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暗語
此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楚浔坐起身給陳峰使了個眼色,陳峰去開了門。
“王少卿請進……”
來人是大理寺少卿王仲雍。他來永安公幹,楚浔今日是給他接風。
這個王仲雍是個左右逢源之人。這些年一面跟漢西王維持私交,一面又對太後一黨示好。楚浔需要他的消息與支持,可是又不能完全信任他。這也是楚浔不在府裏設宴,只把酒擺在尋風樓的原因。
“仲雍給王爺請安……”這王大人見了楚浔就要拜。
楚浔微笑着攙起他說:“大人多禮了,今日只是私宴,沒有那麽多禮數。”
王仲雍雖是三品官,與楚浔地位懸殊,但是因為他身居要職,楚浔還是敬他幾分的。
此時陳峰不知為何已經退了出去。楚浔用餘光瞥了一下巧兒,想了想還是親自給王大人敬了酒。
王仲雍有點誠惶誠恐,暗自感嘆王爺身後的小丫鬟也太沒眼力,就那麽大大方方的站着,連個手指頭都不動一下。他哪裏知道楚浔曾經交代過,不許巧兒碰他用的東西。
楚浔和王大人客氣幾句,很快酒過三巡。王仲雍從懷裏掏出一摞紙來,上面密密麻麻寫了字,似乎還有人簽字畫押。
“王爺,這是您要的卷宗。我給您帶來了。”王仲雍壓低聲音說。
楚浔似乎一直在等待這東西。他也沒說話,只是急急的接過就開始翻閱。
“弈王妃的案子結了有四年多了,當年王妃出事,陛下心痛萬分,親自坐鎮督着三司會審,這案情是沒有疑點的。”王仲雍看着楚浔凝重的神色說。
楚浔把瘦長的手指壓在卷宗上,擡頭問:“那為何着卷宗封存如此之久?”
王大人嘆氣說:“是國舅爺交代的,說是怕您憂思太重,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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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浔心中冷笑。這些人找的借口也太過敷衍了。難道他不追究案情。就能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此時王大人用手指敲敲桌子說:“這一次我也是暗中把卷宗帶出來的。這簽字畫押的文書王爺看看就好。本官還是要原封帶回去的。”
楚浔從文書裏擡頭,臉色已經明顯不好。
“我可否抄錄一份。”他壓着心緒問。
王大人也是畏懼這少年藩王幾分。他雖年輕,可是這些年把漢中治理的井井有條,京城裏的人都怕漢西王這一脈。畢竟有的人欠的血債太多。
王仲雍連忙點頭說:“可以可以。今日本官帶回去就行。”
楚浔拿着那文書朝身後招招手叫巧兒。
“識的字多嗎?”楚浔問。
巧兒猶豫了一下。她的那點學問都是和爹爹一起填屍單時學的。
“還……還好。”巧兒感覺不能在外人面前給王爺丢臉,硬着頭皮說。
“案幾上有筆墨。給我抄一份吧。”楚浔指指窗戶底下的案幾說。
巧兒聽了趕忙應下來。她捧着那一摞卷宗來到窗前。研了墨提筆,一個字一個字的開始抄起來。
這卷宗是關于四年以前的一樁意外。事件的主角是興王爺和他新婚的奕王妃。他們乘坐的馬車在一個滿月夜跌下懸崖。車上的人全都死了。一對夫婦都很年輕。王爺二十歲,而去世時的奕貴妃只比十七歲的巧兒大一歲,正是初放春花一般的年紀。
巧兒一面抄一面搖頭嘆息。整個事件似乎只是意外,三堂會審的結果也是因為月黑風高,霧氣太大而讓車夫視線不清。反正車夫也掉下去了,死無對證。
當她在屍單上見到“見紅”二字時,不禁頓住了筆,擡頭朝着楚浔深深看了一眼。
楚浔是個八面玲珑之人。他眼睛看着王仲雍客套,卻能感受到巧兒的目光。
他不經意的擡起頭,朝着門外喊:“來人……”
吳掌櫃此時就親自守在門外,聽見招呼立刻閃身進來。
“王爺有何吩咐?”吳掌櫃哈着腰問。
“聽說今日有西域來的舞姬獻技,不知何時開始?”
“眼下已經開始了。王爺和大人可有興趣?我留了最好的包廂呢。”
“我多喝了兩杯,就不去了。只是別耽誤了大人。”
“這……”王仲雍巴不得去看看。人都說西域舞姬美豔無雙。關鍵是穿的紗也薄。不去看看實在可惜。
吳老板最有眼力見,連忙說:“我帶大人過去。”
楚浔接着說:“去吧。我把這裏的事忙完也許過去。”他指了指巧兒的方向。
王仲雍意識到他應該是想要抓緊時間把卷宗抄下來,自己與其幹等,還不如去快活。
想到這裏,王大人跟着吳老板出了門。
此時楚浔才回過身來問巧兒:“有什麽疑問嗎?”
“疑問沒有,只是有一樁事須得和王爺講。”
此時楚浔起身,慢慢走到窗前,站在淡紅色的夕陽裏,眼裏的醉色更加柔和。
那暖色的身影有些壓迫感,巧兒不敢直視。她低頭指着那屍單猶豫着說道:“這女子去世時已有身孕。王爺可知曉?”
斜陽裏,楚浔瞳孔緊縮,他連忙用手撐住桌子問:“這上面寫了?”
巧兒搖頭:“沒有直接寫。可是有暗語。”
“暗語?”楚浔順着巧兒的手指也見到了“見紅”二字。
巧兒解釋道:“一般仵作在驗屍時,不會提及女事主有月食這等私密之事。死者為大,與案情無關的事情,仵作會隐去,以示尊重。女事主若是懷孕,仵作也是不會輕易透露的。因為這孕事對生者是喜事,對逝去之人卻更添遺憾。所以仵作都用見紅這樣的暗語表示。家人若不問,也就不會提起。”
在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巧兒突然意識到不對。她并不知楚浔與死者的關系。自己點透不是犯了大忌諱?
可是無奈舌頭比腦子快,意識到問題時話已經說出去了。
只見面前的楚浔表情頓時凝固住,一張臉白得透明。
“王爺,奴婢也不是十分有把握。也許不是呢……”巧兒想要彌補一番。
此時門又被推開,吳掌櫃帶着那王大人回來了。
“王爺,都是小人疏忽。那西域舞姬臨時告假,此刻改了皮影戲了。”吳老板面帶難色解釋。
王大人搖頭嘆氣道:“看來本官是無福觀看了。”
“小的給大人賠罪,讓姑娘們陪您多喝幾杯。”
巧兒往吳老板身後看,這才意識到門外還站着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
再看看面白如霜的楚浔。巧兒覺得現在無論如何不是吃花酒的時候,她擔心楚浔會失态。
此時楚浔開了口,口氣卻出人意料的平靜。與剛才王大人離開前并無異樣。
“若是如此,本王也有疏忽。讓王大人白跑一趟。這樣吧,本王以酒賠罪。”
他走到桌前舉起酒杯,指指吳老板身後的姑娘們說:“王大人挑個有眼緣的留下吧。本王就算了,家裏還有好些個醋壇子,惹不起。”
王大人哈哈大笑,随手指了一個最妖豔的,別的姑娘都怏怏退了出去。
王大人落座,那姑娘很快湊上來,先給楚浔斟了滿滿一杯酒。
“王爺剛說要賠罪,小女子先替王大人敬一杯吧。”
那王仲雍先按住了女子的手說:“哎,王爺海量,剛才已經喝了不少,你上來就敬酒,這不是欺負王爺。”
“小女子不敢……”那姑娘連連擺手。
王大人借機問:“聽聞幾年前王爺大病一場,這幾年身子可好些。”
楚浔知道這些人又來試探他的底細,若無其事的笑道:“本王少時體弱,如今仔細調理,已是大好。”
巧兒不由自主的擡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那身型單薄得可憐,說是大好竟然也有人信。
“那就好,那就好!”王大人聽了卻連連叫好,那姑娘趕忙舉起杯子。
楚浔一刻也沒含糊,飲盡杯中酒,看向王大人說:“本王今日還有一事相求。”
“王爺請講。”
“有個人還需王大人幫着保一保。是京兆府尹一案的證人,名喚喬七的。不知大人聽說過沒有。”
身後的巧兒再次擡頭。眼睛發亮的看向楚浔。她沒想到堂堂王爺還記得自己的事。
那王大人一聽皺了下眉頭說:“聽說是聽說過。現在人在刑部大牢裏。這案子是要案,又還沒開審。這人恐怕保不出來呀!”
楚浔的後背幾乎能感受到巧兒祈求的目光。他笑笑說:“倒也不用現在就放人。本王也知道利害關系。只是拜托大人費心,讓喬七在獄中不要吃什麽苦頭。喬七是我永安衙役,若是有人對他濫用刑,可就是不給本王面子了。”
“明白明白。”王大人連忙點頭說:“我一定潛人看好了。一根手指頭也不能動。”
“大人就費心了。”楚浔說着,又幹了一杯酒。
此後三人在桌上推杯換盞。那姑娘一看就是有備而來,與王大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表面奉承,一壺酒很快就要見底。
楚浔此時已經眼神迷離,他用一只手在桌下撐着身子。從巧兒的角度看去,那手臂微微發抖。
巧兒此刻已經把卷宗抄得七七八八。她不知道楚浔的心疾是否要命,可是他今日沒有服藥,又這樣連番喝酒,恐怕是受不住。
想到這裏,巧兒心一橫,她放下筆無聲走到楚浔身後,用盡力氣裝得嬌滴滴的說:“王大人今日有人助場,我們王爺卻是孤軍奮戰,這是不是有失公允呀?”
王大人聽了一愣,擡頭看向這小姑娘問:“這位是?”
楚浔低聲喝道:“休得無禮。”他又看向王大人說:“是我随身侍女,沒怎麽出過門,大人見笑了。”
“哎,這位姑娘說的也有道理。要不姑娘坐下一起?”那王大人見巧兒嬌嬌嫩嫩的,諒她也沒什麽酒量,不安好心的笑着招呼她坐下。
楚浔剛想攔着,巧兒卻已經坐在一側,和那花姑娘面對面,兀自舉起了杯子。
“後面的酒小女子替王爺喝了。”巧兒幹脆利落的一揚脖子,把空酒杯亮給對面的人看。
此後的時間裏,楚浔真的一杯酒都沒再喝。因為他發現桌上的人誰也不是巧兒的對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喝這濃烈的玉漿如同喝白水一般。對面的王大人和花姑娘沒幾輪就敗下陣來。
“天色不早了,本官該告辭了。”王仲雍帶着七分醉色,終于要繳械投降。
他被那姑娘扶着起身,搖搖晃晃的拜別。
楚浔也是目光渙散,他似乎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撐着桌子起身。勉強擺擺手說:“本王不勝酒力,就不送大人了。”
“不用不用。”王大人舌頭都直了,卻還沒有忘記那卷宗,指指窗邊的案幾。
巧兒明白,穩穩當當的走過去拿起卷宗,雙手奉上。王大人笑嘻嘻接過來。
“王爺府上真是卧虎藏龍,一個小丫頭頂千軍萬馬呀。”
“讓大人見笑了。”楚浔站不穩,聲音越發低弱,看向巧兒的目光卻是意味深長。
王仲雍終于被攙着搖搖晃晃出了門。眼看那門關嚴了,巧兒一回頭,卻見楚浔一手撐着桌子,死死抓着錦緞桌布,另一手按着胸口深深彎下腰去。
“王爺……”巧兒驚得趕忙迎過去。卻見楚浔的臉色頃刻間灰暗下去,張着嘴似乎要說什麽,可是話還沒出口,已經抓着桌布往一邊倒。
“嘩啦“一聲,桌上的杯盞全都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巧兒驚叫一聲,幾乎是撲過去,接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巧兒被帶的摔倒在地上,她用手臂死死護住楚浔,待到低頭看時,楚浔已經緊閉雙眼,昏死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多寫些,明天有事,可能停更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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