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烏合之衆

楚浔給巧兒擦完臉,又拉過她的小手,四只手一同泡進銅盆裏。水波蕩漾,那一大一小兩雙手似是幻為一體。

“王爺,您說又要有命案了,是不是指花馬池?”

楚浔低頭仔仔細細的清理巧兒的指甲,一面洗一面點頭說:“這整件事情都不對勁。我是不信那所謂花馬的傳說的。”

“那……您是不是覺得花馬寺裏的大和尚不對勁?”巧兒問。

楚浔想了想搖頭說:“我最先懷疑的也是那釋明和尚,可是昨日試探一番,并沒有看出什麽破綻。這和尚要麽是城府極深,有備而來,要麽就是徹底清白。”

“沒點城府能當方丈嗎?得讓香客趨之若鹜,寺裏的和尚俯首稱臣,還得讓菩薩也青睐有加。他把那花馬寺搞的風生水起,我看那裏的和尚各個都肥頭大耳的,這個住持一定不簡單。”

楚浔幫她擦着手指忍不住又笑了。

“人都說饞當廚子懶出家,其實出家也挺不容易的。”

巧兒的手擦幹淨了,自己下床,一面光着腳找鞋一面說。

楚浔這才想起來她的鞋被自己丢到床底下去了。他把小丫頭按到床上說:“地上涼,我給你找鞋。”

說着就自己半跪到床邊,彎着腰尋巧兒的鞋。

“爺……您……這不是要把我慣壞了嗎?”

楚浔拎着一雙繡鞋擡起頭來,似乎不明所以。

“你這麽容易慣壞嗎?”楚浔眨着眼睛問。

巧兒怪他不解風情,踩上鞋嬌嗔道:“爺是對每個……都這麽好嗎?”

楚浔起身拍拍手上的土。他似乎被床下的塵土嗆到了,一面咳一面笑道:“嗯,對每個真通房都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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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兒眼裏劃過一瞬的落寞。但是很快收拾起心情。以她的地位身份,該對楚浔這話高興才是。

她不自然的笑笑問:“我去給你端早飯去。想吃什麽?”

楚浔吞咽了幾下,忍住咳嗽說:“去給我端壺茶吧。口渴的厲害。”

“哦,這就來。”巧兒這才想起來,整個晚上自己都要死要活的,哪裏有精力伺候楚浔。那人一晚上連口水都沒喝。

巧兒穿戴整齊,走到外屋給楚浔沏茶,剛端進去,那人就搶過杯子來一仰頭都喝盡了。巧兒趕忙又給他倒了一杯。

“爺,當時那花馬池出了好幾檔子人命,為什麽沒有告官?若是衙門來了仵作仔細查,總能查出蛛絲馬跡的。”巧兒趁着楚浔喝水的功夫,想起來問正經事。

此時第二杯茶已經見底。楚浔掏出帕子按按唇邊說:“這定邊縣可不單單只有鹽……”

“嗯?”巧兒不解。

“誰家飯桌上都缺不了鹽,有了鹽就有銀子。你看那西面的青山……”楚浔說着指了指西邊的天際道:“那山洞裏還有糧食……”

“這裏也是糧倉?”

楚浔點頭說:“這裏不光是漢西的糧倉,還是天下的糧倉。若是遇上饑荒戰亂,這裏存的糧食可就抵了大用了。”

“可是……就算是糧倉,也不至于要遮掩吧。”

楚浔唇邊浮現笑意說:“這裏不是大齊的公糧倉,是我漢西王存的私糧。”

“私糧?”巧兒聽說過,大齊的糧食由朝廷統收統銷,販賣私糧是要定罪的。

“爺,為何要囤私糧。”

楚浔随意的敲敲桌面說:“歸根到底還是因為銀子。我想……在漢西廢除交子,重新按儲存的銀子發行銀票。廢除舊制的時候,百姓難免恐慌,一恐慌就會搶購糧食。只有存夠了糧,才敢邁出這一步。”

“啊!”巧兒沒想到楚浔在下如此大的一局棋。看來他應該為此事準備很久了。

“可是……”巧兒還有不明白:“王爺您存夠了銀子了嗎?”

楚浔嘴角笑意更深,他指指西邊的山頭說:“也存在山洞裏了。”

“我的天爺,那是不能讓衙門來。”

“還有呢……”

“還有?”巧兒覺得需要重新認識面前這位爺了。雖然昨晚已經把他看得通透了,可是沒想到這貌似孱弱的小王爺有如此深的心思。

“這裏還有馬。”

巧兒頭皮發麻。那關外的赫人騎馬是因為游牧,關內人除了出行騎馬,那就是為了打仗了。

“爺,您不是要……”

“謀逆?”楚浔不經意的吐出這兩個讓巧兒不寒而栗的字,可是随後他又搖頭笑了說:“不會,我還沒活夠呢。屯馬也不一定單單為了打仗。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用意。”

巧兒可算是松了口氣,按理說楚浔沒有兵,光有馬也起不了兵呀。可是說到這馬,她又突然瞳孔一縮。

“王爺,這裏的馬是不是從赫人的馬販子手裏收的?早上陳峰不是說赫人的馬販子失蹤了……”

楚浔的面色也有些凝重,他點點頭說:“我也是有些擔心。這裏離北境不遠,很多赫人馬販子來用馬換鹽。我最怕的是,那花馬池的事情和赫人馬販有關。”

巧兒聽了惶惶不安。這兩件事若真的有關,該如何向赫人交代,兩境勢必要開戰呀。

“所以我們需要盡快探一探這花馬池的低細。這事不能聲張,只能我們私下裏查,巧兒……要辛苦你了。”

“我?我人都是爺的了,辛苦些算什麽?”

楚浔笑着起身,刮了一下巧兒的小鼻子說:“不知害臊嗎?總是挂在嘴邊。”

巧兒的面色頓時紅到耳梢。

此時楚浔看看巧兒手裏的茶壺又說:“怎麽還是渴。”

楚浔使勁吞咽了幾下,意識到自己也許不是渴,而是喉嚨痛。

他攥起拳頭來輕輕的咳,越咳喉嚨越癢。

此時院外傳來腳步聲,只見晚娘火急火燎的走進院子,還沒到門口就喊:“王爺……”

楚浔心下納悶,晚娘剛才明明是賭氣走了,怎麽自己又轉回來。

他這個幼妹自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與哥哥姐姐拌嘴後都是要別人哄才下臺階的。怎麽會這麽快就不計前嫌了?

“王爺……”晚娘一臉焦急的說:“院外聚了好多鹽田的工人,他們聽說花馬池要重新開始采鹽,要來和王爺論斷呢。”

“論斷?哼!”楚浔冷哼一聲說:“來的還真是快呢。我倒要看看有什麽花樣。”

楚浔帶着巧兒和晚娘兩人徑直出了院子,來到大門口,只見陳峰提刀已經擋在門前。

“爺,不能去……”陳峰為他的安危擔心。

楚浔從門口望出去,卻見大門外烏壓壓站了百十來號人。前排的人竟然還披着麻帶着孝。

楚浔心下一沉,回頭問晚娘說:“這些都是采鹽的工人?”

晚娘眼力好,她仔細看了看,肯定點頭說:“都是附近的相親,也在鹽場做工。”

“既然是自家工人,有何好怕!”楚浔說着已經跨出了門檻。

門外的工人本來鬧哄哄的喊,見一身白衣翩翩公子跨出來,立時就住了聲。

楚浔走到大家面前站定了,負手含笑問:“諸位鄉親們今日有何事要論斷?”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來的時候信誓旦旦,此時卻都指望着別人出頭。一時間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終于一個站在前排年齡稍長的人跨出一步,卻是一上來就磕了個響頭。

“草民們今日是來懇求王爺,那花馬池斷斷不可再采鹽。這半年以來出了好幾條人命了,我們實在是怕呀!”

一旁的人見到有人出頭,終于膽子也大了,幾個戴着孝的人齊刷刷跪下喊:“王爺,求求您,別再讓我們去那花馬池啦……”

楚浔背着手一言不發,等待着他們下一步的戲碼。

此時後排有人喊:“若是非要我們去送死,我們就不幹了!”

“對,不幹了!”

“對,不能送死!”

………

楚浔眉頭微颦,擡起了手。大家不明所以,紛紛收聲。

他清清喉嚨,指着那幾個戴孝的說:“本王也是近日才聽說有人因為花馬池的緣故遭了意外,本王深感痛心。”

他回頭對晚娘說:“去把賬房叫來,這些相親理應得些撫恤。這樣吧,凡是因公丢了性命的工人,一家領一百兩紋銀。受傷的領五十兩。”

“啊……”

“啊!”

人群裏發出驚呼。他們沒想到自己的命會如此值錢,這年頭有幾個人見過白花花的真銀子呀?

跟着驚呼的也有巧兒,她一面感慨楚浔的出手闊綽。一面也為了他捏一把汗。

從這撫恤的數目上看,楚浔開采花馬池的決心不容置疑。因為沒有工人能抗拒這個數目。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就是現實。

只是不知這花馬池一旦動工,會發生什麽樣的蹊跷事。

巧兒是窮苦人家出身,她對窮苦人的判斷果然不錯。

楚浔這句話一說出來,後排的人議論紛紛,前排披麻戴孝的人興高采烈的哭着謝恩。

楚浔指指後面的人繼續說:“這花馬池一旦開采,若是再有人遭遇不測,一律按我剛才說的數目發撫恤,大家還有什麽異議嗎?”

對面的人群先是沉默,其後整齊劃一的開始搖頭。

“沒有啦!”

“散了吧。散了吧!”

“王爺英明,謝王爺隆恩!”

人群很快散去。楚浔也回轉身。巧兒跟在他身後進了院子。

晚娘急着去找賬房了,這麽大一筆銀子。得她親自支使。

轉過假山,日頭突然沒了遮攔。熱辣辣的照在臉上。巧兒手搭涼棚擋着陽光,前面的人慢慢停下了腳步。

巧兒幾乎撞在楚浔身上,她驚呼了一聲:“爺,您幹嘛?”

此時楚浔卻突然扶住了身旁的壽山石。巧兒繞到他面前一看,被他的臉色吓了一跳。

只見楚浔面色霜白,用另一只手扶着額頭,搖搖欲墜。

“怎麽了?“巧兒一面問一面扶他。

楚浔閉着雙眼,似乎聽不到她說話,臉色越來越白。

巧兒一把摟住楚浔的腰,那人把重心都壓在巧兒身上。

小丫頭一眼瞥見身旁有一個石凳,連拉帶拽把楚浔扶到跟前坐下。那人氣息很急,伏在巧兒肩頭喘息。

巧兒一下下撫摸着楚浔的後背。那人緩了良久,才艱難的吐了幾個字:“只是頭暈……”

此時楚浔後背的衣裳已經微微汗濕。巧兒這才想起,那人只是昨日中午吃了一碗素面,此後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的來。他沒有一刻喘息的機會。

“是不是累了?”巧兒輕聲問。

那人在她肩上點頭。氣息慢慢均勻了些。

巧兒見身邊沒了人,摸摸楚浔冰涼的臉頰輕聲說:“爺真有辦法,幾句話就把那些人打發了。”

肩上的人似乎很受用,無聲的笑了笑。

他又緩了好久,才側過頭在巧兒臉邊緩緩說:“對付烏合之衆有三件法寶,屢試不爽。”

“哪三件法寶?”

“第一是吓唬,第二是利誘,最後是分化拉攏,他們自己就潰不成軍了。本王仁慈,只用了利誘。”

巧兒一面回想,一面覺得這三樣法寶自己哪一樣也逃不過去,看來自己也是個烏合之衆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最後才發現,小王爺起床後似乎沒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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