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ACT 40 這正常嗎?

停了一會的雨又開始下了,水珠滴答滴答打在車窗上,男人說話時沉沉的嗓音伴随着稀疏輕緩的雨聲,透過空氣傳進耳中,有些擾人心亂。

穆童垂着眼簾,沒有回答,因為緊張,他的手一直握着椅子旁邊的安全帶。

騎手配送速度很快,下單沒多久,便将外賣送了過來。

“先吃點東西。” 易然打開包裝,将熱氣騰騰的牛肉粥端給他。

穆童捧着手裏的粥,送到嘴邊輕輕吹氣,小口小口地吞咽。

一碗熱乎乎的粥吃下去,肚子得到滿足,整個人也暖和了不少。

易然看了看時間,對穆童說:“挺晚了,早點回屋裏休息吧。”

“好。” 穆童推開車門,準備下去,下一秒又被易然喊住。

“等等。”  易然轉身,從車後座取過一把雨傘遞給他,“外面下着雨,把傘拿上,別被淋濕身子。”

穆童看着那把雨傘,卻沒有伸手去接:“沒事,就前面幾步路而已,很快的。”

易然不管,直接将雨傘塞進他手裏。

經過一番思量,臨別之際,穆童擡起雙眼,對面前的人說了一句:“知道了。”

易然:“?”

“我不是說雨傘的事,我是在......回答你剛才的問我問題。”

穆童感覺自己心跳有點快,他匆匆解釋完便撐起雨傘,轉身跑回了屋裏。

隔着被雨水模糊的車窗,易然望着不遠處那幢房屋,裏面的燈光亮起,随後又熄滅,重新歸于黑暗。

心煩,躁動,他的煙瘾好像又開始犯了。

星期一是去醫院複診的日子,穆童之後一直都有調固定鬧鐘提醒自己。

複建的過程往往是漫長又枯燥的,但為了早日康複,他還是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

從藥房取完藥準備回家時,穆童收到了邱山語發來的微信。

【小山哥】:新本到店,《XXXX》今天下午兩點首車,目前缺二,童童你來不來玩啊?

【牧童】:改天吧,我剛從醫院做完複建,有點累。

【小山哥】:好嘞,那等下次再打。

【小山哥】:對了,之前周年慶的充值優惠活動快結束了,你要不要買個會員卡什麽的?

【小山哥】:沒有推銷的意思,就是看你來CR打本頻率挺高的,如果開個會員的話會比較劃算一點。

穆童看了一下會員充值活動的簡介,有點兒心動,正準備把開卡的決定告訴邱山語,信息發出去之前,突然又頓住了。

活動的價格确實很優惠,但最低充值額度也要大幾百起步,自從得知自己住院治療的費用之後,他在花錢這方面,明顯有了更加節省的念頭。

還是算了,一番思慮之後,他打消了開卡的想法,把剛才編輯好的信息一個字一個字删掉。

不能經濟獨立的話,在方方面面都會受到限制,他知道穆希晴不會在意,但總是伸手問媽媽要錢,自己的內心始終過意不去。

至少,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打點零工賺錢也是可以的。

找兼職這件事情,看上去好像很簡單,實際操作起來,卻遠沒有他想的那麽容易。

這些天裏,穆童四處打聽,但很多地方對應聘者的學歷都有一定要求,簡單的體力活崗位當然也很多,但相對的,工作強度也高,以他的身體狀況很難吃得消。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飲品店,老板同意讓他試工,卻又因為缺乏打工經驗,點餐速度太慢遭客人投訴,最後還是跟之前的求職經歷一樣,被委婉拒絕了,至此,他心裏多少有些氣餒。

自信心一而再三地受到打擊,難免令人有些破防,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挺一無是處的。

易然剛和工作室的員工開完新本設定的會議,下午約了印刷廠商會面,商讨關于新劇本制作的相關事宜。

下樓準備出門的時候,幾個客人把他給喊住。

“然哥!” 說話的是一位女生,她伸手指向二樓左側的某個房間,“我們剛才經過那邊,看見裏頭有個人。”

房間裏有人并不奇怪,但是女孩子心思細膩,能夠從各種細節中察覺很多東西。

女生說:“那個人一直趴在桌面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然哥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到底啥狀況?”

和那幾個女生道過別,易然朝她們說的那個房間走去。

大白天的,房間裏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燈也沒有打開,只能隐隐約約看見一個趴在桌子上的人形輪廓。

易然擡手,将電燈的開關給打了上去。

聽見突然靠近的腳步聲,穆童趕緊把身子坐直,當看清雙方面容的瞬間,二人似乎都有些許意外。

易然知道他今天不是過來打本的,上前問道:“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穆童把頭微微垂下,心情看上去有些低落。

剛才回家的路上,他因為找兼職屢屢被拒的事情東想西想,繞着繞着,不知不覺來到了CR店門口。

本來也沒打算進去的,可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雙腿已經主動邁入了門檻。

自己當時也沒有太多念頭,只是想着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自待上一會兒,等情緒稍微恢複了就回去的。

易然拉開一旁的椅子,在穆童身邊坐下。

“你心情不好,是碰上什麽事了?”他問道。

穆童咬了咬嘴唇,沉默了一陣。

易然不想強迫他開口,對他道:“想說就說,不想說那就不說,要是想一個人繼續呆着的話,我可以現在離開。”

沉默了片刻,穆童的語氣消沉地開口:“我這幾天出去找兼職,面試了很多次,都失敗了。”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越想努力去改變一些現狀,好像越是徒勞。” 他用力攥了攥衣服的袖子。

這段時間,他心裏積攢了不少苦惱,身邊卻始終找不到合适的人傾訴,哪怕今天被易然撞見只是個偶然,但也因為這種出其不意的偶然,讓他産生了不妨一說的想法。

他把穆希晴的事,還有自己求職受挫的事,統統說了出來。

自從蘇醒過來以後,他一刻不停地在适應這個世界,這些人、事、物的變化都太快,太快了,哪怕他一直都很努力地去追趕,但很多東西,仍舊不可阻攔地,正在離他越來越遠。

當他感到迷茫,無助的時候,他甚至連一個可以訴說的對象都沒有。

“我最近常常覺得,自己好像挺沒用的。” 不知怎的,鼻子突然有點酸澀,他不希望被易然發現,輕輕吸溜了一下。

一只手伸到他的腦袋上,易然揉了揉他的頭發,動作跟撫摸小動物似一般小心呵護。

“你知不知道,這家店為什麽叫CR?” 易然突然問了他一個毫無關系的問題。

穆童搖搖頭,他之前雖然有好奇過,但也只是短暫的好奇,過了也不會惦記在心裏。

易然告訴他:“這是來自兩個名字的縮寫,這家店是我和我一位好朋友一起開的,他叫齊初。”

“這家店還有另一位老板?” 穆童一直易然是唯一的創始人。

“不知道也不奇怪,畢竟沒什麽人見過他。” 易然說,“我倆從初中開始認識,有很多的共同話題和愛好,關系一直特別好。”

“高考之後,我們進了同一所大學,他是個狂熱桌游愛好者,我當初就是在那家夥的影響下,才慢慢接觸的這個圈子。” 易然回憶道。

當初臨畢業的時候,齊初興致高漲地拉着他一起商量創業,他的願望是開一家屬于自己的桌游店,不過這個計劃最終因為他家裏人的阻攔,給擱置了下來。

畢業的易然和齊初各奔東西,一個去了國外尋求更寬廣的發展機會,一個則留在了國內,進了一家待遇不錯的公司。

成為上班族的齊初仍心心念念自己那家一直沒有開成的桌游店,每次聊天和易然聊天的時候,總不忘提上一嘴。

“後來有一次,他突然打電話給我,說他辭職了,因為不喜歡現在的工作,他問我要不要跟他合夥一起開一家桌游店,當時的我還在國外上班,每天忙着各種自以為很有意義的事情,聽見他這麽說,我不再像當初讀書時那樣選擇支持,我的第一反應是對他進行勸阻,讓他不要一股腦發熱地盲目行動,先權衡好利弊再做決定。”

“那時我并不知道,他之所以這麽做,只是希望能夠在餘下的生命不多的日子裏,實現自己當初沒能完成的願望。”

“我一直挺後悔的,經常責備自己只顧賺錢,只顧前進,卻忽略了自己最好的哥們,在他離開之後,我才慢慢看清了一些東西,重新找回以前被自己遺忘的事情。這家店是他當初留下的,開這家店的初心,只是單純為了結識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CR這個名字的含義,也是如此,希望将對這股對夢想初燃的火焰一直延續下去。”

“我知道你因為沒能幫穆阿姨減輕負擔,心裏感到內疚,但你媽媽肯定不會這樣想,在她看來,她只希望你平平安安,開心過好每一天,就已經足夠了。”

穆童第一次見易然露出這種悵然若失的神情,也是第一次,他聽見易然對自己說了那麽多話。

易然的手機突然亮起,他點開屏幕看了一眼,什麽也沒說,轉身往外走,再次回到房間的時候,他的手上提着一杯飲料,放到穆童面前。

“之前欠你的巧克力奶茶,現在給你補回來,心情不好的時候,喝點甜的緩解一下。”

奶茶是熱乎的,外賣小哥剛剛送到,标簽上貼着七分糖,是他平時喝奶茶固定選擇的口味。

他沒有客氣,當着易然的面,那吸管戳開了奶茶的包裝蓋子,用力吸一口,香濃的可可和奶茶的清香完美融合,一切都剛剛好。

糟糕的心情因為甜食的安慰,統統一掃而光。

穆童擡頭,咬着吸管,沖他笑了笑:“謝謝你。”

一句謝謝好像并不足以表達,穆童又補了一句:“哥哥。”

時隔很久,他再一次對易然使用這個稱呼,沒有出于任何被動,而是發自內心的想這麽喊。

易然眼底的神色微微一晃,轉瞬又回過神來,他的喉結上下翻滾,不經意地吞咽了一口垂沫。

“心情恢複了就好。” 盡管如此,他依然沒有表露出過多的情緒,而選擇了将所有的波瀾都隐藏在那張平靜的面孔底下。

穆童笑嘻嘻地喝着奶茶,書包裏的手機信息音響起,他随即翻出來查看,是穆希晴發來的微信。

“我媽媽剛才找我,我差不多得回家了。”

“要不要送你?”易然問道。

“不用,我有騎車過來。”

他們第一次跟對方分享了自己的隐私,或許因為這個契機,在無形之中,他隐約感覺到,自己和易然之間的關系,好像正悄悄發生了一些改變。

穆童帶上東西,捧着那杯剛喝幾口,還熱和着的巧克力奶茶,和易然揮手作別。

易然沒有像往常那樣送他出去,一直到穆童離開CR,他依舊坐在原來房間的位置上。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走廊有人朝這邊走來,老馬正滿頭大汗地四處尋找易然,結果找了半天,看見自家老板竟然一聲不吭地坐在房間裏,氣得差點沒忍住罵人。

“然哥,我剛才喊你那麽久,你咋都不回話呢?!”

“在想事情,找我有事?”

瞧見易然這副不緊不慢的悠哉态度,老馬又有些來氣了:“卧槽,你難道忘了下午和印刷廠談合作的事情了?剛才人家打電話過來我這兒,說打你電話你一直沒接,你關機啦?”

易然拿起擱在桌面上的手機看一眼,沒有關機,只是調靜音了,以免影響聊天。

他什麽也沒說,重新把響鈴模式打開,抄起車匙,便往樓下走。

看着易然離開的背影,老馬疑惑地撓撓頭,小聲自言自語:“然哥今天怎麽回事?總感覺有點兒奇怪。”

易然坐進駕駛座後,沒有馬上發動引擎離去,他從後座取了一瓶礦泉水,仰頭将水灌入嘴裏,喝了一整瓶,依舊還是口幹舌燥。

不久前那一句“哥哥”,像是魔咒一般萦繞在他腦海中,久久不能消失。

帶着心中那股不可名狀的燥火,他打開手機浏覽器,試圖從那些明知道不靠譜的網友身上,問出一個能讓自己信服的答案,他在輸入框裏打下一行字——每次看見一個人,總是想着幹他,這正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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