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舊時光鋪天蓋地湧過來, 晏晞看着他,一瞬間仿佛被拉回了幾年前那個遙遠的午後。少年白衣素淨,站在窗前的光影中,衣角被風拂動, 而她坐在畫架前, 一筆一筆勾勒出他的模樣。

那天的那幅畫像, 至今還被晏晞收在櫃子底層,估計已經泛了黃。

空氣中浮開輕細的塵,靜靜隔在兩人之間。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延長。

——“姐, 我幫你拿了瓶水。”

身後突然傳來潇潇的聲音, 打斷了思緒, 晏晞立刻回神, 不着痕跡地斂了目光。

潇潇将一瓶礦泉水遞給她, 轉頭看到裏面的裴令, 登時笑得比花兒還要燦爛:“裴老師。”

裴令的視線始終落在晏晞身上,沒有半點波動。

晏晞調整好表情,裝出十分自然的樣子走入屋內,沖他笑了笑:“你什麽時候到的?”

裴令看着她臉上客套的笑容, 淡淡道:“比你早一會兒。”

将近半年沒見, 多少有點生疏, 晏晞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掩飾性地理了理裙子,沒敢擡頭。

潇潇跟在她身後進來,放下肩上的書包,拉開拉鏈, 翻出裏面的曲譜遞給她, 因為太熱, 她額上沁出了一點汗。

晏晞接過曲譜,将水擱到一旁,低頭看了起來。

其實譜子和歌詞她都已經熟悉,只是想找點事情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免對着裴令不自在。

誰知,裴令卻直起身,離開鋼琴架,走到她身邊,也坐了下來。

熟悉的氣息籠過來,晏晞登時神經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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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拉好書包,看了看兩人,心底不由冒起了粉紅色的泡泡:他們這樣坐在一起,簡直太養眼了!

她覺得自己有點多餘,于是小聲對晏晞道:“姐,我去洗個手。”

不等晏晞反應,潇潇便背上包走了出去,還貼心地替兩人帶上了門。

晏晞:“……”

潇潇一走,房間裏瞬間安靜下來,連空氣中漂浮的陽光似乎都不那麽活潑了。

晏晞轉過頭,恰好對上裴令看過來的目光,男人眸子漆黑,眼底深邃一片。

視線在半空中交彙,晏晞怔了下,索性也懶得再躲閃了,大大方方地彎唇笑了笑。

裴令随手将曲譜擱到桌子上,忽然問她:“歌練好了?”

晏晞有些遲疑,回答道:“差不多。”

歌她是練熟了,但合唱需要兩個人配合,她也不确定自己會不會給他拖後腿。

她猶豫了下,說:“要不,我先唱一遍給你聽聽?”

裴令沒阻攔,嗯了聲。

晏晞拿出手機,放到桌子上,點開伴奏。她看了裴令一眼,雖然感覺有點兒羞恥,但還是秉承着敬業精神開了口。

伴奏聲和着輕柔的歌聲在房間裏響起,為了避免影響到自己,晏晞特意別開臉,将視線聚焦到窗外。

不多時,一首歌唱完,晏晞重新轉向裴令,忐忑地問道:“怎麽樣?”

裴令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沒說話。

晏晞越發緊張了:“是不是不行?”

看她片刻,裴令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沒什麽大問題。”

“真的嗎?”晏晞有點難以置信,懷疑他是不是在安慰自己。

裴令沒再多言,低下頭,慢慢将襯衫衣袖挽起一些,露出半截精瘦的小臂,線條流暢。

晏晞稍稍放了心,不自覺地被他的動作吸引,盯着他的手看了起來。那是一雙近乎完美的手,指骨修長,骨節分明,仿佛玉石雕琢而成。

以前他常用這雙手彈琴給她聽,也曾用這雙手抱過她,碰觸過她身體每一處,晏晞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裴令挽好衣袖,擡起頭,撞上她發怔的眼神,微微一頓。

“……”

晏晞耳根一熱,飛快挪開視線,伸手拿過擱在桌上的礦泉水,用力擰開,胡亂灌了兩口。

因為喝得太急,險些嗆到。

裴令看着她臉上泛開的薄紅,牽了牽唇,眼底慢慢浮起一絲笑意。

喝完水,晏晞冷靜了些,才敢重新看向裴令,誰知一擡眼,就瞥見了他眼底淺淺的笑意。

“……”

晏晞腦中一哄,再次紅了臉,整個人被鋪天蓋地的尴尬感淹沒,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到底都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裴令似乎渾然不覺她的尴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還問了句:“很熱?”

晏晞心慌意亂,完全不敢看他,只能順着他的話說道:“有點。”

為了掩飾,她還擡手給自己扇了扇風。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工作人員探頭進來:“兩位老師,設備調好了,可以開始錄了。”

晏晞登時如釋重負,忙不疊起身,逃一般快步出了房間。

裴令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勾,不緊不慢地站起來,跟着出去。

出來後,晏晞的心緒才慢慢定下來。

兩人一同進入錄音棚,工作人員都已經準備就緒。

先錄的是晏晞的單唱,她戴上耳機,屏氣凝神醞釀片刻,随着伴奏開口唱了起來。

有了先前的鋪墊,她唱得很順利,幾乎不覺得緊張。

四下裏一片寂靜,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清澈空靈,如春日湖水緩緩流過。

坐在外面的音樂總監露出了一絲意外神情,他原本還擔心晏晞沒有唱歌經驗,會唱不好,打算實在不行就啓動第二個方案,讓裴令出一版獨唱,現在看來,他的擔憂完全多餘了。

晏晞的音色十分優秀,而且她雖然不像專業歌手那樣技巧娴熟,但對詞曲中的感情把握得很好,讓人有種沉浸其中的感覺。

之後,晏晞又試了兩遍,修改掉一些小問題,最後才開始錄制和裴令的合唱。

裴令先起頭,唱完一段後,晏晞接上,高潮部分則一同開口。

兩人的嗓音一個溫柔低沉,一個空靈柔美,相輔相成,配合完美。

不到一個小時,錄制就圓滿結束了。

晏晞從錄音室出來,接過潇潇遞來的水,喝了一口。

潇潇興奮道:“姐,沒想到你唱歌這麽好聽……”

裴令随後也走了出來,徐涉盛情邀請道:“裴老師中午有時間嗎?一起吃個飯?”

裴令往晏晞這邊看了一眼,面色溫和地說:“下次吧,我等會兒還有點事。”

徐涉笑了笑:“好,那就不耽誤裴老師了。”

幾人一同乘電梯下樓,在停車場分開。

“好久都沒碰到過像裴令這麽好說話的合作對象了。”上車後,徐涉忍不住感慨,“一點架子都沒有,凡事都有商有量。以前碰到的那些男藝人,稍微有點兒流量,就愛擺譜,生怕別人蹭他熱度,要麽就是拉着你炒作完,然後一腳踢開,給你潑髒水……”

晏晞在一旁聽着,沒言語。

許多的往事浮上心頭,她看向車窗外刺目的日光,眼底閃過一絲怔忡。

……

--

盛夏烈日如火,灼烤着大地。

随着《春燈引》的定檔,劇宣事宜也被提上了日程,晏晞和裴令的碰面變得頻繁起來。

沒過幾天,兩人又一起出席了某個平臺的年中招商活動。

《春燈引》早已經成功招商,這次主要是應主辦方邀請湊個熱鬧,順便做一下宣傳。

活動接近尾聲時,晏晞感覺有點不舒服,看了下時間,起身準備離場。

走之前,她往裴令那邊看了一眼,他正側着臉,在聽旁邊的一位圈內前輩說話。

晏晞收回視線,拎着蓬松的裙擺,彎腰穿過過道,往後臺走去。

裴令坐在不遠處,餘光瞥見她離開的身影,眼神微閃了下。

離開內場,晏晞先去了趟洗手間,然後才到休息室找徐涉。徐涉剛接完一個電話,見她過來,問道:“結束了?”

“沒有,不過沒我什麽事了。”晏晞走到化妝臺前,拿紙巾擦了擦手,“我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去。”

徐涉忙看她的臉色:“哪裏不舒服?要緊嗎?”

晏晞搖搖頭:“肚子有點疼,可能是下午喝了冰的。”

今天白天晏晞去拍一組外景,天氣實在太熱,悶得人差點中暑,她一時沒控制住,就多喝了兩杯加冰的冷飲。

徐涉皺起眉頭:“那待會兒的飯局,你還能去嗎?”

晏晞聞言擡眼:“什麽飯局?”

“就是你這部劇的幾位贊助商,說想讓你陪他們一起吃個飯。”徐涉說,“我剛剛已經替你應下了。”

贊助商都是金主爸爸,不能得罪,晏晞壓下心口的不适,問道:“現在就過去嗎?”

徐涉看了眼她身上向品牌方借的禮裙,說:“不着急,你先去換衣服吧。”

飯局的地點定在附近的一家高檔酒店,晏晞沒耽擱太久,換了條輕便的裙子,補了下妝,就坐車過去了。

到酒店後,晏晞才想起來問:“裴老師過來嗎?”

按理說,她和裴令一同出席活動,贊助商組局吃飯也應該叫上他們兩個才是。

徐涉被她問得愣了下:“這我也不清楚。”

說話間已經到了包廂外,晏晞抱了一線希望跟着徐涉進去,裏面的人紛紛将視線投了過來——

遺憾的是,裴令并不在其中。

晏晞心裏一陣失落,臉上卻不得不端起笑容。

徐涉領着她上前,替她介紹桌上的人。

坐在主座的是許總,許總旁邊坐的是何總,他們是《春燈引》最大的兩位贊助商。

一一打過招呼後,晏晞在何總斜對面的空位上落座,徐涉俯身叮囑了她兩句,便先出去了。

何總顯然對晏晞十分感興趣,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像是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貨品:“晏小姐本人比電視上還要漂亮。”

入圈兩年,晏晞已經習慣了遇到這種人,彎起唇,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剛要開口,包廂的門突然再次被推開,晏晞回頭,一道颀長的身影落入眼中,白衫黑褲,皎如明月。

整個房間似乎都亮堂了起來。

“裴老師來了。”許總笑着道。

裴令邁開長腿上前,和衆人打過招呼,最後直接在晏晞旁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他一坐下,晏晞瞬間感覺心安了。

“怎麽沒等我?”裴令低聲問。

晏晞看他一眼,小聲說:“我不知道你要來。”

跟着裴令一起過來的還有平臺的兩位高層,人已經到齊,飯局正式開始。

何總吩咐侍者給晏晞倒了杯酒,遙遙敬她:“晏小姐,祝你收視爆紅。”

要換了平常,這酒喝就喝了,可晏晞今天實在不舒服,而且喝了這杯,其他人的勢必也逃不過。

于是她另外倒了杯茶,微微笑道:“謝謝何總,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喝不了酒,只能以茶代酒……”

誰知何總卻立刻拉下臉,冷諷道:“是不舒服,還是不想給我這個面子?”

晏晞沒想到他會不顧場合這麽直白地發難,正要賠笑道歉時,一只修長如玉的手突然伸過來,拿走了她面前的酒杯。

裴令端着酒杯,擡眸看向何總,眼中神色帶了點涼意:“她不能喝,我替她喝。”

這話一出,其他人都投過了目光,晏晞也愣了下。

何總對上裴令,面色有些不悅:“我敬晏小姐的酒,裴老師不好代替吧?”

裴令看着他,眼神冷冽,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兩人一時陷入了僵持,晏晞慌忙在桌子底下拽了拽裴令的衣袖,朝何總擠出一個笑:“何總您消消氣……”

話未完,手指被反手捏住,裴令一手捏着她的指尖,一手端起酒杯,直接一飲而盡。

一杯酒見底,他将空杯子擱在桌面上,長睫輕擡,眼神裏帶了一絲居高臨下的蔑視。

“何總,該您了。”

“……”

何總的臉色登時變得十分難看,坐在主座的許總意識到不對,忙笑着打圓場:“今晚是過來吃飯慶祝的,既然晏小姐不能喝酒,就算了……算了……”

他按住準備發作的何總,給他抛了個眼神,示意他不要因小失大。

裴令的家世背景,許總之前特地去查過,雖然沒查出什麽具體結果,但也隐隐聽到過一些傳聞,絕對不簡單。

況且,不論家世,單就他現在在圈內的地位,也沒必要為這點事跟他起沖突。

最終,何總只能咽下這口氣,選擇了喝下杯子裏的酒。

飯桌上的氛圍恢複正常,衆人談笑風生,再沒人敢勸晏晞喝酒。

晏晞看着裴令,心裏忍不住有些擔憂。

他什麽東西都沒吃,直接空腹灌了那麽一大杯酒,也不知道胃受不受得了。

這時候,晏晞已經顧不得別人會怎麽想他們之間的關系,将手從他掌下掙脫出來,盛了一碗湯,放到他面前:“你喝點湯,胃會舒服些。”

裴令偏頭,看見她眼底不加掩飾的擔憂,眸光微動,神色漸漸變得溫和。

他沖她笑了下,捏起勺子,低頭喝了一口湯。

男人睫羽纖長,鍍了一層淺淡的輝澤,清絕的側顏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溫潤如玉,眉眼亦如畫筆勾勒。

指尖依稀殘留着他掌中的溫度,晏晞靜靜看着他,心底枝葉蔓延,仿佛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

整個飯局,晏晞的注意力都在裴令身上,時不時往他那邊看一眼。

夜色漸深,十一點左右,飯局終于散場。

裴令靠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神色疲倦,透着幾分醉意。

見其他人都走了,晏晞再也按捺不住,扶住他的胳膊,急急問道:“你沒事吧?”

裴令撩起眼皮,看向她。

晏晞心下着急,無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有沒有哪裏覺得難受?”

她将嗓音放得很輕,漂亮如琉璃的眸子裏只映着他的模樣,睫毛纖長柔軟。

這一刻,裴令仿佛又看到了從前的她,他怔了下神,反過來握緊她的手,微微笑了笑:“我沒事。”

男人指骨修長,晏晞感受到他手上的力度,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親密,有些慌亂地松開了手。

裴令卻沒松開她,握着她的手,凝神看着她,幽深的眼底落了一點光。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令哥,霸氣護妻!

對不起,來晚了~最近頸椎和背坐久了就疼得跟針紮一樣,疫情複發,封了路,也沒辦法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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