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生存的意義
傍晚的街道上,湧來潮水般的人群。幼鷺目光散亂,猶如行屍走肉般的在街上行走。旁邊一群少年經過,撞到了他,他像個木偶似的,又撞在其他人身上。被撞的人立刻沖他大聲嚷嚷。
幼鷺覺得自己仿佛和世界隔了一層紙。外面吵吵嚷嚷,好像有人在和自己說話,但是他聽不到對方說了什麽。
化驗結果的單子已經被他扔掉了。但是上面的“妊娠反應”“胎兒發育”等幾個字刺在他的心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意識模糊地回到家裏,房門緊閉,夏野還沒有回來。這樣很好。幼鷺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他。
隔壁房門大開,裏面傳來貓怪異的叫聲。隔壁老太太大驚小怪的跑出來,手裏提着一個垃圾桶,裏面血肉模糊。
看到幼鷺,老太太立刻拉住他,晃着垃圾桶緊張兮兮地說:“我家阿黃怎麽生了這麽一堆怪胎,哎呦,吓死我了。”
幼鷺看了一眼,肮髒的垃圾桶裏,一大團肉塊上,猶如葡萄似的,連接着十幾只小胎貓,手腳和頭全部連在一起,眼睛沒有睜開,小嘴卻都張開,無力地叫着,手腳徒勞地顫抖。大概都活不了太久吧。
幼鷺捂着嘴巴,急忙跑回屋子裏,對着馬桶劇烈地嘔吐,因為一整天沒有吃飯,他幾乎把膽汁都吐出來。
幼鷺在家裏待了一會兒,因為擔心夏野随時會回來。他只好重新出去,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
天快黑的時候,他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只好打電話找了自己唯一的朋友沈越。
沈越這個時候正在大學給學生講課。看到幼鷺的電話十分驚訝,悄悄走出去接電話。幼鷺的聲音十分微弱:“沈越,我想去你家。”
“我在學校,你怎麽了?”沈越說。
電話裏沒有聲音,過了一會兒傳來很壓抑的吸氣聲。
“你哭了嗎?”沈越心慌意亂:“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沈越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幼鷺了,他在人群中看到幼鷺,幾乎認不出來。幼鷺臉色灰白,神情凄惶,呆呆地坐在路邊。
沈越跑過去,想去拉他的手,但是幼鷺游魂似的,并不理睬他,而是直接拉開車門坐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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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越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後什麽也沒有說,直接開車回家。幼鷺好像和外界失去了聯系,只是憑着本能随沈越走。
沈越把他領到屋子裏,将他按到椅子上,然後急急忙忙地倒了一杯熱水,放到幼鷺冰冷的手裏。幼鷺神情木然地将水放在唇邊,喝了一小口。
水杯從他手裏滑落,他急忙跑到衛生間,蹲在馬桶邊嘔吐,只吐出來一些水而已。沈越拍着他的背,焦急地說:“這是怎麽了?”
這個時候千羽正躲在廚房看漫畫,他悄悄地走到客廳,把地上散落的水杯碎片撿起來扔掉,又極快地瞄了一眼沈越帶回來的陌生人,是一個很漂亮的人啊。他是什麽人?千羽恨不能現在就去問沈越。但他是不能見人的,只好怏怏地跑回卧室裏。
幼鷺漸漸地回過神來,被沈越攙扶着坐在椅子上。他下意識地用手去摸自己的腹部,依然平坦一片,但是想到那裏面藏着一個什麽東西,好惡心。他胃裏一陣疼痛。
“沈越,”幼鷺有些無助地抓着沈越的衣服:“我怎麽辦啊?”
沈越扶着他的肩膀,溫和地說:“別怕,慢慢說。”
幼鷺低垂着頭,抵着沈越的胸口,悶聲悶氣地說:“你給我一些藥吧。”
“把肚子裏的小孩子弄掉的藥。”幼鷺氣若游絲地說:“我想成為男孩子,你不是有辦法的嗎?我不要這個身體了。”
沈越腦子裏轟隆隆地響過一串炸雷:“你懷孕了!?夏野怎麽這麽不小心?!”
幼鷺長長地嘆氣,像個闖了大禍的小孩子似的,試圖努力補救:“你給我一些藥呗。”
沈越心想我又不是機器貓,怎麽可能有那種藥啊。但是他還是站起身,從櫃子裏拿出幾個藥瓶,倒出一些小藥丸,湊在一起裝進一個大瓶子裏,然後塞到幼鷺的手裏:“藍色的藥丸和紅色的藥丸每天都吃一顆。過一段時間就孩子就消失了。”
幼鷺立刻拿出兩顆放在嘴裏,用水咽掉,心裏稍微平靜了一些。目光無意間掃過卧室的門,以及門縫裏一個探頭探腦的少年。他看向沈越,認真地說:“不要和我爸爸說!”
沈越随口敷衍了一下,心裏盤算着把幼鷺安撫住就立刻和夏野打電話。
“我說認真的,你如果把這件事告訴他,我就把你屋子裏的男孩說出去,他現在可是滿城通緝的人物。”
沈越有些措手不及,有些生氣地盯着卧室緊閉的門:“千羽,你給我滾出來。”
過了一會兒,千羽灰溜溜地從房間裏出來,坐在沈越的身邊,嘟囔道:“我不是有意的。”
“你再這樣,我也不能留你了!”沈越很生氣,千羽根本就不明白他現在的處境:“你要害死你自己,也不要連累我好嗎?”
千羽并不在乎沈越的責罵,而是好奇地看着幼鷺:“他是誰啊?”
“關你什麽事!”沈越厲聲說。
千羽有些愕然,臉上露出受傷的表情。
幼鷺一直饒有興致地看着千羽,對罪犯的興趣已經暫時取代了他心中的抑郁。他好奇地湊近千羽:“為什麽會想到把那些人的器官割下來呢?你的化妝技術還挺高明的,以後還會繼續作案嗎?”
“關你什麽事!”千羽滿含敵意地說。
“千羽,不準這樣對幼鷺說話。”沈越像在教訓自家的孩子。
千羽嘴巴一扁:“你跟他好吧,我不挨這兒了。”氣呼呼地往外走,還被自己的拖鞋絆了一下,幾乎摔倒。
沈越又好氣又好笑,急忙去拉住他:“你又犯什麽混,我和幼鷺是朋友,你別吃這些飛醋好嗎?”
千羽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幼鷺:“真的只是朋友嗎?”他臉色漲得通紅,極力否認道:“我才沒有吃醋,我才沒有……”他把臉埋在沈越的胳膊裏。
幼鷺有些驚愕,不敢相信眼前的小綿羊會是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同時也驚異于沈越的大膽——竟然會和這麽一個魔鬼調情。
沈越摸着千羽的頭發,對他們兩個人說:“到我的書房來,我給你們一些驚喜。”
他的書房門采用的是防彈材料設計,鞏膜、臉譜雙重識別技術。幼鷺曾經以為裏面隐藏了沈越最終極的秘密,他永遠都不會對外人展示,沒想到今天居然主動邀請別人進去。
書房的牆壁很厚,達到了隔音隔溫的效果。三人進去以後,立刻覺得自己走進了冰窖裏。幼鷺和千羽一起說:“好冷。”
這已經不是人類意義上的書房,更像一個屠宰場、停屍房、或者大型的實驗室。
眼前的場景太過驚世駭俗,幸虧幼鷺和千羽也不是尋常人,他們并未覺的太害怕,反而十分好奇。
沈越把外衣脫下來披到幼鷺身上,然後半抱着千羽,用很輕的聲音鼓勵兩人:“四處看看吧。”
這個地方非常大,大概有三四百平米,幾乎可以開一個地下超市了。
屋子裏開着很暗的燈,沒有窗戶,地上整齊擺放了十幾具巨大的玻璃籠子。每一個玻璃籠都是一臺精妙的儀器。籠子裏躺着人,膚色健康,似乎只是睡着了。籠子旁邊連接着一個呼吸機。旁邊的電子顯示屏上顯示着籠子裏的溫度、含氧量以及那個“人”的心跳、脈搏、血壓。
在這幾十個籠子裏躺着的人,有圓臉長雀斑的少女,染成黃頭發的不良少年,一臉愁苦相的中年男人,穿上睡衣滿頭卷發的肥胖婦女等等,他們都是那種大街上随處可見的人,出現在這種地方非常怪異,但是從他們的神态來看,又十分安詳,仿佛這裏才是他們的歸宿。
“這些是我種植的蔬菜。”沈越溫和地解釋:“他們是我做體外脫離實驗的材料。”
“他們是活着的嗎?”幼鷺問。
“這個嘛。”沈越思索着:“這要看你對死亡的定義是什麽了。他們的大腦是死亡的,但是心髒在呼吸機的幫助下依然是活着的。他們有呼吸、有溫度、有心跳,就是沒有意識。就像地上生長的植物,我稱呼他們為蔬菜。”他笑了一下:“我為了種植他們,可花了不少力氣。”
“你殺了他們嗎?”千羽直接問。
沈越皺眉:“我不殺人的。你怎麽能這樣想我?”
“殺人狂的思維模式。”幼鷺點評,千羽不悅地瞪着他,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許多人口因為意外而失蹤。其中,一小部分人的屍體會幸運地被找到。而大部分則會在不知名的地方慢慢腐爛消失。我從黑市上高價買來這些新鮮的屍體,用電擊喚回它們的生命特征。然後儲存在這裏。”
幼鷺覺得不可思議:“已經死掉的人,你那麽輕易地就救活了?”
“并不是救活,只是強迫它們的身體繼續維持生命特征,從醫院和法律的角度來講,它們都已經是死人了。”沈越耐心地解釋:“當然了,器官出現損傷或者腐爛的屍體是無法儲存的。”他拍着其中一個玻璃籠說:“這是一個被人販子拐賣的女學生,因為反抗,被勒死的。”“這是一個夜店的男妓,才十九歲,被一群客人淩虐死的,幸好內髒沒有受傷。”“這是一個商界精英,鬼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反正我買了他。”
幼鷺和千羽面面相觑:“你給我看這些幹什麽?”
沈越微微一笑,轉身把角落裏小沙發上的資料收起來,請他們兩個坐下。倒了兩杯水,坐在他們對面,坦誠地說:“這些蔬菜啊,就像一個容器,需要有新的人格來填充它們。我想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不滿意自己的身體……”他看了一眼幼鷺,繼續說:“或者無法用現在的身體在這個社會生活。”他看着千羽,然後雙手攤開,像一個有號召力的領袖一樣:“所以,為什麽不換一個新的身體,重新開始呢?”
兩個人從最初的震驚,到沉思、到茫然……千羽終于怯怯地開口:“我想給青木哥哥找一具身體。”
幼鷺則比較謹慎,之前已經聽沈越說過“體外脫離”試驗,但他總覺得這是一種類似神話的故事。“你說的那些,毫無理論基礎,也沒有試驗數據,我沒辦法相信你。”
“我不需要什麽試驗,我的眼前就是兩個成功的試驗品。”他盯着幼鷺問:“你是幼鷺還是蘇生?”然後看着千羽:“你呢,你是千羽還是青木?”
“你們好好考慮一下吧,想擁有一具完整獨立的身體,還是像現在這樣,茍延殘喘、不男不女、不人不鬼地活着?”
沈越說完,将實驗室的燈關掉,拉着千羽和幼鷺的手,悄悄走出去,就像走出自家嬰兒的卧房一樣小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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