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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佳偶天成GL

作者:東方句芒

老輩兒人常說,人活一世三起三落不到頭。

大路上拐個彎兒,誰也不知道一轉過去碰到個啥?

慕汐顏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到個良人嫁了,

過上還能過得去的安穩日子。

誰知道老天爺卻給她開了夠大個玩笑……

本文朝代架空,考據黨切勿深究。

內容标簽:情有獨鐘 歡喜冤家 布衣生活 宮廷侯爵

搜索關鍵字:主角:慕汐顏 ┃ 配角:炎無憂,羽若曦,羽鳳儀 ┃ 其它:種田,專一

第一回

浚縣知縣慕嗣成今日從衙門裏退了堂到後頭自己個兒宅子裏,心中一個勁兒犯嘀咕,這事兒該怎麽辦好?負着手,蹙着眉,慢慢兒拖着步子,走到衙門後頭院子裏的堂屋中也不坐,只在地心裏來回踱步,直到正妻吳氏從正房中走到他跟前也沒察覺。

“老爺你這是在做甚麽?回來也不進房中換衣服,只在這地心裏轉,晃得我頭暈。”吳氏走過去擡手就在慕嗣成頭上一拍,大着嗓子喊了一聲,語氣裏頗多不耐。按理說這慕嗣成好歹也是個正七品縣官兒,哪裏有婦人家想拍頭就拍頭的理兒。可有一句話,縣官不如現管,這話拿來說他正合适。他活了半輩子,為官也算清廉,上峰同僚相處也算過得去,家裏對上對下性子也還算好,就只一樣,懼內。說起這個,整個浚縣乃至整個洛州他都是數得上號的。

這會兒他被吳氏一拍,那大嗓子一吼,立刻習慣性的縮了縮頭,就象那鼠兒見了貓似的,臉上多了些尴尬的顏色。偏又上半邊兒臉子兩道八字眉扯開去,額間有些驚怕的神色,下半邊兒臉嘴角堆上些讨好的笑,嘴中道:“娘子,你萬般皆好,只這聲兒大了些……”

吳氏一看他這樣,氣便不打一處來,伸手又在他額間一戳,寒聲道:“你嫌我這聲氣兒大,你怎的不随那輕聲細語的狐媚子一起去了才好,反倒是在我跟前又纏這些兒年。”

慕嗣成一聽她又提起這個,禁不住心裏頭七上八下的提起心來。每回只要她一提起這個,他心裏頭就要發虛。不怕別的,就怕她啰哩啰嗦,翻山倒海的又要說上一兩個時辰,弄得他腦仁兒生疼。

為了阻止她再順着這話頭說下去,他忙上前讨好的拉了她袖子,壓低聲裝出些神神秘秘的樣子對她說道:“娘子,快別說這個了。我告訴你個事兒,今兒個縣丞馮奎從洛州公幹回來,同我說了件稀奇事兒,你可是想聽聽?”

吳氏平時就愛打聽四鄰八鄉的稀罕事兒,又愛替人拿主意。如今一見這極少對自己說過稀奇事兒的丈夫這神神叨叨的樣子,心裏頭也起了頗大的好奇心,便轉臉問他:“到底是甚稀奇事兒,你且說來聽聽。”

慕嗣成四面一看,直起身負手道:“娘子,且随我回房去,待換過衣裳再說與你聽。”話畢,先施施然的走了。吳氏在後頭本欲說上他一兩句,心頭又好奇着他說得那稀奇事兒,忍了忍,還是跟在他身後進到正房中去。

進到正房中後,吳氏伺候他換了衣裳,又叫丫頭去泡了盞碧螺春來,遞到他手中,看他坐在一把酸枝木官帽椅上慢條斯理的喝了幾口,舒了口氣,将茶盞托在手中,翹起二郎腿哼了兩句戲文兒。

吳氏陪在他旁邊兒,在另一張椅子上坐着,眼巴巴等他下文。

慕嗣成看掉她胃口也差不多了,便見好就收,怕拖過了頭兒,她再發起火來不好收拾。說起他這正妻吳氏是打小就定下的娃娃親。那時兩家長輩是間壁的鄰居,彼此相熟,往來頻繁,家境也差不多。

誰料十七歲上兩人成親時,自己家裏家計消乏了,可這吳氏并沒有嫌棄他,反而是每次回娘家都要帶些銀兩回來貼補家計。又忙裏又忙外讓他安下心來攻書。五年後,家裏連着添了兩個哥兒後,他三年之中連中秀才舉人進士。後來放出來為官,只是仕途一直不順遂。這十來年了一直在這縣官任上呆着,也換了好幾個地方為官,可就是一直做着正七品的父母官,一直升不上去。與他一年中了進士的同年好多都做到了知州,甚至進了六部衙門,可他還是不挪窩兒。

每次一想到發妻吳氏這些年對他知冷知熱,操持家中大小事宜,為他生兒育女,雖然後來變成了母老虎,他感念她的辛勞和恩情,心甘情願的一年兩年的漸漸變成了有名的懼內的主兒他也不在乎。再說,她變成了母老虎也是他惹出來的錯兒。

“你倒是說呀,別老在那兒吊着……”吳氏見他半天不開口果然有些不耐煩的開口催他。

慕嗣成忙将茶盞放下,将袖子一攏湊過去輕聲說:“今日縣丞馮奎回來說了一樁炎知州家裏的稀奇事兒……”

見吳氏只管盯着自己凝神聽着,便繼續言道:“你可知炎知州家裏的那位女孩兒?”

“這整個洛州有誰不知道他家中的那女孩兒,聽說是才高八鬥,貌賽婵娟,這一州的女孩兒怕還是她拔尖兒。今年怕也是及笄了吧,想來去提親的官宦子弟定是将門檻也給踏破了。”吳氏笑着接話道。

慕嗣成捋着下颌那稀疏的幾縷細須點點頭,複又搖搖頭:“娘子倒是知道一些兒,可又知道得不齊全。”

“哦?”吳氏挑眉看看他,伸手就在他臂上一掐,提高了些嗓門兒道:“老爺,你就別藏着掖着了,你還知道些甚麽快些說來。”

慕嗣成“哎喲”了一聲,忙将那只被掐的手縮回來道:“娘子且別動手,我這就細細說與你聽……”

“據馮奎說,炎知州家裏那位女孩兒從去年及笄後,去他家裏提親的官宦子弟真是踏破了門檻兒。炎知州先是選了商州李知州的嫡長子做女婿,誰知兩邊合了八字沒上一個月,那李知州的嫡長子就因病亡故了。”

吳氏聽到此啧了一聲道:“好不晦氣,這親怕是就此作免了罷?”

慕嗣成托起茶盞抿了兩口方接着吳氏的話頭道:“娘子所言甚是,自商州李知州那嫡長子因病亡故後,炎知州年初又選了塗州王知州的次子作婿,按說這一次該成了罷,誰知兩邊兒合了八字後,那王知州的次子也在一月後不明不白的跌了一跤不治身亡。”

吳氏聽到此不由得瞪大了雙眼,驚嘆道:“這事兒委實是太奇了,這麽一來,誰還敢上門提親去,就算那炎知州家裏的女孩兒是月中婵娟下界,可也得有那命來消受。”

“正如娘子所言,從去年到今年,炎知州選的兩個女婿都下了黃泉,那原先踏破門檻兒的提親的媒人再也不敢去提甚親了。外頭都說炎知州家裏那位女孩兒是命中克夫,不能結親。炎知州聽了不以為然,反說是外頭那些人沒事亂嚼舌根子。誰料他那女孩兒今年八月間過了十六歲生辰後,竟然染上風寒一病不起。有名的郎中請了個遍兒,藥也不知吃下去多少,始終不見好。拖到這會兒,已是一月有餘,聽說病勢沉重,眼看着是不行了。”

吳氏聽到此搖頭嘆了口氣道:“這實在是命,想來生在官宦人家,打小兒珠寶一樣的捧着,好容易長成人,哪裏想到命中劫數在這裏等着。”

慕嗣成也點頭贊同道:“這事除了拿命數來解委實是找不到別的說法。炎知州與正妻羅氏就這一個獨女,羅氏平日間真是心肝兒肉一般的疼着,如今見愛女這番光景,整日家在宅子裏傷懷抹淚。炎知州見了也好不痛心。”

“這事兒任誰攤着也要心疼肝斷。”吳氏感慨道,複又說,“既是這麽着,便該早日将那棺椁等物預備下,免生事到頭臨了忙亂。”

“炎知州本也有這打算,但那羅氏死活攔着不肯。一日,正煩惱間,底下要調任的一位同知對他說了一番話,這事兒又有了轉機。”

“甚麽?”吳氏一聽那原本平息下去的好奇心又起,便伸手過去拉着慕嗣成的袖子不停搖道,“老爺快講,到底又有甚轉機?”

慕嗣成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袖子一扯道:“娘子別忙,我繼續講與你聽。”

“那同知對炎知州說,龍虎山的張真人近日到了洛州的純陽觀講經。那張真人你也知,是我們大周朝第一個得道真人,陛下親封的聖瀚天師,據說百年後定會羽化飛升。張真人最善于打卦批命改命,赫赫名聲在外。炎知州聽那同知這麽一說,自然是備了厚禮去純陽觀拜會張真人,為自己愛女瞧一瞧八字名數。”

“見了張真人後,炎知州便把自己的來意對他講了,又将愛女的八字奉上求他看一看,又說了這一年來發生的一連串匪夷所思的事兒。張真人聽了,又看了炎知州愛女的八字,推算一番,竟說出了更奇的一番話。”

慕嗣成說到這裏口也幹了,便端起紅木茶幾上的茶盞來欲喝上一口,揭開蓋子一看,竟是幹了,便将茶盞往吳氏跟前一遞。吳氏正聽得起勁兒,看他要水,便接了茶盞起身去為他續水。續了水忙不疊的端來捧到他手上,坐下後即刻問:“那張真人又說甚麽話了?快說,快說……”

“娘子稍安勿躁,待我喝些茶再與你講來。”慕嗣成吃了幾口茶潤了潤喉,将茶盞放下繼續言道:“張真人說這一年的劫數是炎知州的愛女命中自帶的,要破這一劫數便要結一門兒親沖一沖,方能度劫。”

“頭裏炎知州那愛女接連定了兩門兒親都黃了,誰還敢與她定親。這張真人可不是說來作耍麽?還有既然這劫數結親能沖,為何前頭那兩門兒親事不成,倒害了人家兩位小官人哩?”沈氏聽到此一臉的疑惑。

慕嗣成撣一撣袖子,唇角微揚道:“娘子這就有所不知了,張真人說結這一門兒親是要娶進門兒,而非嫁出去。”

“你是說要招一個倒插門兒女婿?”吳氏恍然問道。

慕嗣成搖搖頭笑:“非也,非也。這要娶進去沖喜解劫的也是要一名女子。且得是今年及笄,八字是金命,還得今年九月初九子時所生。張真人批的命是說炎知州那愛女命中的水氣漏了,克夫不說,還克自身。得要娶進去一名金命女子陪伴三年,所謂金生水,那水氣才會再旺起來,這一劫才過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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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說到此,慕嗣成又湊過去低聲對吳氏說:“縣丞吳奎還帶回來一個消息,說炎知州暗暗的吩咐下來,在他洛州治下的六縣內誰給他找這麽個人去,救了他愛女,為官的官升一級,為民的賞銀千兩。吳奎帶回來這消息後,我就想這可是個機會,洛州同知還有兩月就調任了,我若是給炎知州找這麽個人去,那同知的位子便定是我的了。可又煩的是,這樣的人上哪裏尋去,難不成要貼個告示上外邊兒尋去?這是洛知州家裏的私事兒,只教下面偷偷的辦,總還是不宜大肆宣揚。”

吳氏聽到這裏便問:“老爺,今日是什麽日子?”

慕嗣成随意一答:“今日是九月初八。”

“明日汐顏十五,乃是及笄之年。老爺打算怎麽給她過生辰?”吳氏面兒上滿面笑容問道。

慕嗣成看她面上挂笑倒是難得,心想往年每日汐顏過生辰,吳氏面上都沒有好顏色,只不過叫廚下替她煮上一碗面并一個雞蛋也就算過了生辰。今年是怎麽了,倒正兒八經的讨主意問他怎麽給汐顏慶生了。

“那還是按往年那麽着就成,既然她明日及笄,你便賞她兩根銀簪罷。”慕嗣成淡淡說道,心道,誰叫汐顏是庶出,況她娘又死得那麽早。吳氏不待見她是自然,但沒有虐待她已算是萬幸了。

吳氏卻在紅木茶幾上忽然重重一拍,滿面紅光道:“不成!明日得給汐顏大做一回生辰,咱們家的好日子,你的那頂同知的烏紗帽全在她身上了!”

慕嗣成聞言剛還有些不解,後來猛拍一下額頭會意過來,一疊聲道:“瞧我這榆木疙瘩,還尋思着上哪兒去給炎知州尋這麽個人去,竟想不到這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汐顏可不是今年及笄,九月九日子時生,還是金命麽。若不是娘子提起,我還真把這事兒給忘了。”

吳氏在一旁笑着接話道:“老爺,你苦熬了這麽多年,如今可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萬想不到這轉圜之處竟在這裏,若是将汐顏的八字送到炎知州手裏,那洛州同知的烏紗帽定是你的了。”

慕嗣成得意點頭,“娘子說得是,若是和炎知州結了這門兒親,今年我定會升遷了。正巧洛州同知要調任,他那缺可是正六品,這炎知州底下的六個知縣哪個不惦記,年前就有人一波一波的送禮了,就為這個洛州同知的缺兒。”

“那明日就給汐顏那丫頭好生過一個生辰,置辦些妝奁。你明日便派人去洛州将汐顏的生辰八字往炎知州手裏送,此事越快越好,一是怕遲則生變,有人捷足先登,二是早些定下來也好救人一命。”

見吳氏拿了主意,慕嗣成便說:“那便全依娘子所言。明日我便吩咐人拿了汐顏的八字并我的拜貼去洛州。”

将紅木茶幾上的那盞碧螺春端起來抿了兩口,慕嗣成興奮勁兒一過突然又有些忐忑道:“只是不知汐顏那丫頭可會願意,這親要是結了,她便算是嫁人了。明知這嫁過去也是給人沖喜,三年後炎知州愛女度了劫,自然是要另挑選官宦子弟出嫁的。那她怎麽辦?”

吳氏伸出一只手指遙遙點了點慕嗣成的頭道:“甚麽怎麽辦?你好糊塗,既是那炎知州的愛女要出嫁,自然是不能帶她去的。我估摸着炎知州必會給汐顏置辦豐厚的妝奁,再給她尋個合适的人家讓她嫁為人婦。”

慕嗣成默了一默,思忖一番又道:“雖說如此,可汐顏那樣畢竟也算是二婚,又能尋着個什麽好人家?”

吳氏哼了一聲道:“她本是我陪嫁丫頭所生,身份本就不高,就是在你這裏又能給她尋個甚麽高門大戶?再有你又能給她置辦多少妝奁?你為官這些年又不貪墨,兩袖清風,這家裏吃穿用度都指着你那點兒銀子,一年下來剩不下幾個銀錢。再有安平,安富兩個小子也大了,明年便要給安平說親,必得準備不少的錢鈔。捉襟見肘的,到時候又免不了我四面八方去我那娘家親戚手頭去抓。”

“你說我跟了你這些年,雖說你也做了官兒,但到如今我也不曾享過一天清福。你成日家說我克扣一家老小,你倒是來當這個家試一試。這上上下下一家十幾口人,開門就是柴米油鹽,睜眼就是吃穿用度,哪一日又離得一分銀錢……”

吳氏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把慕嗣成說得一句話還不上嘴開口不得。末了,他只能垂頭說:“娘子你所言甚是,我也知你這些兒年跟了我不曾享福,這一回我都聽你的可好?”

見慕嗣成耷拉着頭有些不郁,吳氏便又開解他道:“老爺,你也別垂頭喪氣,這事兒雖說外頭說起來不好聽,但并不委屈了汐顏那丫頭。她進了炎知州家門兒,那邊兒必虧待不了她。過幾年炎知州出面兒替她尋一門兒親,定比你強上許多。”

“再有,你趁着這千載難逢的機遇自己個兒升官不說,和炎知州那關系又近上一層。如今你肯舍得自己的女兒救了他那獨女,他必會感念你這摯誠。你常說,炎知州朝中有人,過不兩年還要升上去。你只要這回搭上了他這關系,何愁來日仕途不一番風順。”

慕嗣成聽吳氏說完,自己琢磨一番也是這個理兒,便定下心道:“既如此這事就這麽定了。明日替汐顏好生過一個生辰,你再與她好生說上一說。”

“這事還得你這親爹與她說,那丫頭認死理兒,我雖是她嫡母,她娘自她五六歲上去了後,也是我将她拉扯大。但她心裏一直存着計較。我若與她說這事兒,她定會認為是我推她進火坑,必會埋怨我,又哪裏能體會我一番苦心。”吳氏擺手說道。

慕嗣成聽完吳氏這話,揉一揉眉心,心中暗想,自己個兒倒不曾想到這一層。這些年吳氏對汐顏一直頗為冷淡,雖不曾虧了她吃穿,但言語上一直沒有好聲氣兒。別人家官家女孩兒少不得也請個先生教上幾個字認一認,會個寫算甚麽的。吳氏因家中銀錢吃緊,卻讓她學針指下廚房,每日灑掃,把她當成了家裏的另一個丫頭使。

這麽多年下來,汐顏定是對吳氏有怨言,只是人小面兒上不曾顯現出來過。明日便是她及笄之年,好生與她置辦個席面慶生,自己再與她說上一說罷。

慕嗣成和吳氏計議已定。第二日起來,慕嗣成自到前面衙門裏公幹,令人将自己的拜帖和汐顏的八字封了,快馬加鞭往洛州城炎知州府上送去。吳氏卻是叫廚下的廚娘去采買了些雞鴨魚肉,菜蔬鮮果。自己又叫家中小厮和丫頭陪着去置辦了些釵環脂粉衣裙等物。

卻說慕汐顏這一日起來,自己梳洗了,如同往日一般先将後宅中正房和堂屋等灑掃一遍,再到廚下去幫忙。因這一日既是她生辰又是重陽佳節,她先記挂着祖母,便去廚下為她做一碗雞蛋羹,盛了一碗粳米粥并一小碟子醬菜,安放好箸兒和瓷勺,放到一個黑漆托盤上端着到東廂房祖母房中去。

原來這慕汐顏的祖母本姓劉,十年前丈夫因病殁了,便來跟着小兒子慕嗣成過活。汐顏自打小便和劉氏極為親近。汐顏的親娘在她五六歲上病逝後,好在這劉氏待她不錯,吳氏雖每日對她冷言冷語的,到底還有祖母看顧她,因此她混着混着也就長大了。

一手托着黑漆托盤,慕汐顏挑開簾子,擡腳跨進東廂房中,看着坐在房中一張妝臺後自顧自梳頭的劉氏笑笑眯眯道:“祖母,我替你做了碗雞蛋羹來,今日是重九佳節,孫女兒特意做了來孝敬您。”

劉氏一面梳着頭一面從妝臺前轉臉過來笑望着汐顏道:“還是我這孫女兒對我好,一大早巴巴的做了這個來。你爹和你娘這一早起來各顧各,早把我撂到一邊兒,哪裏想得起這個。”

汐顏将手中的黑漆托盤放到房中的一張圓桌上,将那碗雞蛋羹并粳米粥和醬菜端出來一一擺好,又安放好小瓷勺和木箸。方将托盤收到一邊兒放好,拍拍手走到劉氏身後,将劉氏手中的羊角梳拖到自己手中含笑道:“祖母,我來提替您梳頭。”

劉氏順從的“嗯”了一聲,重新轉過身去對着鏡架上的銅鏡,看身後的汐顏将自己花白的頭發梳理順了,挽起一個高髻,再插上兩股金釵。

“祖母,好了,且先去用早飯罷。如今天涼了,趁熱吃方好。”汐顏拉起了祖母的手,讓她搭着自己的手站起,扶着她到圓桌旁坐定。

劉氏端起粳米粥吃了幾口,夾了一小箸醬菜吃了。再端起那碗雞蛋羹,用小瓷勺慢慢的舀着吃。

“祖母,我做的雞蛋羹可好吃?”汐顏兩手趴在桌上,頭放在手臂上笑得眉眼彎彎,看着劉氏問道。

劉氏擡起頭來,笑贊道:“我這孫女兒做得雞蛋羹委實是我吃過得最好吃的雞蛋羹。”停了停又說:“今日也是你十五歲的生辰,從今日及笄後,女孩兒便算是成人了,要給你說親了。不知道将來哪一個有福之人得了我家汐顏去,針指女紅,刷鍋上竈樣樣出色。況這模樣兒又生得美,性子也好,誰讨了你去可不是得了大寶貝了麽!”

汐顏一聽即刻捂住了臉,羞得耳根子也紅了道:“祖母,你怎的說這個?人家橫豎還小,總得再過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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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劉氏知她面兒淺,便忍住笑住了嘴,将那碗雞蛋羹慢慢吃完。

在一旁的汐顏見祖母吃完了雞蛋羹将碗放下,掏出塊汗巾子擦了嘴道:“汐顏,這一碗雞蛋羹吃下去,那粳米粥兒卻是吃不下了。”

“祖母既是吃好了便不要吃了,上了年紀的人,吃多了克化不動,回頭再弄出病來就不好了。”汐顏一面說一面站起來收拾桌上的碗兒木箸等物,又說,“祖母,待我将這些碗兒送到廚下去收拾好了,一會子再來你這裏陪你到後頭小園子裏走一走消一消食,走動走動。”

劉氏應了聲“好”道:“你且去,我這會子做會兒早課,待你來了正合适。”

汐顏知道祖母每日早飯後都要念一會兒佛,便自顧自的将那黑漆托盤托着碗筷等物挑簾子出來依舊去外頭廚下。到了廚下卻發現廚娘周氏已然買了一大籃子東西回來,汐顏将托盤放了,走過去一看,只見裏頭雞鴨魚肉菜蔬果品甚是豐盛,不由得奇道:“今日是甚麽日子,為何買這許多東西,竟如同除夕辭歲一般。”

廚娘周氏在竈間忙碌,嘴中應道:“今日一早夫人給了我銀子教我去采買,我哪裏知道是為了甚麽。”

汐顏見問不出什麽,便去将那端回來的碗筷等物洗了。才剛收拾好,在一張抹布上擦了手,轉回頭,便見廚娘周氏捧着個青花大碗過來含笑道:“三姐,這是今兒一早夫人教吩咐與你做的壽面。”

說了聲“有勞”,汐顏将那碗面接過去一看,內在竟然煎了兩個雞蛋,面上放着些蔥花,一股香味撲面而來,讓她食欲大增。周氏将一張小杌子搬到她跟前叫她坐下吃。汐顏雖然搞不清楚為何今年的壽面多了個雞蛋,但那面聞起來确實香,便在那小杌子上坐了,拿起筷兒大口吃面。

趁着吃面的時機,周氏一面忙活廚下的活兒,一面絮絮叨叨的和她說話,“往年生辰我與三姐煮面,夫人都只教放一個雞蛋,想來今年三姐及笄了,便多了一個雞蛋。這女孩兒家及笄是個大日子,過了今日便可以說親了……”

汐顏面吃到一半兒,聽廚娘周氏又說到說親,不由得羞澀起來,忙三兩口将剩下的面吃完。将碗往廚間的一張放菜的小桌兒上一擱,也顧不得洗,含混說了句:“我去後頭陪祖母……”

周氏轉過身還欲和她說句好話兒賀她生辰,卻見她逃也似的跑遠了,搖搖頭知道女孩兒家說起這親事便害臊,不由得笑一笑繼續幹起活來。

汐顏到祖母房中等她做了早課,便攙扶着她去後頭小園子逛了逛,看菊花盛放,金桂飄香。下午吳氏回來,叫汐顏去她房中,将那些買來的釵環衣裙都一一指給她道:“這是我這當娘的今日特意去為你買來的慶賀你生辰,你瞧一瞧可喜歡?”

“這些都是給我買的?”汐顏有些不相信,只見那床榻上的包袱皮內都是些平日想都不敢想的青織金衫兒,大紅紗裙,嵌金鳳尾裙。還有些上等胭脂并兩根并蒂蓮瓣金簪。

吳氏笑意盈盈道:“汐顏,今日乃是你及笄之日,這些便是我這當娘的為你置辦下的……”

後頭那兩個“妝奁”兩字吳氏差點說出,好歹忍住了。

汐顏半驚半喜走上前去伸手在那些衣裙首飾上拂過,總覺得今日之事讓她有些不踏實。嫡母吳氏可從未對她露出過這樣和煦的笑容,也未曾對她這麽溫和的說話。再有這些衣裙一看便比自己身上穿的紫褐粗布衣裙不知貴多少,還有那金簪,她只見嫡母和祖母有兩支,不是節慶日子還不會插在頭上。

“娘,這些東西太貴重了,女兒委實是不敢收下……”良久汐顏絞着汗巾子垂首憋出了這麽句話。

吳氏看她一眼,心道這女孩兒着實不識擡舉,若不是想着老爺的仕途誰又肯去花這些冤枉銀子。按她平日的性子早就要斥責她幾句。可這會兒她還是忍下了,面上仍然堆滿笑對汐顏說道:“你若不收下,一則是拂了我這當娘的一片好意,二則是這些東西在這宅子裏也只你這般大的女孩兒能穿戴,總不能白白糟蹋了銀子不是?”

汐顏想想,嫡母所說的話倒是在理,平日她哪裏舍得多花一分銀子在自己身上。如今自己不識好歹不收下這些東西,落後她要是發起火來可不是好耍的。

“那女兒知謝娘親美意。”汐顏欠身福了福,嗫嚅說道。

吳氏将那些釵環衣裙依舊用那張包袱皮包好,往汐顏手中遞過去和聲道:“女兒且将這些拿去收好。”

汐顏伸手過去接了,又與吳氏說了兩句話,作辭出來往自己房中去。進到房中後,坐到床榻邊兒,将那包袱打開,一一的細看那些衣裙脂粉金簪,總覺猶如在夢中,恍惚有些不真實。且心中忐忑不已,只覺會有甚不好的事要發生。仔細推敲起來,又不知這奇怪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

一下午汐顏悶坐在房中,只管望着那些華美的衣裙和金簪發呆,絲毫沒有喜悅之情。至晚間,慕嗣成從前頭衙門中回來,一家人坐到偏廳中開始用飯,汐顏望着那滿桌猶如除夕辭歲的酒菜愣是吃不下去。

席間,只聽慕嗣成吩咐吳氏道:“娘子,你替汐顏斟一锺兒酒,她今日及笄,我們全都賀她一賀。”

吳氏便親自起身替汐顏斟了一锺兒菊花酒遞到她手中道:“女兒且把這锺兒酒吃了,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切勿推辭。”

汐顏接了那酒锺兒在手,見從縣學中回來的大哥安平,安富,祖母劉氏,爹爹和嫡母都舉起了手中酒锺兒齊賀她生辰并及笄,不由得心中一暖,仰脖兒将那锺兒菊花酒一飲而盡。那酒下肚,只覺胸口至咽喉一股火起,辣得她眼淚兒也險些流出來,伸出舌頭只管嘶嘶的喘氣,倒惹得一家人笑她不已。

慕嗣成見狀笑雖笑,卻夾了幾筷她平日喜歡吃的菜在她碗中道:“女兒快吃些菜壓一壓,就不那麽辣了。”

吳氏和劉氏也分別為她夾菜。汐顏看着碗中的菜,終是眼中包了淚花兒将那些菜吃得幹幹淨淨。心道,果真是因為自己及笄了,所以往後在這家裏日子要好過起來了麽?

飯後,汐顏正打算如往常一般幫着宅中丫頭一起收拾碗筷,卻被慕嗣成叫住,吩咐她不用動手,只在旁邊的圈椅中坐着便好。

掌燈時分,劉氏喝了一會兒茶便欲回房,汐顏站起身正欲去攙扶祖母,卻見嫡母吳氏站起來道:“女兒且坐着,我扶婆婆回去。”

“好。”汐顏見狀只得重又坐回去。不一時,大哥安平,二哥安富也在慕嗣成的吩咐下回房讀書,偏廳中只有爹爹和自己坐着。

見吳氏等家中人都走了,慕嗣成叫丫頭來為茶盞中續了水,揮退了跟前的奴仆,方看着汐顏和藹一笑道:“女兒,爹爹今日要同你說個事兒……”

心中雖覺着有些不好,但汐顏仍展顏一笑道:“爹爹,你有何事盡管說來。”

慕嗣成捋了捋颌下幾縷細須,穩了穩心神道:“是這樣……”

汐顏聽爹爹将話說完後,禁不住目瞪口呆,泫然欲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爹和嫡母竟是要把她嫁給一位女子,去為對方沖喜。若是如此,自己這一世豈不是毀了麽?真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荒唐的事,且這事還落在自己身上。怪不得爹爹和嫡母今日又是為她買釵環衣裙,又為她開席慶生,卻原來是要将自己嫁出去換一頂更大的烏紗帽與他戴,換一家人的榮華富貴。

“爹爹……”汐顏心中只覺心中痛得氣也快喘不過來,抖着聲望着慕嗣成,淚落如雨。

這一幕早就在慕嗣成的預料之中,原本他認為自己的心夠硬,若是看着自己女兒流淚倒要勸解她兩句。可真看到汐顏傷心落淚時,他只能握着拳垂下頭去,不忍看她,一言不發。

廳中燭火搖曳,屋外秋風瑟瑟。汐顏只管默然流淚。她自小失了親娘,從小到大活得不易。只想着長大後尋一個知冷知熱的良人嫁了,過上安穩日子,好歹彌補些少時艱辛,誰料到如今自己這卑微的祈望也落了空。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勤快。

第四回

良久,慕嗣成終是聽不下去汐顏飲泣開口道:“女兒,若是你不願,這親事便算了……”

汐顏聞言止住哭擡起了頭看着慕嗣成,不敢置信的開口道:“爹爹,你可是說得真話?”

慕嗣成黯然的點了點頭,又添了一句話:“只是我今日已令人帶着我的拜帖并你的八字去了洛州城炎知州府上。此事若是不成,炎知州那愛女想必兇多吉少,往後炎知州定會為難我,眼看着我這七品縣官怕也是要當不成了……”

此話一出,汐顏原本升起的一點兒希望重又破滅了,一顆心也重又沉了下去。心中不由想到,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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