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府裏常出人命
“柳青死了?!”
巧兒在心中反複默念這句話。她閱死人無數,可是還從來沒有一個認識的人死于非命,更何況是她的第一個朋友。
一股寒意襲上心頭。她不知道這對她在王府裏的日子意味着什麽。她只是覺得得趕緊去看看。去幫幫她已經死去的朋友。
“在哪裏發現的?帶我去看看!”巧兒拉着小厮問。
小厮指指院子外說:“我是來給柳青的屋子鎖門的,一會兒可能會有人來查。你出門左轉,跟着大家跑就行,”
“哦……”巧兒一面點頭,一面已經跑出院子。
小厮連連搖頭,心嘆如今這年月,怎麽連小姑娘都愛看命案,一點畏懼的神情都沒有。
巧兒一出門,院子裏七七八八的下人都帶着看大戲的神情往後院跑。跟随着人流跑到後花園一看,巧兒第一個感嘆是:王府裏下人可真多呀。
別看這府裏只有王爺一個正經主子,可是眼下各類丫鬟小厮婆子仆役已經圍了足有三層。
為什麽說是三層?因為各類下人按年齡性別站的位置不同。
第一層最裏面的是膽子大的仆役,大家伸着脖子使勁往假山後瞧,一點都不避諱。
第二層是上了年紀的婆子,指指點點的喧嘩着評論,眼下已經編排了一出又一出精彩的折子戲了。
最後一層是小丫鬟,大家躲在婆子寬闊的背影後,探着頭想看又不敢看,嘀嘀咕咕的議論。
喬巧兒走近了,直接扒拉開三層人群,徑直走到最裏面,直到把守的小厮不讓她再靠近了。
身邊的男仆役們詫異的望着加入進來的小姑娘,紛紛議論這是哪個院子的,這麽沒遮攔。
巧兒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柳青身上。只見那柳青穿的不再是自己晌午見她時穿的豆綠舊襖,而是一條石榴紅長裙。她應該是被人翻了個身,趴在假山後,後腦勺上有血跡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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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人群外傳來喧嚣聲:“王爺來了,快閃開。”
人群自動閃開一條縫隙。柳青跟前的人也站起身去迎接主子。巧兒剛才被攔着看不清,此刻終于等到機會,趕忙半跪在地上,借着頭頂的火把看那傷。只見這傷口深可見骨,很不規則。
巧兒摸摸自己的身上,沒有帶着手套。她用手撐在地上暗自嘆息,自己跑出來的太匆忙。
此時身後突然安靜,再低頭一看,腿邊多了一雙月白素錦軟鍛靴,還有一袂回字紋錦緞衣角拂過她的手背,那布料夾雜着淡淡酒香,輕輕的如羽毛撫過。
巧兒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該離得如此近,擡頭看時,對上了一雙淩厲如劍光的星目。
“王……”巧兒已經知道來人身份,只是不知如何稱呼。
祝媽媽是認得她的。在她身後低吼一聲:“還不快給王爺讓道!”
喬巧兒手腳并用爬起來,顧不得拍去身上的塵土,躲進人群中偷眼看這不長命的小王爺。
此時王爺背着手走到柳青近前,只是探身一看,即折返回來。他個子不矮,可是非常消瘦,白色的寬袍也遮蓋不了他細瘦的腰線。
此時身後已經有人搬過竹椅,擺在稍遠的湖水邊,長袖及地的王爺踱到椅邊,一抖前襟坐了下來,閑散的樣子好似在水榭裏看戲。
巧兒偷瞄他的臉,只覺得這人皮膚白的仿佛被月光照的通透了一般,他又是一身素白。讀書不多的巧兒腦子裏突然蹦出一個詞:清風皎月。巧兒暗嘆,這麽個神仙似的小王爺,下月初十就走到頭了,真是可惜了。
此時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彎着腰跑來禀報:“回王爺,這是院子裏的灑掃雜役柳青,應該是貪玩上了假山,不小心跌落摔死了。”
楚浔點點頭輕聲說:“王總管辛苦,麻煩您潛人跑一趟漢中柳青的老家,送二十兩銀子過去。”
人群裏傳出啧啧感嘆:“上個月小五死的時候給了十兩,王爺真是越來越慷慨了。滿永安成也找不到第二個這麽愛惜下人的主子了。”
巧兒側耳聽着,先是感嘆這王爺記性真是不俗。這滿院子的下人,少說也有百十來號人,他竟然知道一個灑掃雜役的家鄉是哪裏。
再一細聽周圍人的論斷,她又免一驚。大家議論銀兩的時候,聽那習以為常口氣完全不像在談論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看來這宅子裏經常死人。
小丫頭突然間覺得自己這個不詳之人和這不詳之宅八字挺和,也許這有些詭異的院子就是她的歸宿呢。
想到這裏,巧兒心中暗喜。
此時隐隐又聽到王爺開口:“至于柳青……找幾個人從後門擡出去吧。別聲張。”
楚浔習慣自行處置這種事情。他不會報官,不會聲張。他不認為永安刑部能處理他家的事情。那些人既沒那麽大的權力,也沒有膽量。這種事情傳出去,只會助長對手士氣。
相反,若是他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幹淨了,躲在暗處的對手只覺得一顆石子扔進漆黑的湖水裏,連漪漣都沒有激起。此時着急的就是敵人了。
巧兒聞言卻是一驚,這麽大的事難道不報官嗎?她想到柳青死之前跟自己說的體己話,那方臉盤上的大眼睛仿佛就看着自己。
“王爺使不得,柳青她不是失足跌落,她是冤死的。”小丫頭往前跨了一步,挺着小胸脯高喊。
這一下成功吸引了全院子主仆的注意。巧兒甚至聽到了有人手裏掃把掉在地上的聲音。
“你……”楚浔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如寒星。他伸出兩只手指指着巧兒的方向說:“過來說話。”
巧兒一刻也沒猶豫,幾步跨過去跪下說:“王爺,柳青頭上的傷不是跌落摔的,是有人用東西砸的。”
“你是何人?”楚浔沒有接她的話,森森問道。
巧兒這才想起她是第一天進府,應該先通報名諱。于是擡起頭大大方方看着王爺的眼睛說:“奴婢喬巧兒,今日剛進府。”
王爺一張白臉沒有任何表情的擡起頭,看向身旁的祝媽媽。祝媽媽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下了。
“老奴該死,老奴該死,識人不明,買了這麽個不懂禮的丫頭。”祝媽媽帶着哭腔說。
王爺似乎很不喜歡說話,他又伸出手指指了指祝媽媽,老婆子真是訓練有素,立刻住了哭聲,張着嘴望着王爺。
“講……”楚浔惜字如金對着巧兒說。
巧兒想到不能讓唯一的朋友冤死,抓緊機會解釋:“王爺,人若是從高處跌落,表面傷口平整,頭骨裂傷會呈枝蔓狀延伸。”
她見楚浔沒說話,以為自己解釋的不清楚,幹脆站起身。她身旁是一個中等個子護衛模樣的人。
巧兒突然抱起那護衛的腦袋說:“您想象一下西瓜掉在地上是怎麽裂開的,就明白了。”
被她冷不丁抱住腦袋的人覺得自己已經同西瓜一般裂開了。
楚浔還是沒什麽表情,他有些同情的看着那護衛。心想這西瓜可是護衛過先皇的人,官至四品護國将軍。
喬巧兒自顧自的繼續解釋道:“若是有人用鈍器擊傷,傷口凹陷不規則。柳青頭上的傷深可見骨,又不平整,明顯是用什麽東西擊中的。只是……不知道是什麽……”
巧兒思索着松開了西瓜,低頭四處找尋,眼見腳邊有一塊鋒利的湖石,幹脆撿起來,又拽住那護衛的頭,假裝用石頭擊中他的後腦說:“就是這樣,十有八九就是用石頭!”
那護衛咧着嘴感受着腦後的石頭,見王爺眼含些許笑意望着自己,完全沒有要阻攔的意思,也不敢亂動。他感覺到那石頭直接擊中了自己的魂魄。
滿院子的人聽到這一主一仆的對話,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王爺冷冰冰的環顧四圍,撐着椅子扶手起身說:“你跟我來。”
話音未落,他也不多加解釋,徑直朝着前院走去。很快有人擡了小步辇過來。楚浔上了辇,穩穩的坐着。
巧兒有些狐疑的緊緊跟在他後面。心想在府裏這麽短的路還要坐轎子。看來這個小王爺真的是惜命,很努力的要活下來呢。
眼見轎子離了人群。王總管已經按照王爺吩咐的遣散了下人們,然後派幾個小厮繼續把守柳青。
月影森森,暗夜裏的府邸寂靜一片。楚浔坐在步辇上,把手虛虛的搭在胸前閉目養神。
耳畔只有匆匆的腳步聲,和……一種奇怪的咕嚕聲。
楚浔睜開漆黑的眼睛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此刻巧兒正捂住肚子面紅耳赤的看着他。
“沒吃飯?”楚浔難得說出三個字。
巧兒本想反駁,無奈肚子叫得歡,只得無奈點頭。
“想吃什麽?”主子繼續問。
巧兒一驚,這還能跟酒肆一般點菜不成。她想到死去的柳青提過府裏的飯食好。幹脆咬咬牙說:“白面馍。”
爹爹作仵作一年三兩銀子的俸祿,按說也夠吃喝了。可是無奈近幾年秦川收成不好,糧食價格飛漲,巧兒已經有好久沒吃到白面膜了。
“上一次吃……”楚浔深換一口氣說:“是什麽時候?”
巧兒認真的掰着指頭算了有算答道:“過年的時候。”
耳邊傳來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楚浔十五歲襲了爵位。如今已執掌漢西快五年。通常別的世子都要成年才襲爵,可是以他家這種情況,皇帝實在不好意思讓他拖到弱冠。
這五年裏,他殚精竭慮為一方百姓奔波,可是他這個藩王畢竟能力有限。他一不能擁兵,二不能離開漢西半步,三不能減免漢西稅賦。楚浔知道百姓疾苦。堂堂八百裏秦川,是全大齊國的糧倉,可是即使身為衙役,也只能過年時吃上白面膜。
“去廚房傳兩個白面膜,加上牛肉和小菜。”楚浔對身旁人低聲吩咐。
巧兒受寵若驚,這裏不光能點菜,還有加菜。可是想想又不對,她怯生生的問:“吃飽了後……王爺是要打發我嗎?”
楚浔低頭理理自己微皺的衣襟,輕描淡寫的搖搖頭說:“吃飽了給我講講……你爹為何會落難京城……”
作者有話要說:
可憐見的小楚浔,他比我以往的其他兒子還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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