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怪談】影女<2>
深夜,某處冷清的酒肆。
即便今年的秋季熱得要命,到了晚上,蕭瑟的秋風還是能帶來些許涼意的。
酒肆外的布簾被風吹動,時而嘩啦啦響個不停。
酒肆內,昏暗的燈光談不上暧昧,倒是撩動些許詭異的氣息。
不過,在醉酒的人看來,這點詭異完全可以不放在眼裏。
“沒想到深更半夜的,也會有女人到這種偏僻的地方來喝酒麽?”在當時,醉酒的加隆腦子裏一開始只想到這句話。
不過他不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他喝他的酒,而女人也僅僅是坐着而已。
大約過了一刻鐘,女人還是坐着,一動也不動。
這就有些怪異了。
她來到酒肆,既不說話,也不要酒喝,光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麽。
又過了不少時間,那個女人還是保持着同樣的姿勢,即便不想管閑事,加隆還是陡然産生了好奇之心……
……
“既然覺得有異狀就應該立刻離開,這是常識。”阿布羅狄打斷道。
“打斷別人可是不禮貌的,阿布羅狄,而且你現在才說這話,未免也太晚了。”加隆一口喝幹杯中的威士忌,繼續說下去。
……
秋日的夜晚涼爽,但還未到寒冷的地步。那女人卻一身黑色的厚呢裙裝,長袖及腕,連領子也是嚴肅地豎着,從下巴開始,擋住所有能擋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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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裙擺長至腳面,一絲不茍地裹住女人的身體——所凸顯出的不止是女人的身姿,還有某種禁欲到絕望的氣質。
就連鞋子都是黑色的。
不知不覺,加隆光顧着端詳那女人,手中的酒變得不怎麽重要了。
看不清女人的臉。
女人的黑長長地披散下來,從側面看去,光看得到她的頭散落在領子外,更令這單薄的身影只顯出黑色一味。
冷清的酒肆,詭異的女人,和一個酒鬼。
身邊沒有更多的人了,喊了兩聲,就連酒肆的老板也不知所蹤。
秋日的涼風拂過脊背,幾只蒼蠅聚在昏暗的光下嗡嗡作響。
握着空了的酒杯,這個醉酒的男人向陌生的女人打起招呼。
“喲!”他說。
其中一只在光下飛舞的蒼蠅,落在女人的黑上。黑色的蟲,黑色的,融在一起。
加隆揉揉眼,又好像沒有什麽蒼蠅了,女人只是個女人,光下的蒼蠅,大概也還是那幾只吧?
就在這時,聽到了極輕的“呵”的一聲。
加隆以為自己聽錯了。
“呵……”又一聲。
拖着長調,似在笑,又似嘆息,之前全無動靜的女人,突然擡手,撩起自己的黑。
此時才注意到,女人唯一□在外的手,在一身黑色的裝扮下,簡直白皙得不像話。
若不是有橘色的燈光作伴,加隆會以為,自己現在是在一個黑白的電影裏,他作為一個觀衆,正在觀看一個黑白的女人坐在沒有光的角落裏,做一個撩動長的動作。
明明是個簡單的動作,從女人擡起手到觸碰到絲,時間卻像放慢十倍的度般綿長。
加隆已經一眨不眨地盯着女人了,他對女人長相的好奇已經過了其他想法。
空了的酒杯被緊緊捏在手中,只差一點就要被捏碎。
“呵。”第三聲。
燈光随之熄滅。酒肆裏除了自己空無一人,靜得連蒼蠅的嗡嗡聲都聽不見。
……
“然後,”加隆說,“我被一個大媽叫醒,原來我一晚上都在她家門口呼呼大睡。”
“真是個好故事。”阿布羅狄的口吻略帶幸災樂禍,他又給加隆倒了一杯。
“但是,事情并沒有結束,”加隆接過酒杯,一氣灌下一大半,“就在白天,我又去了那家酒肆——不過,沿着前晚的路走,我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一家店鋪了。”
“醉酒的人腦筋會不清楚,你是記錯了吧?”阿布羅狄饒随口說。
“或許吧。”
“或許?”
“意思只是,我當時的确如你所想。”加隆把剩餘的酒喝完,空杯子又遞給阿布羅狄,“再來一杯吧,夥計。”
這一回,阿布羅狄倒得少了,只有剛才那一杯的一半多一點。
“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我在街上亂逛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我居然又走了一遍白天的那條路,然後,還真的走到那家酒肆了。”
……
還是那種昏黃的燈光,不過這一回,昨日醉酒的人保持着十分的清醒。
“燒酒,來一杯。”加隆走入酒肆中坐下。
櫃臺對面忙碌的老板只展示出一個背影。
“好的,稍等。”老板應了聲,并沒有回過頭來。
等了稍許,老板保持着彎腰的姿勢,背着身,手向後往櫃臺上放了一杯酒。
“客人,您要的燒酒,請慢用。”
加隆接過那杯酒,嗅了嗅。氣味的确是酒的氣味,只是這一回可不敢下口了。
加隆不動聲色,他只淡淡地說:“老板,您的眼神可真好。”
“哪裏哪裏。”老板謙虛地說。
“背着身也準确地知道櫃臺的位置,沒讓酒掉下桌。”
“幹我們這行時間久了,都這樣嘛。”
“簡直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
“我倒是想啊……”老板說到這裏,似嘆氣般地“呵”了一聲。
拖着長調,又似在笑。
接着,便從他臉的位置,飛出好幾只蒼蠅。
就像因他的一聲嘆息,從嘴裏飛出來的一樣。
那些蒼蠅朝着光飛撲,嗡嗡作響。
“說起來,不知道老板你還記不記得,”加隆說,“也是今天的這個時間,有個女人曾來此光顧。”
“客人,我們這個小店人來人往,那麽多女客,我哪兒能記住呢?”老板說。
“是昨天最後一位女客,全身穿着黑衣服,給人印象深刻,老板你不會完全沒注意到吧。”
……
說到這裏,加隆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阿布羅狄,再來一杯。”他舉起空杯子,酒保只能遵命。
只是酒倒得更少了。
加隆不以為意,他晃晃手中的酒杯。
餐廳裏的燈光閃了閃。
他繼續說下去。
……
“是啊,”酒肆的老板突然直起腰,“客人,您看到的,是影子啊。”
“影子?”
“客人有聽過影中人的傳聞麽?”
“那是什麽?”
那個老板還是沒有回過頭,光是面對着牆壁低聲細語:“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流傳出來的呢……如果夜晚走夜路的時候,前方有燈光打着時,一定不能回頭看自己的影子。”
“哦?為什麽?”
“那樣的話,就會看到影中的‘人’了。”
“是嗎……然後會怎麽樣呢?”
“然後,被拖入影中,人變成沒有厚度的影,而影則成了無關正反的人。”
酒肆老板的雙手垂在身前,坐在他背後的加隆當然看不到。
“無關正反的人,”加隆微微一笑,“是不是就像你一樣?”
就在剛剛,老板遞過酒杯的手,他的拇指長在外側。沒有哪個人的大拇指是這麽長的。
“客人,您大概還沒明白,”老板說,“您能再次來到這裏,其實,與我也差不多了。”
夜色中的酒肆,昏暗的燈光拉長客人的影,從中而起的東西慢慢爬出。
無法逃避,因為是自己的影;無法面對,因為是自己的影。
影中的女人貼在身後,耳畔的氣流順勢拂過面頰,冰涼,且帶着一股濃烈的腥味。
“呵……”拖着長調,不知在笑,還是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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