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ACT 32 晚安

每次過來醫院複診，劉醫生都會詢問穆童一些固定的問題，譬如作息時間正不正常，一日三餐夠不夠規律，或者是日常生活中有沒有碰到一些行動不便的事情。

“你現在說話比以前流暢了不少，有進步。” 醫生鼓勵他繼續保持現在這種社交頻率，同時不忘向他強調按時複診的重要性。

穆童看着劉醫生在本子上龍飛鳳舞地做着筆記，問道：“我最近在練字，可是每次執筆都感覺有點費勁，有什麽方法可以改善一下嗎？”

醫生說：“這很正常，畢竟你昏迷了五年，身體機能退化了不少，需要重新學習和适應，不妨到網上買一個握力球練一下握力，另外平時在家也可以用筷子練一練夾豆子，增加手指的精密操作度。”

穆童認真聽取醫生的意見，将要點記在手機備忘錄裏。

回家的路上，他給自己買了個草莓冰淇淋，作為堅持複診的獎勵，吃之前先拍個照片發朋友圈。

這是醫生的建議，鼓勵病人記錄日常點滴，可以讓他們提高對生活的熱愛，積極的心态對康複能夠起到提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發完朋友圈，穆童習慣性往下拉，查看其他人的更新動态。

易然在二十分鐘前發布了一張照片，茶幾上放着兩瓶涼茶，其中癍痧的那個瓶子已經清空了。

文字內容：剩下一瓶晚上喝。

那麽苦的玩意兒，不知道易然喝下去的時候，會不會愁眉苦臉？

emmm......平時見慣了易然做什麽都是一副游刃有餘的态度，實在很難想當時的畫面。

穆童偷笑着，給他那條朋友圈點了個贊。

穆希晴下班後跟同事到外面吃飯，晚飯穆童一個人在家解決，不搞太複雜的，将冰箱裏的速凍水餃拿出來煮一下，再煎兩個荷包蛋就搞定。

穆童捧着熱好的水餃從廚房裏出來，腳下感覺踢到一個小小的金屬物體，彎腰撿起來定眼一看，是一枚銀色的蝴蝶耳釘，他之前見穆希晴帶過這對耳釘，估計是不小心掉了。

穆童把耳釘清洗了一遍，擦幹淨以後，拿到母親的房間裏放好。

房間的桌面上擺着一個工藝精致的木雕盒子，穆童直覺認為那是穆希晴用來放首飾的，随手拉開了盒子抽屜，首飾沒看見，裏面是一沓厚厚的病歷和繳費單，住院人的那一欄裏寫着穆童的名字。

單據的最下方還有一本筆記本，穆童抽出來翻看了一眼，裏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一些賬目，記錄了從五年前到今年，穆童住院治療的每一筆費用，每年進行一次彙總，粗略算了一下，數額幾乎接近七位。

穆童之前曾向穆希晴打聽過治療費用的事情，但母親從來沒将确切的金額告訴過他，只是笑着讓兒子不必為此擔心。

他們家雖然生活條件不錯，但也不是富豪，父親早在多年前就不離開了，全家的經濟只靠媽媽一個人支撐着，結果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将穆希晴攢了大半輩子的積蓄全清空了。

穆童記得書房以前曾經有一臺絕版的三角鋼琴，穆希晴一直很鐘愛它，那是爸爸當年送給她的禮物，可自從他從醫院蘇醒回來以後，就再也沒見過那臺鋼琴了。

媽媽當時只是風輕雲淡地說賣掉了，穆童隐約猜到了一些東西，可媽媽不願詳細解釋，他終究也沒有去追問那背後的原因。

穆童默默将筆記本和那沓賬單放回盒子裏，帶着那枚耳釘退出了房間。

晚飯吃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思來想去，拿起手機，給劉醫生發了條微信。

【牧童】：劉醫生，我大概什麽時候才可以不用再去醫院複診？

【劉醫生】：我會根據你的康複情況慢慢對複診周期進行調整，但是至少在未來的半年裏不能中斷。

【牧童】：沒有更快一點的方法嗎？

劉醫生這回直接打電話過來詢問：“怎麽突然變得那麽着急了？”

穆童不好道出實情，支吾道：“就是，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做，所以想早一點讓自己康複。”

“複建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得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前進，操之過急的話，反而會事與願違。” 醫生寬慰道，“有時候應該換個角度想想，你能從昏迷中蘇醒，其實已經比很多病人幸運了。”

醫生的話自然是中肯的，只可惜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并不互通，他并不了解穆童此刻的煩惱。

晚上，穆希晴回到家中，看見穆童正在客廳裏拖地，笑着問他：“這麽晚搞衛生？”

穆童擦了擦額上滲出的汗水：“看見地板有點髒，所以清理一下，而且醫生說平時多做家務可以活動四肢，對康複有好處。”

“晚飯吃了沒？我給你帶了烤肉。” 穆希晴将打包的烤肉放到餐桌上。

“你們今天在哪裏吃晚飯呀？”

“就文化中心附近那家烤肉店，味道還不錯。”穆希晴烤肉吃多了有點口渴，想吃個雪梨潤一下喉嚨。

穆童放下拖把，将穆希晴手裏的雪梨和水果刀拿過來：“我來幫你削吧。”

穆希晴笑眯眯地打量着兒子：“又是主動拖地又是幫媽媽削水果，是不是做錯事了怕我罵你？”

“哪有，醫生說削水果可以鍛煉手指的操控能力。”

穆希晴察覺到兒子今天晚上跟平時不太一樣，問道：“童童，怎麽突然那麽着急做康複呀？”

“早點康複不好嗎？我平時天天待在家裏也沒事幹，我之前考上的那家大學還保留着我的學籍，如果我的身體提前康複，我就能提前複學了。”

他削水果的動作不怎麽熟練，手指也活動得不太靈敏，一個心急刀子就往邊上猛地一歪，将食指劃出了一道傷口，血不停往外流淌。

穆希晴心下一驚，迅速從他手裏把刀奪走，找來雙氧水和棉花幫他消毒傷口。

“瞧你，急什麽呢。”穆希晴嘆氣 “你先安心好好把身體養好，複學的事以後再慢慢考慮。”

“可是......”

穆希晴果斷拒絕：“沒有可是，一切按醫生說的來。”

計劃果然沒有自己設想的那麽順利，穆童低下頭，咬着嘴唇沒吱聲。

夜闌人靜，穆童房間裏的燈光依舊亮着，他輾轉反側，每次閉上雙眼，總會不自覺地想起木雕盒子裏那沓厚厚的賬單，想起穆希晴那臺早已變賣的三角鋼琴，繼而又想自己遭遇昏迷的那段日子，母親到底是怎麽熬過來的。

以前年紀小，不明事理，不懂得體恤媽媽的辛苦，如今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卻沒那個能力去替媽媽分擔，反倒還增添了麻煩。

穆童越想越頹，躲進被子裏縮成一團。

“ 嗷！你怎麽還沒睡呀？”  夜裏，一只奶牛貓從窗戶外面跳了進來。

貓咪剛剛外出玩耍，看見穆童房間的燈還開着，順道過來看一下他。

穆童掀開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我睡不着來着。”

牛牛走到床前的地毯上磨了磨爪子，問他：“為什麽會睡不着？你是不是有心事呀？”

穆童将小熊抱枕摟在懷裏，用力掐了幾下，跟貓咪袒露自己的煩惱：“我之前不是因為遇到意外在醫院昏迷了很久嗎？我媽媽為了給我治病，花費了很多錢，現在我雖然醒過來了，但是每個星期做康複治療還要繼續花很多錢，我媽媽為了我付出那麽多，但我卻什麽也幫不了忙，我覺得挺愧疚的。”

“你不要灰心嗷，我最近學到了一個成語，叫做‘磨刀不誤砍柴工’，意思就是只有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事情才會進展得順利。你只有養好了病，身體康複了，才有能力去幹別的事情。”牛牛對他說，“其實你很幸運，因為你有個那麽疼你的媽媽，我以前也有一個很疼我的媽媽！”

牛牛和穆童聊起自己以前的事情：“我是家裏最小的貓咪，我媽媽有什麽好吃的都會特意留給我，哥哥們要是欺負我，媽媽還會教訓他們，後來有一天，媽媽出去給我們找吃的，就再也沒有回來了，爸爸因為擔心媽媽，于是出去找她，然後爸爸也消失了，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見過爸爸媽媽，我真的好想他們。”

牛牛越說越傷心，最後忍不住，嗷嗷哭了出來。

穆童将貓咪從地上抱了起來，輕輕撫摸着它的後背，安慰道：“不要哭了，我請你吃小魚幹吧。”

牛牛點點頭，嗚咽聲依舊停不下來。

“你爸爸媽媽要是看見你這麽傷心，他們也會難過的。”穆童從抽屜裏拿出新買的小魚幹，“一整包都給你好不好？”

牛牛一邊哭，一邊将小魚幹抱在懷裏，直到他哭累了，困得撐不住了，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穆童将三分之一床位讓出來給它，輕悄悄地挪了挪身體，睡到最裏面去。

“晚安。”他碰了碰貓咪爪子上的肉墊，然後把床頭燈關掉。

願你能在夢裏和自己的父母重逢，夢醒過後，我們繼續勇敢面對新的生活，接受過去和現在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