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Ⅱ
大概在那麽一二三四年前,父親和繼母剛剛結婚那陣,房子沒換新,就只兩個卧室。
父親便以兄弟增進感情為由,把楊聲安排進了夏藏房間裏。
楊聲很乖巧地低着頭,說他可以打地鋪。
“打地鋪的話要多一套被褥,但我房間裏沒有。”夏藏坐在床沿,拍了拍枕頭,“過來吧。”
再後來父親新買了大房子,卧室便有了空餘的,楊聲就搬到了出去。
但他們倆一塊睡了一年,卻也沒相處出什麽深情厚誼。
畢竟楊聲的睡姿規矩,和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哥,又麻煩你了,真是不好意思。”臨睡前,楊聲跪坐在床頭,垂眸致歉道。
和幾年前,一模一樣的神态語氣。
夏藏莫名生出點兒不爽,為這孩子幾年的沒長進。
“再不好意思,就出去。”夏藏掀了被子,傾身躺下去,“關燈。”
“哦。”楊聲答道,小夜燈也應聲而滅。
夏藏平躺着瞅着黑暗裏三葉吊扇的輪廓,耳邊窸窸窣窣,楊聲也躺了下來。
本以為就這麽相安無事地各自安睡,旁邊這人卻小心翼翼地吸着氣,夏藏聽着心裏撓得慌,想側過身去把人鼻子給捂了,但又覺得是自己神經過敏,畢竟楊聲只是在正常呼吸而已。
等了好一會兒,意識終于開始逐漸模糊,楊聲翻了個身。
夏藏:……也許只是睡着了,換個更舒服的姿勢呢。他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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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找着開脫理由,而身側人似不領情般,又翻了個身。
擱這兒烙大餅呢。
夏藏忍不住開口:“楊聲。”
“嗯,哥!”楊聲吓了一跳,聲音抖得高。
“睡不着啊?”夏藏沒打算吓着孩子,緩聲問。
“有點兒。”楊聲讪讪道,“哥,你睡吧,不用管我。”
“你老是翻身,我也睡不着。”夏藏耿直道。
“我盡量不翻身了。”楊聲弱弱地說,“哥,你睡吧。”
倒勾着點兒委屈巴巴。
夏藏拉了拉被子,“我給你講故事,講完就閉眼睡覺,明天還得趕早報名。”
“诶?”小楊同學疑惑不解。
“很久很久以前……”
總而言之,就這麽開始了故事會。
楊聲捏着被子望向黑黢黢的天花板,想自己是誰自己在哪兒。
不過夏藏似乎是認真的,語速和緩聲音放輕,像是在哄小孩。
“在一個偏遠小國,有一位受了詛咒的王子,他雙腿不能站立,常年與木制輪椅相伴。
“給他施加詛咒的女巫給了他一朵紅玫瑰,說在玫瑰凋謝前,他必須找到一個真心喜歡的人,方才能接觸殘疾的詛咒。
“但王子獨居城堡,也不方便外出,僅靠女巫留下的咒法生存,根本沒辦法找到所謂的真愛。”
講到這裏,夏藏頓了頓,而楊聲聽入了迷,禁不住問道:“那是不是有個聰明而美麗的女孩闖入城堡,解救了他?”
“沒,那城堡在懸崖峭壁上,莫說女孩,男孩也爬不上去。”夏藏悠悠道。
楊聲莫名聽出他語調裏的笑意,于是側過身來追問:“然後呢?”
“然後王子孤零零地守着那株玫瑰,直到玫瑰花瓣全部凋謝。”夏藏說,“他一生都沒能再站起來。”
楊聲覺得夏藏有那麽點惡趣味,反正聽了這故事他是一點睡意都沒有了。
正想道聲晚安轉身睡覺,楊聲也不想跟自己這哥過不去。
夏藏卻又慢悠悠地起了話頭:“那是故事原本的結尾,但你問了我然後,那我就給你改一個。”
搞不太懂他的邏輯,但楊聲還是豎起耳朵聽。
“王子雖腿腳不便利,但每天還是會堅持給玫瑰澆水松土,到晚上還會給她蓋上玻璃罩子,以防夜風将她吹倒。
“但盡管是這樣,玫瑰的壽命依舊是短暫的,王子眼睜睜看着那酒紅的花瓣一片片落下。他對解除詛咒沒興趣,他只在乎他的玫瑰。可是玫瑰就要凋謝,在他眼前。
“王子開始嘗試很多方法,去挽救他的玫瑰,卻沒有半點作用。慢慢地,他也習慣這樣逐漸絕望的日子,格外平靜地等待玫瑰徹底凋謝的那天。
“而這一天,王子在玫瑰的玻璃罩前小憩,夜晚晴朗無風。那玻璃罩子一點點被掀開到一邊,王子聽見響動睜開眼,看到月色下那有着玫瑰般眼瞳的姑娘。
“王子的詛咒解除了,因為他愛上了那個名為玫瑰的姑娘。”
是個結局不錯的故事,楊聲揉了揉眼睛,“謝謝哥,我有點兒困了。”
“那就睡吧。”夏藏說,“我記得你好像是有點兒認床。”
哦,那是幾年前的事兒,他倆還在同一間卧室睡覺的時候。
楊聲花費了一星期,才讓自己習慣那樣的環境和氛圍,他以為夏藏不知道的。
因為在他小心翼翼地翻來覆去時,夏藏那邊總是安安靜靜的。
果然還是沒睡着啊。
楊聲畏畏縮縮地想要再道個歉,又怕惹着夏藏不高興,話出口便是:“晚安,哥。”
夏藏呼了口氣,說:“晚安。”
手機鬧鈴振動的前五分鐘,夏藏醒過來,從枕頭下摸出自己那黑色磚塊的諾基亞。
開機,瞅一瞅時間,六點二十五,真比六點半的鬧鈴早五分鐘。
這兩天不知怎麽了,每天都卡點兒醒。
雖然夏藏對自己生物鐘很有信心,但也不至于要這麽準。
畢竟再這麽準下去,諾基亞就又會少一個功能,只能夠打打電話玩玩貪吃蛇了。
還沒完全入秋,天光繞過陽臺門的鐵欄杆,徐徐跳到床腳。
夏藏瞥了眼抓着薄被還在熟睡的楊聲,還是輕手輕腳地溜下床,借着這依稀天光鑽進了衛生間洗漱。
剛擰開牙膏蓋,便聽見了鬧鈴的叮叮咚咚,以及某人“把鬧鐘關咯”的哀怨聲。
夏藏不作聲,神情自若地繼續擠牙膏。
鏡前的架子上放了第二只漱口杯,藍色的,配上支狗狗牙刷和一管胖胖的牙膏。
瓷磚的挂鈎上也有了新的毛巾,提醒夏藏,這個獨屬于他的空間已被外人入侵。
說入侵也不太恰當,畢竟是他自己允許的。
以及以後不貪便宜,這純薄荷味的白牙膏好難吃。
外邊鬧鈴可算被人關掉,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夏藏回過頭,楊聲迷迷糊糊地揉着眼,頭發炸毛四處亂翹。
“早上好啊,哥。”
夏藏“嗯”了聲,扭頭回去漱了口,說:“早上好。”
其實今天是報道的日子,去老班那裏簽個到,晚自習按時上課就行,沒必要起那麽早。
但畢竟是夏藏定的鬧鐘,楊聲也不敢多抱怨什麽。
而且在他迷迷糊糊拿毛巾洗臉的時候,夏藏還說下樓買早餐。
把他那份也一并買了。
楊聲有點感動,下一秒夏藏便說:“你給錢,昨天的餐費是我給的。”
怎麽說呢,他這哥好是好,就是過于公私分明了些。
以及嚴謹自律了些。
楊聲洗漱完,把窗簾刷地拉開,便還是不死心地往床上一躺,滾了一兩圈方才消停。
上初中那會兒吧,夏藏就已經養成這麽良好的作息,楊聲雖不至于習慣惡劣,但也有些受不住每天早上六點半就起。
很多次他都跟他媽給他買的方鬧鐘哀求,說鐘哥,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放過小的我。
但求歸求,鬧過鬧,楊聲還是不能把早起當玩笑,初中三年老老實實堅持早上六點半起,一分不差。
主要他要不跟上夏藏的作息規律,他親愛的母上大人又會用那種哀愁的目光将他渾身上下打量個遍。
按照政治課本必修一的說法,這叫攀比心理。
還好上高中後,夏藏不着家,楊聲也長居學校宿舍,但睡眠時長并沒有被延長多少。
能睡到七點了,起來後他得僅用十分鐘的時間穿衣洗漱,狂奔下樓再上樓,趕在七點過十分前一秒到達他的班級。
沒辦法,老班是魔鬼轉生,從高一起就給他們制定下如此慘無人道的班規:早上七點十分前必須到教室開始早讀。
還說什麽提前适應,高三那年就習慣了。
半只腳踏進高三的楊某人,沒适應,一點都适應不了,這是人能适應的嗎?
好吧,這是,畢竟夏藏從初中開始就六點半起了,如此看來老班的規定還頗為人道主義。
滾了一會會,楊聲徹底清醒了,起身去拿衣服。
布藝的衣櫃不大,拉開泾渭分明,一邊放楊聲的,一邊放夏藏的。
他倆都不是講究人,衣服加起來都沒把這櫃子裝滿。
随便扯了一套,楊聲對着透進來的天光看,而後把衣服褲子随手丢到床沿,麻利地開始換衣。
先換的褲子,衣服剛剛脫下來,門前鑰匙響動,楊聲抱着衣服扭頭望去,夏藏眯着眼,目光鎖定在他背後,又很快移開,“換衣服呢?”
楊聲趕忙把外衣套上,若無其事地轉身迎過去,“嗯,哥,你帶了鑰匙啊。”
“省得讓你開門。”夏藏反手關上門,眼見着楊聲到跟前了,便把包子豆漿往他手上塞,“背後是怎麽了?紅了一片。”
楊聲接住,敷衍道:“是胎記啦。”
“哦,那還……”夏藏的目光越過他肩膀,很快又收回,“挺別致的。”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篇,也是為了紀念下我那逝去的高三~
以及冬藏同學真是冷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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