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移花接木

程破空幹了杯中酒,借口頭暈搖搖晃晃起身。

巧兒緊随着他繞過假山。前面是一片幽靜竹林。曲徑盡頭是滾滾烏雲壓在天邊。

兩人快步穿過沙沙作響的竹林,不遠處的牆根下有一棟破敗的草屋。一抹綠色身影在門前朝着他們招手。

“是她的丫鬟。”巧兒在程破空身後提醒。

程破空點頭,示意巧兒留在此地,自己迎過去。巧兒遠遠的望着,只見程破空背着手,閑庭信步進了那草屋,丫鬟趕忙關緊門。

巧兒在心底尋思楚浔交代的話,覺得這丫鬟在門口是個礙事的,于是溜着牆根走過去。

“姐姐……”巧兒躲在竹子後招手叫那丫鬟。

小丫鬟猶猶豫豫的走過來。

“姐姐……”巧兒望望周圍欲言又止,伸手拉那小丫鬟道:“你且與我來。這種事情我們班主不喜窗根下有耳的。”

“可是……”小丫頭望着那扇歪歪斜斜的柴門說:“我不敢走。”

“哎呀,你也是死心眼。這種時候,裏面的人嫌棄我們偷聽,外面的人若是發現了,咱們得跟着被打死,裏外不是人,何必呆在這裏。還不如去逛逛。”

小丫頭細細的想,也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那……咱們一同出去?”那小丫鬟指指戲臺方向。

巧兒急得跺腳說:“你還嫌別人不知道咱們兩個主子的事。咱們兩個同走,讓你家老爺看到,一定會琢磨出端倪的。”

小丫頭呀了一聲,心嘆還是巧兒有經驗。

“好妹妹,咱們分頭走。讓主子自己快活就好。”小丫頭話音未落,已經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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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兒低頭往回走。迎面響起沉沉的腳步聲。一擡頭,卻見一隊官兵正巡邏。打頭的将軍個高腿長,幾步走到她面前。巧兒下意識的福了福,那将軍深深看了她一眼。巧兒擡頭正好與他那一雙鳳眸對視。

巧兒忍不住心下一沉,倒吸了口氣,因為那目光太過熟悉。若不是他臉上的傷疤和滿面胡須,她幾乎以為面前站着的是楚浔。

想到那日楚浔與這男人隔河相望,一副情難自禁的樣子,巧兒心下明了。這個人是今日他們來此地冒險的目的,這個人與楚浔有着共同的秘密。

此刻草房裏正一片窸窸窣窣。程破空進門時,那小妾已經迫不及待的脫了外袍,露出水紅色的抹胸來。程破空很懷疑這女人自己也喝了那桂花酒。

“程公子……”小妾嬌滴滴的喚他。

程破空來到近前,居高臨下的看她,心下厭惡,可是臉上還得裝的春意盎然。

他半跪下,扯出那小妾胸口裏已經解開的肚圍。小妾一張尖臉立刻緋紅,直接伸手要解程破空衣襟上的帶子。

“小娘子稍等。”程破空按住那女人的手,淺笑着說:“你且等我去拿一樣東西。”

“都這時候了,還拿什麽東西?”女人又要伸手。

“哎……好不容易來一次,需要些東西助興。我已經帶來了,就在車上,去去就來。”

“那公子可要快些!”女人嬌嗔道。

程破空一雙桃花眼顧盼生輝,笑着閃出了柴門。

此刻軍營外院的牆根下,停着一排馬車。程破空帶着整個戲班來,拉拉雜雜停了十幾輛馬車。

戲班裏的人此刻都去了戲臺,好些個車夫也去看熱鬧了。只有末尾的馬車上,并排坐着兩個身影。

楚浔今日脫去慣常穿的錦衣,只穿了尋常的粗布衣服,手裏拿着馬鞭子。

一旁的陳峰也是車夫打扮,下巴上還粘了假胡子。

“陳峰……”楚浔見四下無人,拉起了家常說:“這一趟回去,把你和墨江的事辦了吧。”

“啊!”陳峰又驚又喜,結巴着說:“那……那怎麽行?墨江她……”

楚浔按住他的肩膀說:“墨江辛苦這麽些年,也該有安穩的歸宿了。咳咳……”

他按着胸口咳了一陣接着說:“許給別人我也不放心。她終歸是不能……咳咳……不能出府的。”

楚浔說的勉強,撐着身子換了個姿勢,擡起腿來,揉着酸痛的膝蓋。陰雨綿綿多日,他本已好轉的骨痛又如蟲噬般襲來,昨天整夜都沒合眼。

“爺……”陳峰壓低了聲音追問:“您說的可是真的?”

“我何時糊弄過你。”

“那您身邊……”

“有巧兒呢。這一路我習慣她伺候了。”

陳峰想了想點頭說:“要說這巧兒也真是一個人物。你說她愣吧,有的時候又挺機靈。你說她笨手笨腳吧,又身懷絕技。”

這評價不由得說到楚浔心坎裏。那孩子傻到可愛,但又似乎潛力無窮。

“那我替墨江謝謝爺啦。”陳峰喜不自禁的說。

楚浔輕笑道:“你倆平日裏不理不睬,誰知道早就心裏有了主意。咳咳……每次我說讓墨江找人家,她都哭哭啼啼。我先前以為是舍不得我,合着是舍不得你。”

“爺快別這麽說,折煞我了。她舍不得您也是真的。”

“哎……”楚浔深深喘氣,使勁揉着心口說:“今日氣短,不和你理論了。”

“還是難受?今天這日子您不該出門的。”陳峰擔心的看着楚浔。那人眼下有深深的青影,一幅面白唇青的樣子。陳峰知道,自從見了那人,楚浔一直寝食難安。

渭南軍副将賈迪此時正帶着幾個随從走在外院。離得老遠就見到程家班的車隊停在牆根下。他輕着腳步走在前面,為了不讓後面跟着的三個随從覺得異常,他目不斜視,卻屏住呼吸豎起了耳朵。

車隊末尾處傳來熟悉的咳嗽聲。那咳聲不深,卻延綿不絕,夾雜着喘息聲。賈迪的毛孔緊縮,心裏撲通通的跳個不停。

他幹咳兩聲,車駕上的咳喘立刻止住了。

賈迪挺直脊背走到車子前,面前露出了一張白到透明的側顏。

“你們是程家班的?”賈迪站住了問話。

車上人立刻跳下來,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一旁貼着胡子的陳峰趕忙說:“回兵家的話,我們是程家班的車夫。”

賈迪眼裏定定望着那張臉,指着車上問:“車上可有什麽東西?”

那張臉似乎比小的時候更蒼白了。鼻翼處有隐隐的青色。可是目光灼灼,頗有神采。

“車上本是班主的行頭,如今是空的。”楚浔終于收拾起情緒,鎮定的答話。

他見賈迪不做聲,朝車後使了眼色說:“将軍可以上車查看。”

賈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對身後的士兵說:“你們等着,我去看看。”

一面說一面自顧自的登上車子,楚浔緊跟其後。

上了車,簾子放下來,楚浔從懷裏掏出事先寫好的長信,剛要塞給賈迪,那人突然攥住了他的手。

賈迪死死握着楚浔冰涼的手說:“我久聞程老板大名。麻煩轉告程班主,此地陰晴不定,細雨連綿,請務必珍重,不宜過度操勞。”

楚浔深知這一番話是對自己說的。他使勁點點頭說:“一定轉告。”

“你們的船會在此停靠幾日?”

“明日啓程。”

“這麽急?”賈迪無限悵然。

楚浔深吸氣說:“若是有緣,興許很快與将軍再會。”

賈迪無奈點頭,無聲的用手輕拍楚浔的心口,滿眼關切。

楚浔攥起拳頭來敲敲心口,笑着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賈迪似乎放下心來,一面笑着,眼裏一面湧出淚來。他怕面前人看到更傷心,幹脆一把摟過楚浔的肩膀,抱着他,像少時那般狠狠拍拍他的後背。

楚浔忍不住輕咳,眼蒙水光從他懷裏擡起頭來,用唇語說“保重”。

車外此時響起兵丁的聲音:“将軍,戲臺那邊似乎要散場了。”

“好,咱們走吧……”賈迪說着松開楚浔,回身時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抹眼角。

他轉身欲要下車,掀起簾子之前又是萬般不舍,回身再次摸摸楚浔的頭頂,輕輕按了按。

楚浔跪坐在車裏,盯着那寬闊的背影,眼看着簾子掀起又放下,車外的腳步聲漸遠,歸于寂靜。

那一邊的程破空此時已回到戲臺前,臺上正唱“游龍戲鳳”。臺下李貴一個人伸着脖子四處張望。

程破空離得老遠朝他招手。

那李貴喝了桂花酒,好似吃了一顆炮仗。小腹裏有一團火燒。他見到程破空的身影。趕忙起身,仿佛被炮仗崩着撲到那人面前。

“程老板……”李貴聲音都發顫了。

程破空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別說話。從衣襟裏掏出一個東西塞進李貴手中。

李貴只聞到一股濃重的脂粉味,低頭看到那繡着并蒂蓮的肚圍,已經燥熱難耐。

“花園柴房裏見。”程破空看向別處,嘴裏不經意的吐出幾個字。李貴點頭如搗蒜。

程破空也不多留,說了這幾個字就回身消失。那李貴攥着微熱的肚圍,如珍寶一般揣進懷裏。

另一邊的巧兒看着李貴鑽進竹林,快步走到齊尚書的侍衛跟前,示意他低下頭有話要說。

侍衛看着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小丫頭,猶豫了一下低頭,巧兒伏在他耳邊說:“杜娘子崴了腳,孤身一人在花園裏的柴房內,沒人幫襯。我路過時她正疼的呼天搶地,讓大人快快過去。”

“啊!”侍衛一聽也着了急,快步跑走去找齊大人了。

巧兒完成使命,給遠處的程破空使了眼色。兩人一前一後悄然離開。

“程班主,咱們這就走嗎?不和齊大人辭別?”巧兒一邊快步跟着程破空走一面問。

“馬上要出人命了。沒人會注意咱們何時走的。”

“哦……可惜了。”巧兒嘟哝。

“可惜什麽?”

巧兒跑到前面說:“不是唱了堂會後都會打賞嗎?”

程破空叉着腰站住了,擰着柳葉眉問巧兒:“我還敢讨賞?讨什麽賞?因為他的小妾要輕薄我我沒從?”

“呵呵……”巧兒撓撓頭說:“也是,還是溜之大吉吧。”

小丫頭一面說,一面撩起長裙,飛快的穿過竹林,先跑的無影無蹤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猜到賈迪是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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