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祥之人
“下一個……喬巧兒。”
漢西王府總管祝媽媽手捧着墨跡未幹的花名冊。她人胖,額頭上浮着一層薄汗。祝媽媽一面用袖子擦拭着兩鬓,一面掀起松弛的眼皮,把面前的一隊人來來回回的掃視。
“媽媽萬福。”
一個剛過及笄年紀的嬌小女孩跨出隊列,那聲音帶着幾分遲疑,姿态卻是不卑不亢的。她躬身福了福。緊緊抿起的薄唇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
閱人無數的祝媽媽眯起眼睛把她打量一番。這孩子生的極幹淨,還有一雙桃花眼。那眼中似蒙着一層薄薄的水霧,眼角微紅,顧盼間勾人心魄。
“倒沒辜負這狐媚子名字……”祝媽媽撇撇嘴小聲嘟哝着。
以祝媽媽在王府多年欺上瞞下的經驗來看,這等貨色最好打發到外圍當雜役,最好一輩子不見主子。那不省心的小王爺近前已經夠熱鬧了,何必再多一個禍害。
“偏院雜役,柳青……”祝媽媽朝着身後喊。
一個穿着半舊綠色短襖,方臉盤的姑娘連忙應到:“在呢。”
“這個誰誰……”祝媽媽指點着巧兒的方向交代:“巧兒歸你支應。先教教規矩,勤快點,別沒得帶壞了。”
“是……”柳青應的很痛快,擡起頭就朝喬巧兒招手說:“走吧。”
喬巧兒第一天進府,哪裏懂得規矩,只能察言觀色。她看看身後一大堆新買來還沒分配活計的下人,猶猶豫豫的朝柳青走去。
“這還沒幹活呢就磨磨蹭蹭的,麻利點!”祝媽媽斷喝一聲,吓得所有人都縮縮脖子。離得近的還伸出胳膊擋了擋飛濺的吐沫。
喬巧兒也是心中慌亂,趕忙加快腳步跟着柳青離開院子。
“你家是哪裏的?”剛步出前院,柳青已經開始拉家常了。
“嗯……就是永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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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還在嗎?”
喬巧兒猶豫着搖搖頭。今早臨出門時,叔叔一再囑咐她不要告訴人家自己的爹爹是仵作。尋常人家都忌諱這個,誰也不會要一個仵作的女兒當下人。
“可憐呀……”柳青露出了一絲憐憫的眼神。喬巧兒看着,有些不習慣,卻又心裏一軟。
她其實不太會和別人搭讪。
從小到大人們對他們父女都是避之不及。
巷子裏的孩子見了她就喊鬼,還朝她扔東西。她早就習慣了這種的态度。這還是頭一次和別的女孩一言一語的正經說話。
“我家在漢中,等過幾年歲數大了,府裏給配婚的時候,我還想回漢中去。”柳青一路走着自顧自的說。
喬巧兒低頭掩飾着眼裏羨慕的神情。如今爹爹入了京城大獄。按叔叔的說法是兇多吉少了。從今往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寂靜的偏院。柳青指指一扇烏漆斑駁的房門說:“我就住那間屋,你住隔壁。”
喬巧兒默默點頭。
“這院子主子不會來。過去是客房。平時沒人住。”柳青不緊不慢的交代:“咱們倆的職責就是灑掃前庭後院。每日裏從主院開始,一直掃到偏院。”
“那每天要掃多久?“喬巧兒舉目瞧着延綿不盡的高牆問。
“咱們這一班一共十六個人,一起掃的話……太陽落山差不多能掃完。”
巧兒一雙美目猛的睜大,這不是比永安府刑部的院子還大。
巧兒在襁褓裏就沒了娘。別人嫌她晦氣,不肯幫着照看她。爹爹只得用包袱背着她去辦案。每到查驗屍首時,就給小小的巧兒也含一塊蔥姜防嘔。久而久之,巧兒成了刑部院子裏的常客,對各樣屍身更是習以為常,還跟爹爹學了一身手藝。爹爹入獄前,她已經是名正言順的仵作學徒了。
柳青忽略巧兒微張的小嘴,有些得意的接着說說:“咱們王爺是漢西藩王,八百裏秦川都歸他管。所以這院子是七進七出,就比皇城少兩進,大得跟半做城似的。”
“哦……”喬巧兒有些畏懼的癟癟嘴。她倒是不在乎什麽八百裏秦川,那跟她沒一文錢關系。她就是怕累。
“那家裏主子多嗎?”
“呵呵……”柳青一聽這個問題笑了:“你不是本地人嗎?不知道漢西王家的傳言?”
喬巧兒有些猶豫該不該說。爹爹是衙門裏的正經差役,自然也知道那個傳言的,只是大家畏于漢西王的權勢,不敢拿到明面上說。
“那……不都是傳言嗎?”喬巧兒試探着問。
柳青倒是嘆口氣說:“其實,府裏真的只有王爺一個主子。”
“啊,那麽說……是真事?”
柳青一副與主子共生死的表情,她有些哀傷的點點頭。
如今的漢西王楚浔,是老王爺最小的兒子。當年老王爺在京城作攝政王,權勢滔天卻一朝被刺。老王爺去世後,他的弟弟也很快死于非命。此後民間開始流傳着一個說法,說是這王府裏的人都活不到成年。
一開始大家還覺得只是聳人聽聞,可是慢慢的府裏的主子一個接一個的過世,如今竟然真的只剩下小王爺一人了。
“小王爺多大了?”巧兒問。
“下月初十……就弱冠了。”柳青一字一頓的念道。
喬巧兒不禁打了個冷顫。她倒不是同情這個小王爺,而是想着自己剛被發賣,若是小王爺嗚呼哀哉了,這諾大王府裏的下人一定又會被賣,自己真是命運多舛呀。
“那……他如今還好嗎?”巧兒已經在給自己想後路了。叔叔家是回不去了。實在不行她就去拜師學藝,給穩婆當徒弟。雖說也是最低賤的一行,可是總比餓死強。
柳青倒是滿不在乎的揮揮短粗的小手說:“王爺他快活着呢。每日裏都不怎麽回府上。”
“哦……”巧兒略微松了口氣。萬一這小王爺争氣,打破漢西王家的詛咒呢。
柳青不知何時推開了房門,指指裏面的光板床,捅捅發愣的喬巧兒說:“別怕,這院子裏不鬧鬼。”
喬巧兒詭異一笑,作為仵作之女,她既不怕鬼也不怕死人,她只怕活人。就比如自己叔叔那樣一臉慈祥,卻偷偷把她賣了的活人。
柳青到底是個熱心人。她看看巧兒拎着的小木箱子,還有背上幹癟的包袱問:“你帶鋪蓋了嗎?”
巧兒木納的搖搖頭。叔叔直到今早才告訴她被賣到王府的事。她哪裏來的及收拾。身上只有幾件随身衣服,還有爹爹給她置辦的小工具箱。
柳青再看看那木板床咬咬牙說:“我那還有一床被子和一條單子,你先湊合用。明日裏我帶你去祝媽媽那裏領鋪蓋。”
“這……怎麽好意思?”巧兒白皙的小臉先紅了。她還從來沒被人如此對待過。昨夜裏在叔叔家落腳,嬸嬸都沒給她鋪蓋,怕她身上有髒東西。
柳青卻拉住巧兒的手說:“不礙得,你跟我來。”
說話間她推開自己的房門,跨了進去。這簡陋的屋子裏有兩張木床。都鋪了被子。柳青徑直來到自己那張床跟前,從床頭上抱起一個被子,想了想又抽出一張被單來。
“給……”她說着就把被子塞進巧兒懷裏。巧兒正要道謝,卻見腳邊飄落一條緋紅的汗巾。那汗巾子上繡着肉色的兩個人型。
“柳青,你的帕子掉了。”
柳青低頭一瞥,臉立刻紅得和那帕子一般。她趕忙蹲下,胡亂抓起帕子,塞進自己懷裏。
巧兒從小和父親辦案,仵作這行最考眼力。柳青雖然動作很快,她卻看到那帕子上的人是何種姿勢了。
巧兒立刻心知肚明那是什麽東西。自己的臉也跟着紅了。
柳青眼見瞞不過去,輕輕推了一下她的肩頭說:“這是我在院子裏撿到的。八成是王爺或是随從從外面帶回來的東西。我不敢給人看,才自己偷偷收着的。”
“嗯……“巧兒臉紅着答應。怪不得剛才柳青說王爺不怎麽回府上,原來是忙着去聲色犬馬呢。她知道無論是柳青的事,還是王爺的事,都不該她操閑心。眼下她能在王府裏混口飯吃就不易了。
“我什麽也沒看見。放心。“巧兒欲蓋彌彰的解釋着。
柳青卻是個好糊弄的。她拍拍巧兒單薄的後背說:“以後有什麽難處就問我。咱們也算是朋友了。”
“朋友?”巧兒有些将信将疑。她的辭海裏還沒有這個詞呢。
柳青肯定的點頭笑:“去收拾吧。一會兒就到放飯的點了,我叫你。府裏的飯食可好了。咱們王爺最是對下人好呢。”
巧兒一聽說吃飯,立刻眼睛有了神采。自打爹爹出事後,她哪裏吃過一頓正經飯?
離開柳青的屋子,回到自己狹小的房間。這個屋子其實和隔壁連為一體,只是中間用木板隔開了。
她把粗布單子鋪在木板上,自己的小包袱當枕頭。
那個黑漆小箱子被她藏到床下。她雖然知道以後也許用不到這些東西了,可那是爹爹留給她的念想。她舍不得扔。
想到父親。剛剛平複些的心情又有了酸澀。爹爹曾經告訴過她,仵作這一行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屍身不會說假話。他這輩子都是有一說一,不昧着良心的。可是為什麽從京城裏傳回的消息,卻是爹爹“暗受兇手情囑,捏合屍傷供報”呢。
巧兒怎麽都不相信爹爹會做那種事。她多想去京城喊冤,把爹爹的事查個水落石出,可是她自己如無根浮萍,連溫飽都是難事,該如何上京。
獨自思量輾轉,巧兒有了些困意,索性在硬板床上睡去。昏沉間隔壁的屋子裏似乎有動靜。可是巧兒糟了變故這幾天,實在是身心俱疲,竟然一時醒不過來。
待到她徹底清醒時,已是掌燈時分。
巧兒獨自穿戴整齊步出房門,院外炊煙袅袅,院內飄蕩着飯菜的香氣。她暗自腹诽,那柳青為何沒來叫她吃飯。
巧兒頭一天進府,這府內戒備森嚴,規矩又多。她不敢亂走動,只得折返房內耐心等待。這一等竟然等到了夜深人靜之時。
她一早從叔叔家出門就沒吃過飯,如今正是饑腸辘辘。一時一刻都格外難捱。
她猶豫不決的敲了隔壁的門,門內全無動靜。
到了子夜時分,巧兒心知吃飯無望,她看着從破了洞的窗戶紙裏透過來的清冷月光,吸吸鼻子安慰自己道:“先睡吧,也許明早能吃到白面餅呢……王爺待下人是最好的……”
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卻已經是喉頭梗塞,兩滴滾燙的淚珠低落在衣襟上。
“爹爹……”屋內無人,巧兒決定肆意的哭出聲來。
她晃着兩只腳坐在床前。眼看腳邊的淚滴越來越密。屋外卻傳來嘈雜的喧嘩聲。
巧兒吸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淚痕,步出房門走到院門口,豎着耳朵仔細聽。院外是雜亂的奔跑聲,還有喊叫聲。
正詫異間,一陣急似一陣的腳步聲傳來。巧兒一擡頭,一張慘白的臉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兩個人都沒有預先準備,乍一看到對方,吓得同時跳開。
“啊!”對面的人先叫出聲來。巧兒定睛一看,是個小厮打扮的人。
“你住這個院子?”那小厮像看鬼一樣看着巧兒。
巧兒很适應這種眼神,輕輕點頭。
“出事了!”
“怎麽了?”
“柳青她……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仵作文總得有死人,可憐的柳青啊,今天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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