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爸爸的心

第二天夏野去見林漠的時候,幼鷺吵着要跟去,而且振振有詞地說:“他說把錄像帶給我,是我,不是你。”他給夏野拿外套、拿車鑰匙、開車門、而且欠身給夏野系安全帶。

夏野看着幼鷺近在咫尺的白皙臉頰,有些遲疑地開口:“幼鷺,爸爸和你說一件事情。”

“嗯?”幼鷺給他扣上安全帶,坐回副駕駛位置上:“什麽事情呀?”

“當着外人的面,可不可以不要叫我爸爸。”夏野有些不自在地說。

“可以啊。”幼鷺爽快地答應,然後疑惑地問:“那我叫你什麽?”他豎起食指,淘氣地說:“可以叫你幹爹嗎?”

夏野不輕不重地拍了他的腦袋一下,自己認真思索了一會兒,也覺得很尴尬,幹脆說:“什麽都不要叫了。”

林漠大概很少進咖啡店,他一個人坐在靠窗的桌子邊,用勺子将方糖一塊塊地放到咖啡裏,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外面的人行道。

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男人大步走進來,身後跟着一個舉止活潑的女人。兩人的相貌都很漂亮,在外人看來是一對非常和睦的情侶。

林漠坐直了身體,沖那女人禮貌地點頭:“蘇小姐。”

幼鷺十分得意,和夏野一起坐下,趾高氣揚地望着林漠,要是他有尾巴的話,早就搖起來了。

夏野給幼鷺點了一份蛋糕,然後和林漠聊了一些閑話。夏野是儒商,綿裏藏針、外溫內冷的性格。就算是針鋒相對的情況下,面子上依然十分溫和。幼鷺卻是很沒有耐心的,眼看兩人聊得沒完沒了,就在桌子底下扯扯爸爸的衣角。然後對林漠說:“我們今天來,可不是和你扯淡的,快把錄像帶給我。”

林漠看向幼鷺,露出一個淡淡的沒有內容的微笑:“蘇小姐,你還記得那天中午,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幼鷺認真地回想了一下,沒有想起來。

林漠溫和地說:“這份錄像帶,我原本就是為你而拿的。”

夏野皺眉,幼鷺則很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那天我說,我會把錄像帶給你,不過相應的,你要對我有所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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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野冷笑:“你想要什麽補償?”

幼鷺賤兮兮地補充一句:“老子有的是錢。”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對你很有興趣。”林漠語氣淺淡地對幼鷺說:“所以,對我笑一下吧。“

“嗯?”幼鷺驚訝地看着他。

“我要的補償,就是你的微笑啊。”林漠很認真地說。

幼鷺困惑地看着夏野,又看看林漠,嘀咕道:“我笑一下,你就肯把錄像帶給我嗎?”他沖林漠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然後收斂了笑容很懷疑地看着林漠。

林漠将一個光盤放到幼鷺的手邊,很溫和地說:“蘇小姐,我先走了,以後有麻煩可以找我。”光盤外面的紙包裝上寫了一行手機號碼。林漠朝夏野點頭,夏野冷淡地回禮。

林漠走出咖啡館以後,幼鷺立刻抓着夏野的手臂問:“爸爸,他是什麽意思啊?”

“沒有什麽意思。”夏野沒有什麽感情地說。

“爸爸,我笑得很好看嗎?”幼鷺笑嘻嘻地扳夏野的脖子。

夏野将光盤外面的紙包裝拆下來撕掉,然後站起來離開,簡短地說:“難看死了。”

下午六點多,在一座高級中學的門口,校門一開,一大群穿着藍白色校服的中學生吵吵嚷嚷地出來。門口的小吃攤幾乎将道路占滿。

千羽拎着滑板,高高興興地走出來,整整一周都在做試題,終于有機會出來玩,今晚幹脆晚點回去好了。

城東新建了一個很大的廣場,因為偏僻,平常很少有老人小孩子去那裏,所以就成了年輕人的樂園,千羽周末經常到那裏。

騎車到廣場的時候,天色微暗,路燈已經亮起來了。一群穿着花花綠綠衣服的少年在廣場呼嘯而過,嘴裏打着呼哨招朋喚友。

千羽拎着滑板,在廣場邊緣望着那群人,很欣喜又很豔羨的樣子,那些人和他同齡,有固定的幫派,有自己的頭領,嘴裏叼着煙卷,說着髒話,偶爾還拎着短刀去打群架,實在是太酷了。

千羽放下滑板,十分優雅而準确地滑到那群人的頭領面前——一個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的男人,穿着髒髒的黑背心,臉孔粗犷兇悍,脖子上挂着金鏈子。

“大哥好。”千羽裝作很上道的樣子,從口袋裏掏出準備好的香煙遞上去:“我叫千羽,是第二高中的學生。”

當千羽走過來的時候,那個頭領以及身旁的小弟已經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其中一個甚至掐滅了香煙,從懷裏掏出了匕首。

“你又想怎麽樣?”頭領很厭倦又很忌憚地看着他。

千羽還舉着香煙,只好很尴尬地收回手:“我想、想跟着大哥混。

“呵呵。”頭領冷笑着擺手:“免了吧,我可收不了你這樣的小弟。不過有言在先,這一片……”他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半圓:“都是我的地盤,就算你再能打,敢在我的地盤胡來,我讓你有命來,沒命回。”

千羽在原地讪讪地待了一會兒,他外表柔軟瘦小,骨子裏卻很桀骜,放下滑板娴熟地在廣場上滑來滑去,朗聲道:“你不收我就罷了,我自己玩。你說這是你的地盤,你在這裏撒尿了?”

“操!”頭領摔了煙頭,朝千羽一指:“揍他娘的。”

那一群小弟立即呼呼啦啦地過來,嘴裏不幹不淨地罵着,其中幾個還嚷着:“上次他把小七的腿打折了,這次咱們給他松松筋骨。”

千羽心中一動,恍然覺得這話有一種熟悉之感,但這種感覺稍縱即逝。他自認打不過這麽多人,腳下用力,飛一般地逃走。

他并不是多想跟着那個髒兮兮的頭領混,也不是非要在這個廣場玩。他只是喜歡這種被人追殺、亡命天涯的感覺!

腳下的滑板忽然被打偏,他身體一撲,重重地趴在地上。于此同時那幾個兇神惡煞的少年也圍了上來。千羽忙蜷縮起身體,用手抱着腦袋,心裏想:唉,又要挨打了。

“然後呢?”沈越問,他穿着暗金色華麗的睡袍,手裏端着紅酒,坐在工作室的沙發上,身體微微前傾,很專注地聽千羽的講述。

“然後我就出現在你工作室的門口了。”千羽用手擦了一下鼻子上的泥土和血跡,大概是怕弄髒沈越的沙發,就把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幾下,然後低頭看着腳下的滑板,很傷心地說:“但是滑板壞掉了。”他用手握着被摔裂的輪子,想裝上去,顯然是徒勞的。這個滑板雖然是名牌,但是邊緣磨損嚴重,顯然已經使用了好幾年了,連滑板上的圖案都快看不清楚了。

沈越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千羽的額頭和鼻梁都蹭破了皮,大概就是從滑板上摔下來的時候弄傷的。身上其他部位倒是沒有受傷,連衣服都很整潔。

這讓沈越覺得很好奇,從千羽摔倒到他來到自己工作室之間的這段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難道是一位正義戰士從天而降,救了這個罹患中二病的少年,然後把他送到心理咨詢師的門口,消除了他的記憶,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這位精神病學專家的想象力真是匪夷所思啊。

“之前你來我這裏,身上總是帶一點小傷,也是這種原因嗎?”

“嗯。”千羽老實地點頭:“是這樣的,我經常和街上的小混混起沖突,然後就受傷了。但是挨打的那部分總是記不清楚。”

沈越站起身,湊到千羽的面前,額頭上和鼻子上只破了一點皮,血已經凝住了,如果是被小混混群毆,這種傷未免太輕了。

兩人湊得很近,連鼻息都聞得到,沈越身上有很淡的古龍水味道,十分好聞。千羽微微低頭,輕聲說:“別看了,怪髒的。”

沈越是有潔癖的人,他的确覺得這種傷口十分肮髒,簡直污了他的眼睛。但是內心思量片刻,他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一瓶酒精和棉簽,坐在千羽身邊,平靜地說:“仰起臉。”

千羽靠在沙發背上,仰着臉看沈越,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很高興地說:“這也是心理咨詢師的工作嗎?”

“不是。”沈越用棉簽擦拭千羽精致微翹的鼻子,想了一會兒才說:“這是、做大哥的對晚輩的愛護。”他補充解釋道:“你不是經常叫我沈哥哥嗎?”

“我才不認你做大哥呢。”千羽眉眼含笑,很嬌氣地說:“我心目中的大哥,是那種膀大腰圓、全身刺青,叼着牙簽在菜市場收保護費的黑道大哥。”

“孩子話。”沈越微微一笑,很溫和的樣子。心裏想的卻是:有病。

沈越的樣子,很英俊又很成熟、幹淨而高高在上,真是可望而不及的男人啊。千羽覺得沈越簡直是完美男人的典範。

後來,當他和沈越成為戀人後,時常為自己此時幼稚的想法感到羞恥。

因為天色已晚,沈越就開車送千羽回家。

一年前,沈越見過千羽的監護人——一名十分精明的律師。該律師負責将千羽照顧到十八歲,然後将會獲得一筆豐厚的報酬。該律師向沈越預付了一年的心理治療費用,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在路上,千羽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好一會兒才郁悶地地說:“沈醫生,這是我最後一次做心理咨詢了。”

“我知道。”沈越專心開車,并不看他:“如果你還想見我,就要重新付費了。”

千羽重重地嘆氣,把壞掉的滑板平放在膝蓋上,百無聊賴地用手敲擊,半晌才說:“我能和你成為朋友嗎?這樣我不花錢就能見到你了。”

沈越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遲疑地說:“我考慮考慮吧。”其實他是一個不需要朋友的人,但是拒絕一個剛成年的精神病人,未免太殘忍了。

“你究竟住在哪裏?”沈越的車緩緩地停靠在老城區的路邊,這塊區域曾經是整座城市最繁華的地區,雲集了許多富商大賈,不過随着城市的發展,這塊地區已經衰落下去。大部分建築都成了空樓。許多街道的路燈甚至都壞掉了。

千羽用手指着一個種滿了合歡樹的街道,整條街都被濃密的合歡葉子籠罩,路燈從高處灑向冷淡的光芒。

漆黑的雪鐵龍停在一幢古舊的英式別墅,房子的背面和側面被綠色的藤蔓和紫色的藤蘿花覆蓋。漆黑色的雕花鐵門上面爬滿了各色豔麗的花朵,院子裏種滿了紅色濃郁的玫瑰花。

沈越被徹底地震撼住了,他想起了小時候讀過的童話故事,公主被巫婆詛咒,十六歲的時候碰了紡錘而陷入沉睡,從此整個皇宮的時間停止。過了一百年,皇宮裏的玫瑰花把所有的宮殿和大門都籠罩得密不透風……

千羽抱着滑板跳下車,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打開大門上生鏽的銅鎖。

沈越這才回過神來,開口叫他:“喂,王子殿下,不邀請我進去嗎?”

千羽轉過身,歪着腦袋笑了一下,搖晃着手裏的鑰匙:“我不是王子,我只是仆人家的男孩,未經主人的允許,我不能帶客人進來。”說完,他關上大門,沿着小路進屋了。

沈越在車裏等了一會兒,五分鐘後,那座漆黑華麗的建築最角落的房間,有一簇亮光。在黑夜裏格外注目。

他開車離開的時候,看到開滿了薔薇的牆壁上,有一張半舊的白紙,上面寫着此房出售的字樣。

夜裏忽然下了一陣冷雨,因為幼鷺沒有及時關空調,導致父子兩人淩晨被凍醒。夏野倒沒有什麽,罵了幼鷺一頓就繼續睡覺了。幼鷺卻被凍感冒,加上一大早被父親訓斥,心情很不好,把臉埋在棉被裏鬧情緒。

夏野做了早飯之後,見幼鷺遲遲不願意出來,反省早上的所為,自己未免太嚴苛了,于是端着牛奶去叫幼鷺。

幼鷺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把枕頭扔到地上,聲稱自己生了很嚴重的病,不想吃飯,也不想活了。

夏野坐在他床邊,翻弄桌子上的書本,有一些日本的犯罪心理學書籍,是原版的,書頁的空白處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注釋。旁邊放了一本厚厚的日語詞典。

只靠一本詞典來閱讀國外的專業書籍,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幼鷺居然就這樣閱讀了一半。夏野覺得很吃驚,也覺得不可思議。

“不準翻我的東西。”幼鷺從棉被裏探出頭,只露出一只眼睛看他。

夏野摸摸他的額頭,起身去拿了溫度計和感冒藥。幼鷺擁着棉被坐起來,用紙巾擦鼻涕,然後說:“爸爸,把我的枕頭撿回來。”

夏野不理他,給他灌了幾片感冒藥後,就出去繼續吃早飯了。過了一會兒幼鷺也穿戴整齊地出來。

“今天就不要出門了。”夏野囑咐他,然後把一碗燕麥粥放在他面前:“多吃點,都瘦成小猴子了。”

幼鷺看了自己胳膊一眼,否認他的話:“沒有瘦,只是黑了一些。”

夏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的胸部一眼,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話。

幼鷺匆匆吃了早飯,就拿着一張紙坐在茶幾旁寫寫畫畫,很認真很嚴肅的樣子。

夏野坐在他身邊,打開電腦閱讀郵件,打了幾個電話,然後查看股票和黃金的價格走勢。父子兩人雖然不說話,氣氛卻十分和諧。

幼鷺放下筆,很困惑地想了一會兒,開口道:“爸爸,一個少女半夜出現在郊外的公路上,原因會是什麽?”

“她身上帶什麽了?”

“一個很大的行李箱。”幼鷺用手比劃了一下:“我覺得大概是剛從外地坐車過來,但是她為什麽不直接找賓館住下,而是孤身在半夜行走。”

夏野想了一會兒,很幹脆地說:“別猜了,一個精神病患者。”

幼鷺皺眉:“不要把任何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推到精神病人身上,這是偷懶的思維。”

夏野笑:“我可愛的小偵探,我只是根據一個正常人的思維來猜測。你讀過不少心理學方面的書,一定也知道有些夢游症患者會在夜裏走上鐵路、公路、公園之類的公共場所。”

幼鷺低頭想了一會兒,拿出幾張打印的彩色圖片,這是從錄像上截下來的他認為可疑的畫面:“這個穿藍色裙子的女孩子,一個人在公路上一邊哭,一邊來來回回地走,好像在打電話,但是……”幼鷺擡起頭看着夏野:“她的電話屏幕根本沒有亮過。”

夏野也湊過來看,圖片很模糊,只能看到模糊的淡藍色少女輪廓。

“我覺得她似乎是在等人,但是又不确定那人什麽時候會過來。”幼鷺繼續翻圖片:“後來她和附近工地上的一個工人有過短暫的争執。之後又過來一輛警車,車裏的人和女人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可惜看不清車裏警察的樣子。”

幼鷺坐直了身體,很嚴肅地說:“警車走後,那個工人也從暗處出來,把少女拖走了,連同那個行李箱,行李箱應該是空的,因為那工人一手拖着少女,一手拽着箱子就走了。”

夏野的神情也嚴肅起來,仔細看了圖片,思索着說:“但是最近并沒有少女被侵犯的案件發生吧。”

“因為那個工人很快就死了,湖邊發現的內髒,就是他的。”幼鷺說:“我拿着圖片去工地辨認,才知道的。”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幼鷺才說:“那個少女,力氣還沒有我的大,不管怎麽看都不像是殺人兇手。”

夏野端詳着圖片,緩緩開口:“這個女孩子,應該很漂亮。”他放下圖片,說:“大部分男人對漂亮的女孩子都是沒有防備心的。”

幼鷺懷疑地看着他:“是這樣的嗎?”

夏野點頭:“這是常識,除了部分同性戀和……爸爸這樣的。”

幼鷺笑:“少來,我知道你最喜歡漂亮的女人。”

夏野也不急于否認,而是靠近幼鷺一點,輕描淡寫地說:“爸爸的心已經給了幼鷺了。”

幼鷺有些驚訝地擡頭看他。

夏野自覺失言,不自在地站起身,端着茶杯走進廚房,問道:“喝咖啡還是紅茶?”

幼鷺看着夏野的背影,雖然夏野強作鎮定,但是走進廚房時,腳步還是踉跄了一下。

幼鷺低頭思索剛才他說的那句“爸爸的心已經給了幼鷺”,只覺得大有深意,臉上也漸漸熱起來,幹脆把臉埋在膝蓋上,不好意思見夏野了。

夏野顯然也有同樣的尴尬,泡過茶之後,找個理由就躲出去喝酒,直到深夜才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這兩天忙得很……不過我好像一直都很忙,╮(╯▽╰)╭唉好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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