡,皇上早有心收拾他們,只是這幾家子人互為姻親,盤根錯節的攪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具損,動了一家,其他幾家必全力相救,一旦鬧起來,事情牽扯太大,沒有萬全之策是不能輕易動手的。這個王子騰,身居二品京中武職,又掌着京營,是這幾家人裏的領頭人物,也是這起子人裏官職最高,實權最重的人,他一日掌着京營,皇上就一日不可對四大家子動手,一旦,他交了兵權,皇上就要拿起屠刀了。”
嘉勇公沉思半晌,說道:“若說那幾家人做的事,原也該收拾,頭一個就是江南甄家,他們家把持江南織造局有二十年了,不知貪墨了多少。連我在軍中都被甄家人坑了一遭,這回皇上犒賞三軍,賞下來的綢緞均是出自甄家之手,一匹布少了十六尺,我手下軍需官去找他們理論,他們卻說這是朝庭規定的火耗,哼!他們當這世人都是傻子呢!”
林粲冷笑道:“官場上的人都說,銀子過手若是不貪,那是損陰德的事,但像甄家這個貪法,還真少見。一匹布總共才四十尺,若是旁人,貪個一成、兩成的罷了,獨他們家膽大,竟貪了四成,這要是不管,再過幾年,敢和皇家對半分帳了。”
嘉勇公又說,“這幾家确實可恨,但未曾聽人說過王大人的壞話,王家的人也安份,況且,我在軍中常聽人說王大人治軍有方禮賢下士,皇上要罷了他的官,怕是人心不服。”
林粲擺擺手,“确也未必是罷官,皇上只想要他手中的軍權,手段多得是。你不必操心這許多,只依着皇上的意思,收了軍權便可。說起來,這位王大人也算是個能臣,多年來也無甚大錯,到底出身不好,皇上對他總不能放心的。”
嘉勇公嘆氣:“帶兵打仗,我不怕,一說當官,我就為難,尤其這京官,都說是京官難當,京裏邊權貴衆多,一不留神就得罪人,我聽了一個笑話,說是前門樓子的牌匾被風吹下來,砸死了十個人,其中有九個是當官的,還有一個是當官的親戚,你說,這京裏還能呆嗎?我本是一介武夫,皇上非要把我擱在京裏,與一幫子文臣鬥心眼,這可怎麽好?這幾天愁得我心力交瘁,胡子都掉了好幾根,我怕我不是那塊料,耽誤了皇上的差事,要不然,你去和皇上說說,換別人幹吧。”
林粲知道曾泰的脾氣,他是個武将又素有些憨性兒,最不喜歡參與官場争鬥,若是旁的事,林粲必依了他,但京營兵權的事,事關重大,斷不可更改。皇上既派了他的差事,必是已經有所布置,這個時候若曾泰推辭不幹,等于給皇上來個釜底抽薪,林粲絕不容他壞了皇帝的籌劃。
于是,林粲說:“別人,誰呀?你提一個我聽聽,”
嘉勇公低頭不語,
林粲說:“滿朝的武将裏,還有比你跟皇上更親近的人嗎?你媳婦、我嫂子、一品诰封、世襲嘉勇公夫人,那是皇後的娘家堂姐,你跟皇上是一擔挑的關系,只有你掌了京裏的兵馬,皇上才能睡個安穩覺。皇上讓你做這個京營節度使,是把祖宗基業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裏了,他這樣信任你,你好意思推辭嗎?再說了,皇上身邊可用的人本來就少,你還躲!難不成叫皇上自己管去!”
嘉勇公無耐地嘆息,悶悶地說:“我早料到你和皇上是一夥的。”
嘉勇公常常這麽說,以往林粲聽着就聽了,沒覺出什麽,如今聽了,似乎有些臉上發燙,連忙叉開話題,他說:“我那個大侄子呢,他如今升了官,怎麽不來給我磕頭報喜!”
嘉勇公說:“這大侄子的輩份,你在我面前說說到也罷了,可別總當着銑兒的面說這個,他比你還大一歲呢,哪裏肯叫你叔叔!”
林粲說:“咱們不論年紀,只論輩份,你只說你認不認我這個兄弟,但分搖個頭,我以後就不當他是侄兒了。”
嘉勇公被這無賴逼得沒話說,只得說:“那你也該有個長輩的樣子,別動不動就促狹他,他每次見了你,不是被氣紅了臉,就是被羞紅了臉,總像被煮了的螃蟹,你若真想當他叔叔,就該收斂一些,”
林粲笑道:“我是見他憨厚有趣,逗逗他而已。”
嘉勇公說:“以後不可如此頑笑了,就算瞧在你妹妹的面上,好歹饒了他吧。”
林粲納悶:“這關我妹妹什麽事啊?”
嘉勇公說:“将來我兒子娶了你家妹子,他就成了你的妹婿,這大舅子和妹婿整日間鬥來鬥去的,成何體統。”
林粲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他急切地問道:“且住,且住,誰要與你家做親了!?”
嘉勇公撓撓頭,說:“你還不知道?是陛見的時候皇上跟我說的,他說你家妹子與我兒子正好配做一對,我到是願意,只銑兒素來與你不睦,一聽說是你的妹子就不肯應承,這才沒有下旨,但我瞧着皇上主意已定,怕是拖上一段日子,還要再提的,”
林:“此話當真?”
嘉:“我什麽時候打過诳語!回府之後,我說給夫人聽,夫人也是願意的,還說,還兩天去你們府裏提親呢!”
林粲此時已經坐不住了,他不住地在屋裏踱步,忽然停下來,問:“這事除了你們家人還有誰知道?”
嘉:“皇上啊,”
林:“除了皇上呢?”
嘉:“那就沒別人了,皇上是私下跟我們說的。”
林粲長舒一口氣,暗道還好,還有的挽回。
林粲說:“既然大侄子相不中我妹妹,我看這門親事就罷了吧,咱們哥倆這般親近,沒的讓他們成了一對怨偶,攪得咱們心裏也不安生。”
嘉勇公對這門親事的态度本就是無可無不可,見林粲不熱心,也想撂開手,唯獨擔心皇命難違,他說:“那皇上那邊可怎麽好,他若是下一道賜婚的聖旨,你我可都得接着。”
林粲咬着牙說道:“莫慌,我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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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文征明草書千字文
米芾箧中帖
51西暖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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