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回首已成灰
傅家園的修葺工程如火如荼,傅鏡殊和賈明子的好事也将至。阿照無可避免地和明子打過幾次照面,明子渾似不認識他一般。他本該感到松口氣的,七哥都不再提起他和明子的舊事,他哪裏敢主動觸碰禁忌,恨不得躲得遠遠的,撇清所有,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原先的事只是一場荒唐的意外,如今才算回到正軌。七哥和明子的婚姻即使出于家族利益,看上去也那麽般配,他理應奉上祝福,雖然再看到明子綻放笑顏時,心裏會偶爾飄過怪異的感覺。
事情本來會朝着大家預料的方向發展,可是他酒醉後親手造成的一場莽撞而瘋狂的事故将一切改變了。阿照恨陸一,但當他得知陸一的死訊時,心裏也涼了半截,酒全醒了過來,只餘恐懼,他知道自己也完了。即使七哥找人将他保釋出來,試圖将他的行徑掩飾成酒後駕駛造成的意外事故,阿照還是奢望求得方燈的寬恕,然而那天病房裏發生的事讓他明白,姐姐将永遠不會原諒他,七哥也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他越不想失去他們,越是親手葬送了這份親情。
他沒有家了。
而在此同時,瀕臨瘋狂邊緣的方燈給他帶來了一個無比震驚的消息——明子肚子裏有可能懷着他的孩子。
阿照有生以來的記憶是從孤兒院開始的,世界上的孤兒不止他一個,但七哥、姐姐和院裏的其他夥伴,大部分人至少見過他們的父母一面,唯獨阿照沒有。他在一個冬夜被扔在孤兒院的大門口,被發現時只剩一口氣在,他從未與世上任何一個血親打過照面,只能把唯一給過他溫情的方燈和傅鏡殊當做了生命中的至親。
一個小生命,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液,長得或許還有他的影子,這會是怎樣奇妙的存在!
阿照去找明子,她不肯見他,打了無數個電話也沒有人接。阿照只得給她留了條信息。他不敢打擾明子和七哥的好事,只是想親耳從明子那裏證實,那個孩子是不是真的,如果是,讓他做什麽他都願意,死也值得!
在那條信息裏,他約了明子去他們曾去過的那家火鍋店見面。他點了一桌的東西,一直等到天黑,夜深。如他意料之中那樣,明子并沒有來。火鍋蒸騰的熱氣裏,只有他茫然而孤獨的臉。
火鍋店打烊之前,阿照心灰意冷地離開,沒想到在渡口附近與剛上島的傅至時狹路相逢。這時的阿照無心與傅至時糾纏,兩人擦肩而過時,他仿佛看到了對方臉上充滿了嘲諷意味的笑意。是了,這王八蛋曾經把他和明子的事捅到七哥那裏,心裏一定也知道些什麽,他在諷刺他的窩囊和無能!
傅至時有什麽資格笑話他?
阿照原本就郁結在心中的煩悶化作了重重吐在傅至時腳邊的一口唾沫。
“哈巴狗!”他輕狂地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
傅至時身邊是他妝容精致的妻子,看來是下班後兩人回島上看望父母。那口唾沫差一點濺上了傅至時一塵不染的皮鞋,他面色一寒,身邊的女人迅速拉住了他的胳膊。他盯着阿照的眼神像是要從阿照身上剜下一塊肉來,但到底沒有在人來人往的渡口和阿照計較,冷冷地錯身走開。
阿照回頭,看到傅至時走遠之後用力甩開了妻子的手。
“狗就是狗,一輩子都要夾着尾巴。”阿照心裏暗想道。這樣的不戰而勝給了他幾許快慰,但遠遠不夠。
回到市裏,郁郁寡歡的阿照去找崔敏行喝酒,沒想到那老東西居然不在。換做平時,崔敏行即使有事,手下的人通報一聲,他也會屁颠屁颠地趕來拍馬屁。看來姓崔的也聽到了風聲,知道阿照現在闖了禍,傅鏡殊正是惱他的時候,所以也看風使舵地遠着他,趁機避避風頭。阿照氣得牙癢癢,都是幫小人!要不是崔敏行在旁煽風點火,他那天未必會回頭去找陸一算賬,這才闖下了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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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原已下定決心要把酒戒掉,這時再也忍不住了,大家都沖着他來吧,所有的人都恨他也無所謂!他在崔敏行的場子裏叫了一堆酒,自己獨自喝得酩酊大醉,搖搖擺擺走出去的時候,崔敏行的人居然追出去讓他買單。
阿照把錢狠狠地砸在對方的臉上,大吼着“滾!”
那人聽話地滾了,阿照站在夜深的街頭,卻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去。他吐了一陣,走走停停,又到了方燈最喜歡的那家粥店。明知道姐姐再也不會喝他買的粥了,到了這裏,阿照還是習慣性地進去買了碗雞粥,讓老板給他打包,好像這樣,家裏就會有個等着夜宵的人,他也才有了歸處。
拎着粥,還沒走出多遠,阿照忽然被一股力道拽進了沒有路燈的小巷,還來不及回過神,好幾雙拳頭和幾條腿紛紛朝他身上招呼過來,他一下子被打蒙了,趴在髒污的路面上動彈不得。
對方見他無力還手,教訓夠了就揚長而去。阿照哪肯吃這暗虧,吃力地爬起來,吐了口血沫,在四下轉了幾圈,找到一塊廢棄在路邊的木板就追了過去。
到了光線充足的地方,他才發現對方有五六個人,他手裏的板子只砸倒其中一個,另外幾人又迅速地把他打翻。這一次對方下手更狠了,阿照咽下了自己脫落的一顆槽牙,嘴裏仍不服軟,把所有他知道的惡毒的話都罵了一遍。
沒等他罵完,一只腳踩在了他貼地的臉上,将他五官都碾得變了形狀。那只腳上的鞋子一看即知價值不菲,幹淨得不染纖塵。
他早該想到的,夾着尾巴的狗最愛在暗處咬人一口。
“小雜種,我忍着你,你還以為我怕你不成。”傅至時的唾液吐得斯文,但正中阿照的臉部,“你以為現在還有傅七罩着?想都別想!你搞得方燈半死不活,又上了他要娶的妞,以傅七的為人,他沒把你弄死就不錯了!”
“你他媽的放屁!有種你在七哥面前橫呀!在他面前你只會猛搖尾巴,哈巴瘋狗一條!”阿照吐字不清地回罵道。
傅至時的腳下更為用力,“傅七有什麽了不起,他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屬于他的一切原本統統都應該是我的!地位、女人……都是他從我這裏奪走的!我知道他不把我放在眼裏,還存心保住久安堂來惡心我。總有那麽一天,我會讓他也跪在我的面前,把屬于我的東西全都還給我。你等着瞧!”
踩在臉上的腳松開了,更多的腳繼續朝阿照身上招呼。疼痛讓他将身體蜷做了一團,可是再難受的時候,他的罵聲也沒有停過。
“這小子還挺硬氣。”又是一腳重重踢在他的背上,阿照嘴裏嘗到了更濃重的血腥味。
傅至時終于出言制止,“夠了,給他點顏色看看就行,別鬧出人命。蘇光照,我也為你做了件好事,光這樣也夠你躺一陣子,這下你就有理由不去參加傅七的訂婚禮,也用不着看你上過的妞戴上別人的戒指。”
傅至時笑着走開,還不忘扔下一句,“也說不清是誰給誰戴的綠帽子。只是可惜了方燈。”
阿照用尚能動彈的那只手去摸口袋裏的手機,他該打給誰?連崔敏行這個時候也不可能過來幫他一把。他咬緊牙關,再一次撿起腳邊的木板,将身體支撐起來,拖着腳幾步沖上前,用盡全力将板子砸向了傅至時的後腦勺。
傅至時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臉上全是驚訝,然後一句話來不及說就軟倒在地,暗紅色的血從他腦後靜靜淌出。他身邊的人也急了眼,用力來奪阿照手裏的兇器。阿照虎口有傷,一下拿捏不穩,木板被人從手裏抽走,然後他也吃到了頭頸處的重重一擊。
那些人沒料到這些變故,都慌了神,扔下木板就作鳥獸散去。阿照已經站不直了,周遭的一切都是血紅色的,他像無頭蒼蠅在原地轉了兩圈,聽到幾聲轟鳴,勉強仰起頭,淌着血的天幕炸開了絢麗的花朵。
明子最喜歡放煙花了,如果她看到,一定會高興得又跳又叫。阿照殘存的意識模模糊糊地想起,明天就是元旦,也是明子和七哥訂婚的好日子。到時候應該會燃放更多的煙花,可惜他從來沒有和她一起看過。
阿照仰倒在地,手機響了,他想去接,手卻軟綿綿地使不上一點力。他的指尖碰到了口袋裏的另一個東西,太好了,它還在。那是他剛編的草蜻蜓,無依無靠的童年,這樣的草蜻蜓是他僅有的玩具和慰藉,後來,這慰藉又成了他對姐姐和七哥的依賴。他什麽都給不了明子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只有這只草蜻蜓,他的孩子會喜歡嗎?
煙火就在他視線上方,仿佛為他而燃放。如果他還能站起來看見明子,會對她說什麽?他會要她親口承認,孩子是他的。要是還有可能,要是他還能站起來,他願意帶着她和孩子走,這樣,他又有家了。
可是這些想象都太遠太遠,遠得仿佛天上的煙火。觸手可及的反而是傅至時的身軀,他倒在地上像條死狗。
我還沒有輸!這是阿照腦海裏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
渡輪上的明子也看到了這場美麗的煙火,可她無心細賞。她的身形還沒變,但是肚子裏的寶寶仿佛已經會悄悄地吐泡泡,像條快樂的小魚。她發過誓不會讓阿照知道孩子的存在,這輩子她和寶寶都不會再和他扯上關系,然而當她收到他的短信,猶豫了一整晚,到最後,她還是想見他一面。她只想最後一次聽聽,他還有什麽話可說。
阿照到底是沒有耐心,等她趕到火鍋店,已是人去店空。明子對自己說,一開始她就沒什麽期待,現在何必失望?她坐最後一班渡輪離開了瓜蔭洲,明天再登上小島,她将會站在煥然一新的傅家園裏,當着父母親朋的面成為傅鏡殊的未婚妻。
迎新的煙火美好得就像流星,絢爛地綻放,懷着火熱的心呼嘯着奔向它渴望的終點,等它終于到達地面,已喪失了所有的熱度,化作冷石與飛灰。
岸上隐約傳來救護車尖銳的鳴笛,不知是趕往何方。它是否能趕得及在最後一刻救下垂死的人?世間事,太多如同行百步潰于九十,救人的心是如此,愛人的心也一樣。
燃放煙花的地方大概是在中心廣場,等她趕過去,會不會只看到滿地燒盡的碎片?明子莫名地想起了小時候,父親為了讓她和叔伯家的孩子多了解傳統古典文學,特意從臺大請來講師給他們講解四大名著。她最感興趣的是老師解說《紅樓夢》裏的燈謎,裏面就有一句是關于爆竹的——回首相看已成灰。
傅鏡殊不眠不休地陪在方燈身邊,但他發現,方燈的情緒已經徹底失控。她安靜的時候就像沒有靈魂的木偶,任憑周圍人的擺布,什麽她都不在乎,狂躁的時候卻仿佛想要摧毀一切,離她最近的傅鏡殊身上也添了不少傷口。
他不讓人對她采取強制措施,也不肯聽老崔的給她請精神科醫生和特殊看護。她只是過度地沉浸在悲恸之中,等她回過神,什麽都會好起來的。
公司還有很多事等着傅鏡殊去處理,傅家園的重建、訂婚儀式的逼近更是有理不清的千頭萬緒。元旦那一天,鄭太太也将在離開幾十年後重返傅家園,參加孫子的訂婚禮,她已決心在儀式後,就把傅家的大權正式交到傅鏡殊手中。這些事對于傅鏡殊來說非同小可,他不能允許有一絲的纰漏出現。但是方燈身邊也必須有可靠的人照看着,阿照現在是不能再讓方燈看見了,老崔年紀又太大,交給別的人他放心不下,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傅鏡殊同意了醫生的建議,給方燈注射了一定劑量的鎮定劑。
這些鎮定劑幫了方燈的大忙,她很久很久沒有睡過那麽香甜的一覺,還做了好多的夢,這些夢裏沒有血和淚,也沒有生離死別,都是她遺忘了許久的零散片段——朱顏姑姑在燈下凝視她珍愛的那面鏡子,不時朝寫作業的方燈莞爾一笑。方學農給家裏的兩個女人帶回了晚餐,他也有過眉清目秀的年輕時代,在沉迷于酒精之前,他并不是時刻猥瑣得教令人生厭。方燈第一次踏上瓜蔭洲,展露在她面前的小島是那麽美,連纏綿的雨季都讓人骨頭酥軟。風吹過傅家園,她坐在牆頭晃動着兩條腿,潛伏在草叢中的石狐詭異而神秘。她還夢見了小時候流鼻涕的阿照,被她打得嗷嗷直哭的傅至時,甚至是怕老婆的色鬼老杜和他的雜貨店……無數舊時的光影片段在她的夢裏交織,無風無浪,無悲無喜,唯獨沒有夢見他。
然後方燈醒了過來,她伸了個懶腰,仿佛回到小女孩的時代,醒在一個難得清閑的周末早晨。只不過她身下不是臨時搭建的木板床,四柱的黃花梨大床擺在光線昏暗的房間中央,嶄新的深紅色簾子縫隙裏透進一縷晨曦,她赤足下地,腳下是溫潤的拼花地板,一幅風景習作畫擱在靠窗的書桌上,空氣裏有種年代久遠的灰塵和黴變的味道。
她知道這是哪裏了。半昏半醒的時候,他曾對她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原來就是傅家園。他把她安置在自己過去的房間,因為今天是元旦,新年的第一天,他答應過她,要陪她度過每一個新年,即使這一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方燈走到窗前,輕輕拉開了簾子。原本放在她公寓裏的美人蕉被挪到了這個窗口,方燈撥動了一下美人蕉的葉子,淺淺一笑。
窗外可真熱鬧啊,衣香鬓影、歡聲笑語、繁花如似錦……她記憶中的傅家園從未湧進過那麽多人,也從未如此歡樂喜慶。這是當然的,它新一任的主人正在舉行一場迎新宴會,同時也是他的訂婚儀式。
說起來,傅家園的重建還遠遠沒有完成,東西兩棟樓都還未改破敗的模樣,只不過中庭的開闊綠地被徹底平整清理了出來。聽說在這裏舉行儀式是鄭太太堅持要求的,眼下看來,只要費心裝點一下,這裏不僅像模像樣,還別有一番情調,不失為一個有意義的好去處。誰會在意美輪美奂的主會場不遠處破敗的背景呢?
今天來道賀的賓客很多,除了生意場上的夥伴,賈家和傅家的人也從世界各地趕了回來。但是他們都不住在傅家園,也僅有傅鏡殊的房間是在老崔的安排下被打掃幹淨了,沒有人注意到東樓的小窗後還有個人在靜靜欣賞這一切。
上天很眷顧傅七,給了他難得的好天氣,明媚的陽光将小島上常見的陰霾一掃而空,風細細的,吹得人心曠神怡。方燈貪心地想捕捉到更多的風,索性坐到了窗臺上,雙腳懸空,這樣一來,整個人都仿佛沐浴在風裏,她深吸口氣,很少感覺到自己是這樣的清醒。
儀式應該還沒有正式開始,賓客們三三兩兩地或寒暄或談笑,每個人臉上都挂着愉悅的笑容。場地一側的樂隊正在演奏,小提琴的曲調舒緩悠揚,遠處飄來教堂的聖歌,伴着若有若無的大馬士革玫瑰香氣……這一幕美好得讓人心醉。她曾感受到的傷痛和入骨入髓的絕望好像遠在天邊,沒有任何的意義。時光在理直氣壯地往前,所有人都理直氣壯地邁進新的一年,他們還會擁有新的生活,只有她塵封在舊時光裏。
方燈想走近些,聽聽他們在說什麽,為什麽可以如此開心,那些眉眼嘴角間的笑意都是為何?怎樣才能将這樣的幸福勻給她一點,不要把她一個人丢在這裏?她往前挪了挪,風聲驟然變得有些淩厲,小提琴變了調子,像是劇烈的剎車聲和沉悶的撞擊。玫瑰的顏色宛如鮮血,風吹過,落了幾片花瓣,讓她想起了支離破碎的軀體……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沒有人給她回答,曾經有過的答案也被淚和血浸得模糊,她心中向往的那扇猩紅色簾子的窗是吞噬人心的血口。
方燈捧起美人蕉盆栽,在窗臺上磕碎了花盆。陶片散裂,花泥撒落,盆底藏着傅七最在意卻一直沒有找到的東西。方燈的确留了一手,在把陸一家發現的資料交給傅鏡殊之前,她把每一樣東西都做了備份,掃描件就在手中的這個U盤裏。她當時沒有告訴陸一,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或許只是因為她太了解傅七。
傅鏡殊也隐約料到了這東西的存在,可惜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唯獨錯過了他親手栽種的這盆美人蕉。方燈就是知道,即使他掘地三尺,也不會動到這個盆栽,不但如此,他還特意将美人蕉從她的公寓捧了過來。
有人聽到了這邊發出的碎裂聲,自然也發現了坐在窗臺上的人。漸漸的,開始有賓客交頭接耳,朝方燈所在的位置指點張望。方燈也看到了傅七,她愛了半輩子的男人依舊充滿了讓人心動的魔力,此時他正陪在鄭太太的輪椅旁,彎腰傾聽對方說話,臉上挂着柔和溫煦的笑意。
很快,有人擠到他身邊焦急地附耳低語。傅鏡殊直起了腰,微微側身,視線終于與方燈交會。他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住了腳,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方燈真想笑着問:傅七,你在想什麽?
可她什麽都沒說,只需要揚起她握有U盤的那只手,他會知道那是什麽。是她親手将他送到了今天,也可以親手将這一切毀掉,就像他毀掉了她一樣。
如果陸一還在,不一定會認同她的做法,他總是太過柔善。方燈心裏說,我又做了一件你看來“不好的事”,如果你會責怪我,那麽想到我這樣做的時候心裏有多難過,或許你會原諒我。
方燈想到了陸一,握着U盤的手又開始發抖。這個世上只有陸一曾那麽珍視她,可為什麽當他化作了游魂,她清醒或是夢中都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
陸一,在另一個世界,他還會不會迷路?是否依然懼怕車輛?他的父母能不能與他團聚?如果他活着,他們現在大概已經到了芬蘭,雪會在他們的發梢融化。最初的浪漫消散後,他們會淪為世間最庸俗的一對夫妻,柴米油鹽,吵吵鬧鬧共度一生,可這已經成了一種奢望。不過值得安慰的是,他們最終都會抵達同一個地方,他的耐心一直都比她好,所以,他會等她一陣的吧?
方燈的身體在風中晃了晃,有人發出了驚叫,宴會上大多數人已轉向面朝她的方向,鄭老太太也示意身邊的人将她的輪椅掉頭。方燈還是第一次和鄭太太打照面,她過去恨透了這個老太婆,現在親眼看到對方,不過是風燭殘年的垂暮之人。今天美麗的女主角也看了過來,她似乎想與傅鏡殊交流,卻忽然接了個電話,然後她良久地低着頭,捧花脫手掉落在草地上。
傅鏡殊朝方燈伸出手,想靠近卻又不敢冒失上前,他的眼神熾熱,嘴巴張合,只可惜方燈聽不見他在說什麽。
四下一片嘈雜,聽清傅鏡殊說話的只有跟在他身後的老崔。他親眼目睹自己一手帶大的小七被無邊的恐懼所攫住。
不遠處的崔敏行意識到了什麽,低聲吩咐手下的人趕緊上樓,被傅鏡殊厲聲阻止。
“別碰她!”
傅鏡殊知道方燈要做的事,當着所有人的面,當着鄭太太,在他的夢想觸手可及之際撕破他的僞裝,讓人知道他不過是個野種,不配享有這一切。這曾是傅鏡殊噩夢中最怕發生的一幕,然而臨到頭來,他發現自己唯一恐懼的只是她一腳踏空。他承諾過永不騙她,最後他還是騙了她一件事,也騙了自己。
身邊的人都像在驚呼,那扇窗雖然看似只開在二樓,但是東樓仿照西洋建築風格,底層階梯架空,一樓挑高設計,所以方燈所在的位置離地将近六米,這是足以致命的高度。
傅鏡殊忽然盼着方燈立即就将所有的事公開,如果這樣能夠讓她感到快意,讓她得到安慰,那麽,她或許會意識到腳下的危險。他愛名利富貴,也珍惜到手的一切,為此他豁得出所有,除了他的命。他的命也就是她的命,現在懸在窗臺岌岌可危。
方燈舉起的手又放下,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有說。傅鏡殊似乎看到她朝自己粲然一笑,就好似她從前坐在牆頭上那樣。那一刻,他讀懂了她的心思。
“不要這樣……算我求你……”
傅鏡殊的低語淹沒在周遭的聲浪中。
方燈仿佛看到她的小七站在長滿青草的牆下,笑着對她說:“來啊,我接住你。”
朝她伸出手的那個人忽而又換了張面孔,不變的是他嘴角溫暖的笑容。
還有什麽值得猶豫?她這一生所求的不過如此。
她從窗臺上跳了下去。
尾聲
明子返回內地,帶着女兒去了趟瓜蔭洲。她女兒小名叫“陽陽”,今年四歲。
陽陽沒來過這個小島,看什麽都新鮮,媽媽卻把她領到了一個長滿野草的地方。
“我們來這裏幹什麽?”孩子眨着天真的眼睛問,她手裏拿着的是一只殘破得不成樣子的草蜻蜓。她隐約記得,自己更小的時候很喜歡這只草蜻蜓,後來媽媽怕它壞掉,就收了起來,這次忽然又準許她帶在身邊。她總猜不透大人們心裏在想什麽。
明子彎下腰,想要拔掉些墳前的青草,想了想又作罷。他本來就是和草一樣野生野長無拘無束的人,說不定現在這樣才是他想要的。
那天她提着曳地長禮服趕到醫院,他身上已經蓋着白色的布。警察問她認不認識躺在病床上的人,他留下的手機最後撥打的全是她的電話。
明子掀開了白布,她從沒有在一個人的身上看到過那麽多傷痕。警察在一旁敘述他死亡的原因,她竟也沒有感到意外。他一生争強鬥狠,從不服軟,最後死在一場街頭鬥毆裏,也算另一種形式的死得其所。
當值的警察見她從趕到那時起臉上就是一副無所适從的呆滞表情,想勸也不知道從哪說起,例行公事地辦完手續,遞給她一包封在透明證物袋裏的物件,裏面有手機、錢夾,還有一個染血的草蜻蜓。
“喏,這個是他最後交待說要給‘明子’的,你是‘明子’吧?”警察指了指草蜻蜓說道。
明子回過神來,“他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還活着?”
警察搖頭,“救護車開往醫院的路上就不行了,不過剛擡上車的時候還勉強能說幾句話。”
“他還說了什麽?”明子急切地問。
警察搖頭表示不知,他當時并未在場,不過他好心地替明子找來了當時救護車上的随行護士,她和另一個醫生共同見證了阿照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刻。
“他最後到底說了什麽?”明子把同樣的問題又問了一遍。他臨死還提到過她的名字,他還想對她說什麽?這成了她如今能抓住的最後一塊浮木。
年輕的小護士回想了很久,才遲疑地說道:“他說草蜻蜓是給孩子的。但是我不确定有沒有聽錯,因為他後來幾聲叫的都是‘明子’。”
“我就是‘明子’,他叫我的名字,是不是有別的話說?”明子紅了眼眶。
“哦,對了,我想起來了!”小護士點了點頭,明子的心也懸到半空。
“他問的是‘明子,我贏了沒有?’”
明子頹然放下了抓住護士胳膊的手。多可笑,她竟以為他會說愛她。結果到了最後一刻,他唯一關心的只不過是那場鬥毆的勝負,仿佛這結果遠比她和孩子更加重要。
明子這時才悲從中來,認屍時都沒有掉過的眼淚奪眶而出。那天經過急診室的人都看到一個年輕女人穿着華美的禮服,弄花了精致的妝容,像個瘋子那樣坐在地板上嚎號啕大哭。她這輩子從沒有那麽痛恨過一個人——一個死去了的人,她曾付出過感情的人。
“你究竟是愛我,還是想贏?”時隔數年,她領着孩子站在他的墳前,這個問題依舊沒有答案。但是在他和她之間,他還是贏了。
“媽媽,你在和誰說話?”陽陽困惑地問。
明子趁孩子不注意,擦去了眼角的濕痕。她對陽陽說:“只是個陌生的人。”
她們母女倆在島上轉了一圈,陽陽嚷着口渴,明子于是到小超市去買水。她和孩子坐在超市門口休息的時候,不經意看到了對面傅家園窗口前的人。
傅家園早在三年前就修複一新,據說考究的程度與傅家鼎盛時相差無幾,只不過它并不對游人開放。
明子都快忘了,自己也曾做過傅家的媳婦。她和傅鏡殊的婚姻實質上只維持了一年。他們的訂婚禮以一場悲劇終結——對于明子來說,這悲劇則是兩場,但是婚約卻被延續了下去。
之前就已中風偏癱的鄭太太在當晚舊病複發,再也沒有回複清醒的神智,三個月後,她告別了人世。任她的女兒女婿一家如何不甘心,漫長的官司拉鋸戰結束後,傅鏡殊還是得到了一切。明子的父母也接受了訂婚儀式上的突變只是未來女婿的親戚精神失常而導致的一場意外事故,明子肚子已現端倪,兩家的聯姻勢在必行。
明子生下陽陽半年後,與傅鏡殊和平分手。她的家人并不諒解這個決定,勸也勸過,罵也罵過,一向疼愛她的父親甚至打了她一個耳光,然而這些都沒能改變她的心意,到最後也只得聽之任之。離婚協議上,傅鏡殊答應了明子娘家提出的大部分要求,只留下了傅家園的完整産權。現在,他是偌大的傅家園唯一的主人。
後來關于傅鏡殊的事,明子大多只是聽說。他把事業的重心放回了內地,對于一個精明且成功的商人而言,在任何舞臺上,他都能唱好屬于他的那一出。只不過傅鏡殊的野心似乎有所收斂,一年裏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會落腳在傅家園,那是他的家,家裏還有個需要照顧的病人。
傅鏡殊并沒有注意到樓下來來往往的游人裏有張熟悉的面孔,他低頭不知對坐在窗前的方燈說了什麽,嘴角含笑,表情柔和。方燈一動不動,如同假人般對周遭全無反應。
明子知道方燈的身下是一副輪椅。早些年傳來的消息都讓人惋惜,好端端一個美人,不但再也站不起來,連魂魄仿佛都已死去,只餘一副殘破的軀殼,也不知傅鏡殊的悉心照料有沒有起到作用,現在是否有所好轉?
明子也隐約聽說過一些關于傅鏡殊和方燈的舊事。對于有些人來說,死像是一種解脫;但是在另一些人眼裏,只要那個人一息尚存,就不至于一無所有。
陽陽感覺到她的失神,不滿地搖着她的手,“媽媽,你今天怎麽老是怪怪的,為什麽不和我說話?”
明子哄着孩子,“乖,媽媽在想事情。”
“你在想什麽,能告訴我嗎?”陽陽天真爛漫,卻不依不饒。
明子被陽陽吵得無奈,把她小小的身軀摟在身前,說:“還記得媽媽跟你講過的美人魚的故事嗎?”
沒有哪個孩子對故事不感興趣,陽陽馬上轉移了注意力,點頭道:“我知道,是《海的女兒》,小美人魚後來死了。”
明子說:“美人魚沒有死,她只是化成了海上的泡沫。”
“媽媽,為什麽美人魚要化作泡沫?她不是有魔法嗎?難道還不能保護自己?”陽陽稚聲問。
“她當然有魔法。”明子悵然道,“人魚是美麗又邪惡的動物,她狠得下心撕裂自己的魚尾變成兩條腿為王子而上岸,就有本事殺死辜負她的人。化成泡沫,是因為她的心已經先死掉了,其餘的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麽意義。”
陽陽似懂非懂,說:“我不喜歡王子,王子是壞人,美人魚明明救過他!”
“王子其實早就知道救他的是美人魚而不是公主。但是他掉進過深海裏,嘗過那裏冰寒幽暗的滋味,他只是害怕了,怕自己會和人魚一樣變得沒有體溫,他想借着公主爬到溫暖有陽光的地方去生活。”
“那小美人魚多可憐。”陽陽嘟着嘴說。
“王子也沒能過上他想要的生活,美人魚消失後,她化作的泡沫同樣溺死了王子……”
“騙人,泡沫才不會溺死人呢!”
明子不答,她在心裏說,會的,如果那泡沫裏全是傷悲。
有風吹過,陽陽惬意地閉上眼睛。明子最後一次看向傅家園的小窗。窗前的美人蕉開花了,嬌黃奪目的花朵在風中搖曳,傅鏡殊把方燈被風吹亂的頭發歸于耳後。方燈将頭轉向了迎着風的方向,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她淺淺地笑了,臉上是她這一生仿佛從未有過的幸福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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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居心叵測,讓他身敗名裂;師兄騙她感情,讓他死無全屍;
小師妹給她設下生死陷阱,就讓她生不如死!彈藥師借屍還魂,辱她者,她必辱之,害她者,她必千萬回報!
還有他,欲借她力、謀她身、奪她心,她偏要拆他臺、踹他小弟、戳他心肝脾肺腎!
什麽,要姐做皇後?行,領着千軍萬馬過了霹靂火雷陣先!
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