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興許我下月初十死不了呢?”

“你認識我爹?”喬巧兒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着楚浔問。

楚浔還在耐心的撫平衣服褶子。他有些潔癖,對自己的儀容吹毛求疵。

見那頑固的褶子實在無法平整,楚浔有些無奈的擡頭,嘴裏大致解釋道:“你懂查驗傷情,女孩子不能作仵作,肯定是家裏有人是仵作。這永安城裏姓喬的仵作還有哪一個?”

“哦……”巧兒再次感嘆這人的記性好。連衙門裏的人他也各個認識。

其實楚浔也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神乎其神。只是巧兒的爹喬七涉及到京兆府尹一案,引起了他的關注罷了。

“我爹他是冤枉的!”巧兒等不到吃了白面膜再解釋了。

楚浔輕點頭:“我知道。他若真是收了要犯的好處,改了傷情,你還能為了幾兩銀子被賣了?”

“王爺英明!”巧兒想到這幾日自己的颠沛流離,鼻頭有點酸。

“王爺您能救我爹嗎?爹爹給衙門幹了一輩子,沒說過假話!”

巧兒突然拉住滑杆的欄杆求道。

楚浔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又點頭:“我去試試……”

其實楚浔已經暗中派人保護着喬七。他可是京兆府尹一案的重要證人,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死掉。

巧兒并不知道其中緣由,只當是主子愛護下人。她感嘆竟然遇到了活菩薩,眼看着就要跪下說:“巧兒記着王爺的大恩大德。一輩子做牛做馬也情願。”

楚浔淺淺的看了她一眼輕聲說:“你沒有騾子和馬的力氣,就別攬這瓷器活了。”

“我……”巧兒被他噎得一愣,可是眼下王爺說什麽她也不會反駁。

“那奴婢就給您掃一輩子院子,不要工錢,給口飯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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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王爺似乎是倦極了,輕嘆一聲閉上眼說:“但願你吃的不多。走吧……”

“可是……”身邊剛才還一臉興奮的人突然拉着滑杆站定,張着嘴似乎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王爺,下月初十之前……您能把爹爹救出來嗎?”巧兒鼓足了勇氣問。

“下月初十?”楚浔一時沒明白過來,有些疑惑的看着這一驚一乍的小丫頭。

“要是下月初十不行,不就來不及了?”巧兒覺得唯一的希望要破滅了,幾乎要哭出來了。

楚浔此刻終于明白了。她是怕自己活不過下月初十,救不了喬七。

“哎……”楚浔長嘆一聲。

兩日前有人在府裏給他的茶水下了毒。幸虧他只嘗了一口就發現不對了,可是畢竟身子弱,這一口茶已經要了他半條命。今天府裏出了命案,他才強撐着出面,可是為什麽讓他碰上這麽一位腦子不轉彎的丫頭。他真的覺得自己要活不久了。

“走一步是一步吧。”他無力的說:“興許,我下月初十……死不了呢。”

巧兒癟癟嘴,滿眼同情的望向他。畢竟在他面前提起此事太過殘忍。心中雖忐忑,她也不敢再深問了。

巧兒随着楚浔,過了層層關卡,進了府邸的最深處。這裏一片靜谧,曲徑通幽。

楚浔下了滑杆,徑直進了自己的書房。上臺階時身旁的侍衛快走幾步要扶他,被他輕輕擋開了。

巧兒在身後暗嘆,這人是喝了多少酒,這一身的酒氣,連站都站不穩。

書房裏裝飾得古樸素淨,毫無驕奢之氣,只有淡淡墨香。喬巧兒一進屋子,立刻屏氣凝神。她望着那滿架的書籍,再看王爺的眼神又添了幾分憐憫。早知道活不長的人,看這麽些書做什麽?多喝些酒倒是正經。

此時白面馍和粥菜已經準備停當。丫鬟端着托盤進來,不敢往楚浔身邊走。丫鬟知道,這麽粗的吃食,肯定不是給王爺自己的。

楚浔往門口的案幾上指了指,丫鬟識相的放下托盤。

楚浔身子不舒服,聞不得飯味。他特意讓巧兒坐得遠一點。

“你慢慢吃,我問你幾句話。”楚浔斜在書榻邊,丫鬟給他拿來熱茶和手爐。楚浔沒接茶,只是把手爐握在兩掌間暖着。

巧兒已經饑餓難耐。她坐到案幾邊,拿起馍就啃。

她從小沒了娘,沒有人教導,吃相不能算優雅,但是她那塞滿食物後鼓鼓的小腮幫子,讓人看了心生憐愛。

“你認識柳青?”

楚浔望着小松鼠一般的巧兒問。

他躲在尋風樓養病幾日,水米不思,可是如今看到巧兒的吃相,突然覺得有點餓了。

巧兒咬了一塊煮牛肉。使勁點點頭。灌了一口茶水順了順才接着說:“我一進府就先認識了她。她住我隔壁。”

“今日下午柳青可有什麽異常沒有?”

巧兒搖頭:“什麽事也沒有,她本來說要叫我一同吃飯,可是我等來等去也沒見到她。沒想到她換了裙子去了後花園。”

“這……”楚浔若有所思,想了想擡頭問:“會不會是情殺?”

巧兒握着餅,豁然開朗道:“對呀!真的有可能。我今日見到她藏了一只帕子。”

“什麽帕子?”

“就是這麽大一個汗巾子。”巧兒用手比劃着說:“顏色紅裏透粉,粉裏透紫,上面畫着兩個人。男身長約摸五尺四寸,腰長腿短,女四尺九寸,腰圓腿長。男站女卧……”

“好了好了……不要形容了。”楚浔盡量維持住表情,餘光裏是自己侍衛紫紅色的臉。

巧兒卻一臉稀松平常繼續吃馍。好像形容的只是兩具屍首一般。

楚浔輕咳一聲問:“那汗巾子上可有什麽字沒有。”

“有,用金線繡了富春二字。”

“富春?”楚浔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前襟。這帕子應該是尋風樓今年新繡的四季如春系列。用料考究價格不菲。他也逢場作戲的收了幾條。莫不是自己掉的?但是……他那幾條都已經燒掉了。

“陳峰……”楚浔輕喚剛才被當作西瓜的侍衛。

“在。”陳峰彎腰應着。

“帶人去柳青屋裏找找那條汗巾子。”

那帕子是永安城貴公子圈裏的緊俏貨。楚浔覺得柳青手裏有這樣東西不尋常。

“是……”西瓜陳峰很快退出去。

楚浔又望向放下筷子的巧兒。

“吃飽了嗎?”

“嗯……”巧兒心滿意足的點頭。

“你……能不能再去驗驗柳青。我是說……你不是說……是情殺嗎?所以……那個……”

楚浔難得的語無倫次起來。

巧兒卻是個混不吝的。她“騰”的一聲站起來說:“你不就是說驗那個,我去去就來。”

她說着就要往外走,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頭說:“我的工具還在床底下。”

“快些跟上西瓜大哥,他能帶你去。”楚浔揉着太陽穴,指指陳峰的背影說。

“哎!……大哥……等等我。”巧兒脆生生的喊着,又回頭囑咐王爺:“給我備些蔥姜!”

話音未落已經追了出去。

王爺倦極,微合着眼靠在榻上對身邊的丫鬟墨江吩咐:“去廚房拿些蔥姜來,要切片的,給那個巧兒送去。然後……拿一張白面馍,我墊幾口。”

楚浔知道這将是一個不眠夜,他需要補充些體力。

墨江微微詫異,第一是不知蔥姜為何用,第二是王爺從來沒吃過馍,那都是給下人預備的。他吃的東西都是極精細的,即使是這樣每頓也吃不了幾口。今日怎麽突然有興致體察民情了?

“要不藥也熱一下端來?“墨江試探着問。

楚浔無聲的點點頭。

喬巧兒那一邊進展頗為順利。陳峰幫着她找到了小木箱子,此時切片的蔥姜也送來了。

小丫頭含了蔥姜,臉上蒙了帕子,朝着柳青身旁把守的幾個人瞪眼道:“背過身去。這是我們女人的事。”

幾個大男人吓得立刻散開了,背朝着巧兒。

巧兒蹲下身,先觀察柳青的穿戴。眼見她的裙子上和腰帶處的袋子系得敷衍,立刻心裏一揪,可是當她解開帶子仔細查驗時,又微松口氣。這柳青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家。

既然來了,全身的傷情就都要驗。巧兒輕輕解開柳青的衣服領子,眼見那白皙的脖頸上有幾個清淺的紅印子。除此以外,再無別傷。

再次回到書房時,已是子夜時分。楚浔已經換了衣裳,沒了一身酒氣,此刻正支着額頭看卷宗,一屋子人都靜悄悄的大氣不敢出。

“桄榔”一聲巧兒推門進來。急匆匆的朝着楚浔喊:“回禀王爺,柳青确實是同人私會,但是沒有茍合。”

陳峰吓得手裏的劍差點掉在地上。他在巧兒身後央告:“姑奶奶,你小點聲。”

楚浔按着胸口定了半天神,心跳才勻了些。

“你過來……”楚浔朝着巧兒勾勾手指。指指自己耳朵說:“你給我講講是怎麽看出來的?”

“嗨,這也容易!”巧兒指着自己的脖子剛要說緣由。

“停!”楚浔急的喝了一聲說:“你到近前來,悄悄告訴我一人就好。”

“哦……”巧兒走到他身側,微微彎下腰來。

楚浔把半邊臉給他。

屋裏所有的下人都暗捏一把汗,不知道這丫頭還會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生怕自己耳朵太靈,聽見她的解釋。

好在這一次巧兒聽話的放低音量,湊到楚浔耳邊輕語。

楚浔身旁的案幾上點着燭火。火苗跳躍。照亮了他耳廓邊的皮膚。連細小的容貌都清晰可見。

巧兒離他近得不能再近,暗自感嘆那人的皮膚實在是太白皙了。似乎連頸間的血管都是透亮的。餘光瞥見他的嘴唇,那唇色略微暗沉,透着隐隐的青色。

巧兒不禁再低頭偷看他修剪的異常整齊的指甲,果然微微泛着紫色。

“就是這樣……那帕子也不在柳青身上……哎……”

巧兒講完直起腰來,楚浔頂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菩薩臉不住點頭。讓一衆下人開始好奇剛才巧兒說了什麽。

只是剛才還幸福異常的巧兒,現在卻幽幽長嘆了一聲。

她在楚浔身邊嗅到了藥味。黃芪、丹參、半夏、遠胡。這都是治心疾的藥材。

她是為喬七嘆息。她那可憐的爹爹,怕是指望不上這位王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喬.混不吝.巧兒

楚.活不長.浔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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