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ⅩⅩⅩⅡ

玫瑰還未凋謝,楊聲得回家一趟,拿一些厚的衣服。

周六下午一結束周測,他便動身回家;夏藏将他送到校園正門,那裏方便坐車。

“我大概八點鐘的時候回來。”再說這話時,心裏竟萌發出絲絲的不舍得。

明明也只離開個晚飯時間,卻弄得像生離死別一樣。

楊聲暗笑自己的誇張,看夏藏就很淡定,像往日一般囑咐他說:“路上小心。”

末了楊聲還是沒忍住,稍稍膩歪了一把,将夏藏摟進懷裏:“那我走了。”

夏藏身子僵了僵,“嗯,好。”

這兩天夏藏老這樣,抱一下就如同沒上發條的木偶,僵得手足無措。

原先楊聲還以為是他那朵玫瑰送得太露骨,吓到了夏藏;所以還生起收斂的心思,想給自己和夏藏一個适應期。

但豈料,他哥僵硬是僵硬,對擁抱什麽的來者不拒。

呃……

雖說不大明白是怎個情況,少年心海底針啊,但不拒絕已是最好的恩賜,還想要什麽自行車。

楊聲是一路哼着小曲上了車,給母上打電話說回來拿衣服。

“然後多叨擾您一陣,好歹吃頓晚飯。”還難得帶點兒調侃語氣跟母上逗樂子。

但奈何母上不是個逗樂子的好對象,只淡淡應道:“正好你爸爸晚上也在家,你們爺倆好好聊會兒天。”

都多少年了,母上仍然沒有放棄讓他改口叫爸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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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叔叔本人都不大在意。

而母上曾锲而不舍地跟楊聲講她那一套理論,說叔叔不在意是沒把楊聲當親生兒子,如果楊聲不自己主動點兒,就更加沒辦法和叔叔關系親近。

“你做晚輩的,要有眼色點兒啊。”

但叔叔都有夏藏這個兒子了,後來也有親生的女兒,怎麽都不缺他一個叫爸。

他沒必要趕上去低聲下氣,本來在人屋檐下,已經夠低眉順眼的了。

楊聲知曉母上的意思,特別在夏藏搬出去後的那兩年,母上對改口一事更加熱衷。

想讓他趁人親父子倆鬧矛盾,去占據叔叔心裏原本留給夏藏的位置麽?

開什麽玩笑?

縱使楊聲對血緣關系什麽的不甚稀罕,但也不至于傻成贊同改個口人家就能把你當親兒子看的地步。

何況這事兒很可能會傷害到夏藏,哪怕之前他對夏藏沒別的心思,也不願用這種伎倆去傷害對他還算不錯的哥哥。

“你啊,就是打死不聽話!以後你會知道,媽媽說這些都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

忍受我親爹的家暴,是為了我好;嫁給這一任丈夫後伏低做小,容忍他外邊野花朵朵開,是為了我好;冒着高齡生産的風險生下妹妹,也是為了我好。

怎麽都是為了我好。

“媽,感覺我欠了你好多啊。”于是楊聲拿穩電話手表,也不做調侃,語氣正經地對電話那頭說。

偏偏電話那頭的人當了真,“你要真有這覺悟,那我死都能瞑目了。”

“說什麽傻話呢,媽。”楊聲垂了眼,公交車廂地板的花紋凸出,很是紮眼,“先挂了啊,我馬上就到。”

其實很多時候,楊聲不願意回“家”。

令人寬慰的是,距離高考還有226天,他總算能擁有一個合理而不被譴責的理由,遠離那地方。

和夏藏一起。

敲門,進門,到玄關處換鞋,一一将家裏人的稱呼都喚了。

“叔叔。”話音落時,那癱在沙發上翻閱報紙的男人稍微擡起頭,象征性地說了句:“回來啦。”

楊聲避過母上憂愁的眼光,說:“那我先去收拾衣服,吃完飯好直接帶走。”

“和你哥住,還習慣嗎?”男人難得多追問一句,母上悄無聲息地退到廚房。

楊聲站在原地望過去,笑着回答男人:“還習慣,我哥對我挺好的,謝謝叔叔關心。”

感覺着語氣好像個對公公畢恭畢敬說話的小媳婦,楊聲在那一瞬間腦海閃過無數年幼時看過的八點檔家庭倫理大戲。

不過小媳婦是什麽鬼!

“那最近學習怎麽樣?有沒有把握考個清華北大?”男人放下報紙,又接着問。

楊聲懷疑叔叔是不是只知道中國這倆大學,在他剛進高中時,叔叔給的鼓勵就是,好好學習,争取考個清華或者北大。

“還行,老師說考個大學沒問題。”楊聲敷衍地帶過去,“叔叔,小妹呢?我進門還沒看見她呢。”

“在睡覺,從幼兒園回來就一直睡。”提起女兒,男人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神色柔和,“估計是玩累了,待會兒吃飯再叫她起。”

楊聲幹巴巴地笑了下:“那沒什麽事,我先去收拾衣服了。”

其實夏藏和叔叔長得很像,臉部線條的輪廓啊還有那雙眼睛啊,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但夏藏和叔叔又不相像,夏藏是從內及外的溫暖,哪怕他時常不笑,但那溫潤柔軟從眼睛裏都能跑出來。

叔叔是時常笑,看起來脾氣很好的樣子,但骨子裏冷漠而傲慢。

楊聲記得他把夏藏趕出門去的那場争吵,也記得已經兩年多了,他都袖手沒再管夏藏的死活。

“你……真的沒跟叔叔再聯系了嗎?”回家前,楊聲多了句煞風景的嘴。

夏藏倒很坦然地回答:“他都把我手機號拉黑了,我上哪兒聯系他。”

反鎖上房間門,楊聲才把書包放下,徑自去到衣櫃前翻找冬衣。

他原先沒有反鎖的習慣,是自從初三開始升學考,母上擔心他待在房間裏不幹正事,經常以送果盤送牛奶為借口,闖進來監督他的學習進度。

後來楊聲實在不堪其擾,直接把門反鎖。

母上責怪地問起,他也只打哈哈糊弄過去,卻絲毫不改。

不想,倒成了習慣。

就帶一身大衣和羽絨服過去吧,其他的長袖随便拿兩件。

他書包容積有限,塞了件羽絨就完全沒空隙了。

只得又另找了帆布袋子,裝其他衣服。

沒費多少時間打包完畢,楊聲把自己往罩了層防塵罩的床上一倒,也懶得管有沒有灰,就這麽望着四下幹淨無其他挂件裝飾的牆壁以及那靠牆滿架子的書籍。

他的房間單調無趣,除卻那一摞摞書彰顯着他能跟上同齡人的閱讀潮流,其他都無趣得猶如暮年的老人家。

母上的教育理念很奇怪,她要求楊聲一定得看書學習,只要看書她都不反對。

但她從來不知道楊聲到底看了什麽書,這也給了楊聲很大的自由感,至少在閱讀上。

所以母上也至今不明白,自己看了滿書架子書籍的兒子,怎麽一直連改口這件小事都不肯聽從。

不應該是越讀書,越懂禮嗎?

楊聲懶得反駁她,反駁只會讓她越發困惑,越發強求楊聲一定得聽她的。

反正母上心裏一定住着個倔強又不講道理的小姑娘,甚至有時的心理成熟度還不如小妹。

和父親剛離婚那兩年,母上一邊掉眼淚一邊撐起家裏那小賣店,楊聲也為着寬她的心,在學校次次考試拿滿分。

那時候楊聲還是很佩服,很心疼母上的,認為自己幫她擋開水擋棍子,擋得很值。

至少,母上離開那男人,照樣能和楊聲一起,過得很好。

後來,母上和叔叔再婚,楊聲也很高興。因為叔叔确實以肉眼可見地有錢,母上有了他的資助,小賣店肯定能越來越紅火。

但母上卻仿佛松下了重擔一般,關掉了小店。

叔叔很大男子主義,認為自己有錢,不需要妻子抛頭露面幹些不值幾個錢兒的小生意。

母上竟也同意,那時候反複欣喜地跟楊聲說,這次應是嫁對了人。

然後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當那賢惠的家庭婦女,被叔叔在外稱作“我家那婆娘”。

于是漸漸到現在,楊聲發覺自己對母上最後的尊重與疼惜都被一次次的失望而消磨。

只剩冷漠。

他想他以後,一定是個不孝子。

翻身而起,還是去廚房幫母上端端盤子,叔叔對廚房裏的事一概不聞不問,可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着。

“你爸想讓你哥回來。”

盤子還沒端到手,在油煙機的轟鳴聲中,母上憂心忡忡地對楊聲說。

“啊,那太好了。”楊聲愣了愣,答道。

兩年多,也确實該融冰了。

“你爸當初同意你跟他合租,我就該警惕的。”母上将炒肉裝盤,關火轉身道,“他大概早就想讓你哥回來,只是礙于面子,一直沒松這個口。”

“我猜他待會兒肯定讓你去做那個中介人,把你哥帶回來。”

“如果叔叔要我當中介的話,我是挺樂意啦。就是不知道我哥怎麽想,我一切尊重我哥的意思。”楊聲刮一刮側臉,半真半假道。

真的是後半句話。

“你傻了,這怎麽能答應!好不容易你爸爸重視你一點了,你哥一回來,不就全沒了嗎?”母上難得語調上揚,而後又狐疑地打量他一番,“你不會真的跟他相處得好吧?”

“我當然是真的跟他相處得好,我這騙您幹嘛?”楊聲哭笑不得,“為着我哥跟我那麽好,我也得替他着想着想吧。”

“你替他着想,他可不會替你着想。”母上說。

楊聲不自覺地笑了,“他一直都想着我呢。”

還會為我吃醋,為我不開心。

但母上沒聽見,她為她構想的那個未來而擔憂。

說句不講人情的老實話,夏藏确實是未來和小妹争奪叔叔財産的有力競争者。

至于楊聲,叔叔供他上學他就很感激了,以後工作了估計還得把錢還給人家。

楊聲一直有記賬。

飯桌上,叔叔抱着睡醒過來的妹妹吃飯。

為女兒開心,懶人也開始學着添飯夾菜地照顧。

楊聲自顧自埋頭苦吃,他懂事以來就在飯桌上自我照顧。

唯一被照顧的那次,還是和夏藏一塊去吃西式簡餐,全程夏藏給切牛排,他只負責巴巴地吃。

唉,也不知道夏藏這會兒有沒有在好好吃飯。

埋頭苦吃的好處在于,很快見底,少去飯桌問話的環節。

楊聲正打算端碗開溜,再進房間把書包和帆布袋拿了,說句“再見”就飛奔回去找夏藏。

叔叔保持着給妹妹喂米飯的姿勢,忽然說:“小聲,你再跟你哥聊聊,看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楊聲瞥到母上放下了碗,碗底磕得叮當響。

“他每天都想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楊聲如實道,并不存在為他哥說好話什麽的。

“哦,學習成績好就了不起啦?就能目無尊長,和家裏斷絕聯系了嗎?”叔叔不悅地摔下筷子,把妹妹吓得小身板一抖,“爸爸爸爸”地咿呀亂叫。

叔叔竟也耐下性子輕聲哄着女兒,母上趁機攪渾水:“小藏那孩子就是這樣嘛,太傲了。”

“他傲不傲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老大一人,總不如小聲懂事。”叔叔氣哼哼道,再次把楊聲拉出來擋槍。

楊聲心說還好這會兒夏藏不在場,他都擔心夏藏要聽到這樣的話,會不會就此讨厭他。

嗯……好像上高中前就聽過不少。

唔,他哥真大度,沒因此對他産生偏見。

楊聲越想越想念夏藏,恨不能立馬放碗走人。

“你就跟他說,要還認我這個爹,今年就回來過個年,老在外邊像個什麽話。”好半晌,叔叔惡狠狠地甩來一句話。

楊聲嘀咕着,要說這樣的話,夏藏可能一輩子都不打算回來了。

面上還是敷衍地應了,好歹脫身開溜。

再關上房門,才敢長長地舒了口氣。

楊聲摸出電話手表,翻找出夏藏的號碼。

借着心裏那股子氣,他給夏藏發了句:“我想你了,哥。”

點擊發送後,楊聲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啊,能不能撤回啊!

又一次達成在夏藏面前社會性死亡成就。

楊聲一點都笑不出來,只期望着夏藏不要看到這條消息。

而後手表振動兩下,夏藏的消息過來:“那就趕緊回來啊。”

霜打的茄子瞬間挺直腰杆,我哥回複我了,我哥想讓我快點回去……

我哥也想我!

雖說不知怎麽得出這樣的結論,但楊聲還是為這結論轉了好幾個圈圈。

不想那些有的沒的,回出租屋和夏藏一起最要緊。

作者有話要說:

我估計着我得好長時間保持這種該死的姨母笑了…

但問題在于,他倆都還沒表白…

這叫什麽,心照不宣的雙向暗戀?啊啊啊,殺了我吧,我不想知道,我只想寫到二十萬!

(作者精分過頭,已邏輯死,阿巴阿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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