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羅圈腿
楚浔悔不當初。巧兒卻是不明所以。
她想起那李媽媽唯一的印象就是白花花的碎銀子。那一日她在夥房裏與幾個婆子賭錢,好不容易從李媽媽手裏贏來的銀子,都被楚浔搶了去。
“爺,這個李媽媽是何底細?”
楚浔嘆息搖頭,又指指床頭躺櫃的抽屜,巧兒走過去拉開了,在裏面的暗格裏看到了幾顆碎銀子。
“爺,這是那李媽媽的銀子?”巧兒把銀子托在手裏感嘆。這王爺從丫鬟手裏搶來了賭資,還如此妥善收藏,還真是視財如命呀。
楚浔拉過巧兒的手,用指尖捏起那銀子說:“那日我之所以把銀子收走,就是因為詫異這普通的婆子那裏來的碎銀子。這府裏的月錢是斷不可能用銀子付的。哎……怪我被別的事情牽扯,沒有深究下去。”
他看向晚娘問:“半年前在花馬池采鹽時,府裏是不是也接連出了怪事?”
晚娘點頭,眼睛突然睜大了說:“這李媽媽……該不會就是他們的內線?”
楚浔緩緩點頭說:“如今這婆子被人滅了口。這條線斷了。”
巧兒見他無限自責,急忙哄着說:“爺您別急。線索不一定斷了呢,容我去看看。死人也會說話的,總有些蛛絲馬跡。”
楚浔知道她說的有道理,整理情緒點點頭說:“去吧。今日容許你帶刀,想刨就刨。”
一旁的晚娘不知巧兒的出身,聽了驚愕不已。
“巧兒,你要去做什麽?”
楚浔輕描淡寫的解釋說:“巧兒是漢西第一仵作喬七的女兒,你別看她年紀小,其實身懷絕技,驗屍辯毒都非常人能比。”
楚浔其實有些誇大其詞了。正常人驗屍辯毒做什麽?這事根本就沒可比性。可是這番話巧兒聽在耳裏,如歌聲般美妙。她立時彈起來,走路都帶了風。
“爺您踏踏實實睡一覺,等我的消息。今日不找到線索我就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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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在心裏籌劃着怎麽把那李媽媽徹底刨了。
晚娘看着她嬌小的背影,轉頭淺笑着看向楚浔。
“哥哥是因為巧兒會驗屍才留下她做貼身丫鬟的?”
楚浔發着燒。面色本就通紅,此時越發覺得臉上燒得厲害。他淺淺點頭,“嗯”了一聲。
“那現在呢,因為她驗屍的手藝,就忙着把墨江嫁出去?”晚娘問。
楚浔目光有些躲閃,含混道:“你如何知道?”
“我自然知道,那陳峰連喜糖都給我了。哥哥,如今這巧兒到底是什麽角色?”
楚浔連耳廓都通紅。他舔舔幹澀的唇說:“巧兒……算是……通房吧。”
“算是,還是名副其實?”
“……嗯,名副其實。”楚浔不知為何羞于向晚娘吐露此事。這麽多年來,晚娘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是他誓死要保護的人。他似乎所有精力與關愛都給了晚娘。如今突然多出另一個女孩來,他不确定晚娘會如何反應。
晚娘想了想,卻明媚的笑起來。
“細想想,這個巧兒确實乖巧伶俐,正适合陪着哥哥呢。哥哥的日子太沉重,就需要巧兒這樣的小可人兒舒緩舒緩。”
楚浔略微驚訝,她看向晚娘确認:“這……巧兒的出身确實差了些,可是……”
“什麽出身不出身。咱們漢西王家的人能活下來就燒高香了,還挑人家出身?”晚娘不客氣的打斷楚浔。她想起程破空因為身份地位的差距踯躅不前,越發的恨“出身”二字。
“晚娘,你……不介意哥哥納巧兒?”
“我才不管,我知道不管哥哥納了什麽人,還是娶了什麽人,都會一輩子疼晚娘的。”女孩說着坐到楚浔身旁,伏在他懷裏。
楚浔用滾燙的手撫摸着妹妹的頭頂,輕輕的說:“那是自然。哥哥只剩下你了。”
晚娘再擡頭時眼裏已經有些濕潤,她望望楚浔通紅的雙眼說:“燒的怎麽高。很難過是不是?”
“還好……”楚浔疲憊的笑笑。
晚娘搖頭說:“我遣人去請了杜大夫。哥哥別怪我。我昨晚聽到你咳得撕心裂肺,吐了好幾次。杜大夫不來我不放心。”
楚浔先是一愣,随後笑笑說:“杜仲來了也好。真是有點想他了……”
巧兒這一日過了晌午才回來。她沒來得及沐浴更衣就跑到楚浔窗前禀報。
“爺,驗好了。那李媽媽不是淹死的,是捂死的。”巧兒在窗戶根下說。
晚娘在床邊正給楚浔喂藥,楚浔按住晚娘的手朝着窗外問:“何以見得?”
“我打開來細細看了。那李媽媽的肺裏沒有水腫,沒有血斑,連胃裏的水也不多。這些都是淹死人的特點。”
晚娘想到那肥頭大耳的李媽媽被徹底刨了,有點不寒而栗。
巧兒卻語氣輕松的接着說:“還有。她的鼻子和嘴裏有充血,像是被什麽東西大力捂過。應該就是捂死的。”
楚浔半躺着點頭說:“能看出是被什麽人捂死的嗎?”
巧兒搖頭說:“屍首泡了太久,沒什麽痕跡了。只是有一樣有些奇怪。”
“是什麽?”楚浔急着問。
“我從李媽媽的鼻咽深處找到一種粘糊糊的東西,不是痰也不是鼻涕。聞起來有些奇怪。不知是什麽?可惜屍體被水泡過,鼻子裏和嘴裏的痕跡都泡沒了,氣味太淡,一時看不出是什麽。”
楚浔想了想,自然也想不出什麽線索。
身旁的晚娘顫顫巍巍的問巧兒:“喉嚨也切開來了?”
“嗯!”巧兒脆生生的答應。似乎這樣才能坐實自己身懷絕技的名聲。
晚娘意味深長的看了看自己的哥哥,沒再說話。
楚浔朝着窗外低聲囑咐說:“去沐浴更衣吧,你也累了,好生歇歇,我讓人給你晚上多做幾個菜。”
“哎……”巧兒答應着,歡快的跑走了。
屋裏陷入了沉默。
晚娘見楚浔用手指輕輕撚着錦被的邊角。知道他在思索案情,就沒敢打擾。
過了良久。楚浔擡起頭問:“我原本推斷這些人是想引着北境駐守來定邊搜查,或是想阻止咱們開采花馬池,其實……也許是我想多了。”
“為何如此說?“晚娘坐在他身旁問。
“你想想,咱們散出去開始采鹽的消息才一天,那些人就迫不及待的行動了。而且……他們這一次幹脆連府裏的線人都幹掉了,明顯是破釜沉舟。他們為何如此急?”
“會不會是因為浔哥哥在定邊。他們想一網打盡?”
楚浔搖頭說:“應該不是。我那一日去花馬寺,侍衛只是遠遠跟着,一路上并沒有險情。這些人若是為了要我的命,那一日是最好的機會。他們既不是想要我的命,又急着為花馬池采鹽設置重重障礙,其實原因也許很簡單。”
“會不會,就是因為不想我們碰那花馬池?”晚娘試探着問。
“對,那池裏有問題。”楚浔幽幽說出幾個字。兩人四目相對,全都心中一緊。他們都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可是還抱着希望是自己猜錯了。
“快,叫陳峰帶着所有侍衛去,到花馬池裏打撈。”楚浔緊緊攥住錦被說道:“還有,讓巧兒別沐浴了,也許……又有屍首要驗呢。”
這一日傍晚,彩霞如血。陳峰騎着快馬奔入府中,他一下馬就飛快的跑起來,全然不顧衣襟已經濕透。
“王爺……”他跳過門檻,腳步聲驚動了楚浔。
那人從床上坐起身,急切的朝着門口張望。
“王爺,第一批屍首已經打撈起來了。巧兒姑娘清點過,一共十五個人,裝在打魚的網子裏,壓了鉛墜,沉在池底少說有幾個月了。”
“可看出是什麽人了?”楚浔唇色發白,一雙眼睛卻是通紅。
陳峰點頭說:“花馬池裏鹽分太大,屍體損毀的厲害,可是巧兒姑娘根據骨架判斷,這些人比漢人高大,而且十個有九個是羅圈腿,一看就是慣常騎馬之人。”
楚浔的肩膀瞬間垮下來。他死死撐着床沿,手臂發抖。他想了想掀開被子說:“我去看看。興許她看得不真切呢。”
這時候他又有些懷疑巧兒的手藝了。
晚娘趕忙攔着:“王爺您怎麽能去那種地方?你這燒的和火盆一般,如何出府?”
楚浔卻是滿心想着那赫人的讨伐戰書。若是這些屍首真的如巧兒判斷,全都是赫人的話,他該如何向赫人交代,如何向北境駐守交代,如何向百姓交代?
想到這裏,他扶着欄杆猛地起身,腳站在床前的矮幾上,還沒碰到鞋履,心口突然狂跳起來。
“啊……”楚浔血不歸心,眼前黑霧重重。他禁不住悶哼一聲。
晚娘已經看出他臉色不對,沖過來扶他。楚浔死命抓住晚娘的手臂想要緩一緩,可是心口裏一陣緊似一陣,眼前已經徹底暗下來。
“浔哥哥!”晚娘眼見他的臉色呈現死灰,吓得大聲喚他。
楚浔此刻卻是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了。他仰起頭,抓住晚娘的手一下子松開,人無力的順着床沿滑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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