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沒見識
兩日後的清晨,墨江提着大大的包袱跟在巧兒身後,第一百遍向巧兒交代楚浔的衣食住行。
“每日三次服藥不能耽擱了。王爺自己不會想着,他都是能糊弄過去一次是一次。”
“嗯……”巧兒雖然已經能把這話背下來了,可還是勤勤懇懇的點頭。不知為何,她總是覺得能和楚浔偷偷出游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每次面對墨江失落的眼神都有一種負罪感。
“王爺的衣服要注意增減。眼下是初春,時冷時熱,可不能着涼了。”
“哎,記住了。我在車裏準備了一摞大衣服,冷了就給他披上。”
“夜間得有個人在他卧房裏。不能讓他一個人睡。”
巧兒點頭:“陳峰寸步不離。”
“哎……”墨江還是用哀怨的眼神看她說:“出去這麽久,真真的擔心死人了。”
此時楚浔已經收拾停當,空着兩手閑庭信步踱到馬車邊。巧兒見機追過去,試探着問:“王爺,能不能帶墨江姐姐一同去?”
楚浔頭都沒擡直接說:“帶誰去也不能帶她。”
“為何?”
“她進府時我八歲,此後一直跟随我。她若是不在府裏了,誰都能知道我出了城。”
“哦……”巧兒明白了王爺的用意。想到他說過擅自離開封地是要殺頭的。立刻覺得還是委屈一下墨江吧。
楚浔臨上車時回頭瞥了一眼巧兒問:“怎麽,怕伺候不好我?”
巧兒第一反應是搖頭,但是很快又猶豫着點點頭。
“無妨……”楚浔自顧自的上了車回頭說:“我也知道你不會伺候人。将就些吧。帶着你是因為沒人認識你。誰也不會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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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兒咧着嘴愣在那,一時間真是覺得委屈了王爺,也委屈了自己。
“我……”
“還等什麽,要不你也別去了。”
巧兒只得撅着小嘴上了車,楚浔靠在寬敞的車廂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馬車出了城門,景色與永安城內漸漸不同。眼下是初春,綠柳才黃,東風細雨。
巧兒從小在城牆邊長大,沒怎麽見過這般野趣盎然的風景,一時間興奮得四下張望。
“陳峰大哥,你去過黔州嗎?那裏的景色是不是和漢西截然不同?”巧兒睜着一雙亮亮的大眼睛看向陳峰。
陳峰脾氣好,平日裏永遠憨憨厚厚的笑。
“呵呵,我也沒去過黔州。其實……我就在京城呆過,然後就是永安。沒啥見識。”
“啊……我連永安都沒出過,這……人生地不熟的,該不會走錯路吧?”
巧兒忍不住看向楚浔,那人正合着眼養神。
“王爺,您認識路嗎?”
楚浔沒睜眼,只是悠悠說了一句:“陳峰是因為跟着我才沒見識的。我正巧也沒怎麽出過城。這一趟全當長見識了。”
這一下可把巧兒吓到了。她看看楚浔再看看陳峰。陳峰只是憨憨的笑。楚浔則是幹脆躺倒在枕龛上,翻個身睡去。
路途上的第一日,楚浔基本上都在睡覺。馬車的轎廂裏很寬敞。那人躺平了睡的安靜恬然。巧兒一開始還忙着看窗外的景色,可是漸漸發現那人的睡顏似乎更加吸引她。
他有一張很柔和的側臉,合着眼時仿佛世間風雨都不能把他浸染。誰會想到這個睡顏沉靜的孱弱少年,就是護佑秦川大地的漢西王爺。
第一夜他們夜宿客棧。楚浔和陳峰睡一間套間,巧兒睡在隔壁。
第二日清晨,三人還沒上路,巧兒先盯着楚浔把當日的藥先吃了。那人似乎沒有睡好,臉色晦暗。見到巧兒捧着的一大堆藥丸,眼神裏都是煩惡。無奈巧兒受墨江之托,步步緊逼,楚浔無法,只好一一吞下藥丸。
中午的時候,馬車出了漢西屬地,來到一處小鎮。
楚浔令馬車停穩,朝着巧兒招手說:“替我辦幾件事情。”
巧兒坐起身點點頭說:“嗯,您吩咐就好。”
楚浔從懷裏掏出一摞漢西的官交子來說:“去鎮上把這些錢換成本地的交子吧。”
“好……”巧兒答應着。
“還有。拿了錢去集上買些吃食。”
“王爺想吃什麽?我去買。”
楚浔笑着搖搖頭問:“巧兒,你在永安買菜做飯嗎?”
巧兒使勁點頭。家裏的飯菜都是她做的。
“好,你在永安常買什麽,就在這裏買什麽。最好買你知道價錢的東西。”
巧兒沒有全明白。馬車上沒有火,即使買了菜也沒法做飯呀。
楚浔又對陳峰說:“你陪着巧兒去。要不她一個人走丢了就麻煩了。”
陳峰望着楚浔問:“您一個人留在車裏?”
“嗯……”楚浔答應着:“我在車裏歇歇。你們想吃什麽就在外面吃些就好。不用管我。”
陳峰猶豫着點點頭,起身跳下了車,對着巧兒招手說:“走吧。”
巧兒還是不放心楚浔,跟着陳峰一步三回頭的問:“那王爺吃什麽?”
陳峰走在前面說:“王爺出門在外很少吃東西。特別是坐車的時候,什麽也吃不下。”
巧兒心裏一緊,心想怪不得那人今天臉色更加蒼白下去。他這紙糊的身子哪裏能輕易出門,沒見識就沒見識吧。
巧兒跟着陳峰到了熱鬧的集市,按着楚浔交代的買了十幾樣東西。提着一大筐菜回到車內,還沒上車,巧兒就急急的朝着楚浔抱怨。
“王爺,這裏的菜肉怎麽如此貴。這麽小的地方,東西比永安貴上五六成呢。”
楚浔此時也起身了,坐在小桌邊擺弄着毛筆,颦着眉頭說:“你細說說。”
巧兒從筐裏先拿出一個油紙包說:“這牛肉包子,永安是三貫一個,這裏要五貫。”
楚浔點頭,拿着筆在紙上寫了起來:牛肉包子五貫。
他一邊寫一邊說:“這包子是陳峰愛吃的,趁熱吃了吧。”
陳峰不好意思的笑笑,接過紙包來說:“我去車下吃。”
他一閃身拿着包子跳下車。巧兒繼續說道:“白面餅一貫一張。比永安的小的多。是不是因為咱們漢西種麥子,所以糧食才便宜呢?”
楚浔放下筆,苦笑着搖搖頭說:“也不是。我們這一路每到一處你都去看看,把價錢記下來。”
“好。“巧兒答應得痛快,她最喜歡買東西了,特別是花別人的錢買東西。
此時馬車已經再次出發,随着颠簸,楚浔按住了眉間閉上眼。巧兒趕忙手腳并用來到小桌子前說:“我來記吧。不就是把每樣東西的價錢都記下來。這個容易。”
楚浔合着眼勉強點頭說:“好,先把你那張餅吃了再記。”
巧兒此時已經拿着餅咬了一口說:“王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要啰嗦。”楚浔睜眼,有些不耐煩。
巧兒陪着笑臉說:“那我可講了。您別治我的罪就好。”
“那得看你講的是什麽。”
“我就是想問王爺一個問題。這漢西百姓的日子越來越難過,王爺您知道嗎?”
“嗯?”楚浔神色一凜。他沒想到這個小丫頭敢問這樣的問題。
“此話怎講?”
巧兒盤着腿說:“您看,我爹爹當仵作二十幾年了。十年前俸祿是一年一萬貫。如今是一年三萬貫。這看上去是越來越多了。可是十年前五貫夠全家幾天的飯食,如今只能買幾張餅。這餅的價錢漲的比俸祿快多了。您說是不是日子越過越緊?”
楚浔促着眉沒說話。
“我爹爹說,爺爺當仵作那會,衙門裏的俸祿是銀子。酒可以随便喝,日子挺松快。可是到了他這一輩只能打些零酒喝,還不是想喝就喝。我若是做了學徒,一年才兩千貫錢,吃飯都夠嗆。您說,明明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為什麽日子過的一天不如一天呢?”
楚浔面上還是平靜的,眼裏卻有掩不住的風起雲湧。他穩了穩心神說:“你周圍的人都這麽覺得嗎?”
巧兒“嗯”了一聲,可是又擔心楚浔不悅,趕緊解釋:“當然了,日子該怎麽過還怎麽過,也沒到過不下去的地步。我這不是祖上冒青煙,能有機會和您說實話,才啰嗦這幾句的。百姓嗎,什麽樣的日子都能過下去。”
“巧兒……”楚浔沉吟半晌,像下了什麽決心似的擡頭叫她。
“哎,您吩咐。”
“我……其實可以告訴你原因。”
巧兒有點驚訝。她本意只是抱怨一下,這種事情誰能期盼真的有答案呢。
楚浔用修長的手指把桌子上花花綠綠的交子擺齊,這是巧兒去鎮上的銀號換的。他又從手邊拿出火折子來。
巧兒見他面色陰郁,大白天的竟然要點燈。心中有些含糊,開始怨自己口無遮攔。這楚浔是藩王,在他面前抱怨日子不好過,這不是打王爺的臉嗎?
楚浔卻沒有看巧兒,他用火折子點了桌子上的燈盞。然後拿起一張銀票置于火苗上,那票子底下一縮,藤起火苗來。
“哎,王爺您別燒呀。這可是錢呀。”巧兒驚叫道。
楚浔卻挑起嘴角說:“你看,這就是答案。”
楚浔把那燒黑的交子扔進火盆裏,一雙眼被火光映得發亮。
他知道這是一個禁忌的話題,很多人知道緣由,卻沒有人敢去追究。百姓的日子江河日下,他們的隐忍助長了那些人的貪婪。
第一個站出來指出這個騙局的,是楚浔的父親,而他也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作者有話要說:
交子是宋代的紙幣。這裏借用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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