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尹時嶼處在一個非常傷心的狀态,對外界的一切都不太想理會,他就像沒看見夏孟似的,面不改色從他身邊走過,夏孟又想看顧天曉的笑話,給他兩句狠的,又想打聽到底有什麽八卦,一時之間可犯難了,急得團團轉,最後一琢磨,顧天曉挨了打心情不好,萬一一腳把自己踹死怎麽辦,一扭臉也屁颠屁颠地回家了。

顧天曉挨了打,并不覺得生氣,尹時嶼這一下确實下了狠手,但疼那麽一小會兒就緩過來了,他一個大小夥子,不至于這麽不禁打,他就是心裏沒底,尹時嶼一個字也不和他說,像是真把他恨上了,又想到剛才尹時嶼哭得那麽可憐,想得他心煩意亂,過了好久才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尹時嶼的爸出去應酬,今天只有母子三人吃飯,夏孟回憶着剛才顧天曉挨打的精彩場面,還在那裏美呢,一邊玩手機一邊嘿嘿直樂,卻不知道自己即将倒大黴了。

尹時嶼的媽确實是個慈母,看着溫溫柔柔的,對尹時嶼更是非常的寶貝,但她不是那種沒有主意、生性柔弱的人,相反的,她內在的性格有一股強硬,當初知道抱錯了孩子,平時看着很場面的孩子他爸都麻爪了,還是她氣沉丹田,一手包辦了找孩子、做親子鑒定、認親、換房子、轉學等等事宜,非常迅速地把親兒子撈手裏了,夏孟平時瞎鬧,都是她讓孩子他爸去罵夏孟,把得罪人的事兒都幹了,她用柔和一點的手段在中間周旋。

但她對夏孟也不是表面上那麽寬容的,誠然,養了這麽多年,她怎麽能不把夏孟當親兒子,正是因為當親兒子才生氣,要是不把夏孟當親兒子,她就不費心和孩子爸紅臉白臉的管了。

至于尹時嶼,在她心裏那又是另外的一個感覺,這樣一個乖巧聽話,長得好看,懂得體貼人,經歷又悲慘的孩子,完全把她的磅礴母愛給激發出來了,弄得她閑下來就琢磨給尹時嶼添點什麽東西,塞點零花錢,留點什麽家産,掙錢都比之前更積極,再加上夏孟老是擠兌尹時嶼,她就更憐惜這個錯失了十幾年的親兒子。

現在她一看,尹時嶼兩個眼睛紅彤彤的,眼淚還在眼圈裏打轉,夏孟在旁邊捧着手機奸笑,時不時不懷好意地湊在尹時嶼耳邊說兩句,尹時嶼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也不理他,也不鬧,這還能讓她怎麽想?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假,但兒子對兒子也不能太過分了吧!

孩子他爸不在,她也不指望他能管出什麽結果。她放下飯菜,起身洗了洗手,走到沙發前面,拿紙巾擦了擦尹時嶼的眼角,柔聲道:“快去吃飯吧,餓不餓?”

尹時嶼吃不下去,搖搖頭說:“媽我不餓,我去躺會兒,晚上餓了我自己弄點就行。”

夏母摸摸他的腦袋,說:“那行,你去躺着吧,餓了和媽媽說,想吃什麽媽再給你做。”

夏孟今天心情很好,顧不上争風吃醋,早就竄起來去塞飯了,他正塞得高興呢,就看見他媽抱着胳膊,坐在他對面,臉上一點笑模樣都沒有,夏孟塞飯的速度慢了下來,覺得哪裏不對勁。

但他渾身上下的窟窿眼加起來也沒有心眼大,并不知道自己大難臨頭,就停頓了那麽一小會兒,又提升了速度,塞得盡興,等他風卷殘雲地塞飽了,起身準備去玩游戲機,他媽突然一拍桌子,“給我坐下!”

夏孟吓得趕緊坐了回去,“啊?怎麽了?”

“你弟弟為什麽哭?”夏母倒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給他定罪,“你們一個班級的,你知不知道他遇到什麽事兒了?”

夏孟說:“哈哈,我哪知道。”

尹時嶼和顧天曉的矛盾他是真不知道,剛才他打聽半天也沒打聽出來,他哈哈這一聲主要是哈哈顧天曉挨揍,因為他這個人比較的一根筋,逮着一件事覺得可樂就專門想這件事。

夏母一看,這還有什麽好說的,平時夏孟的表現她都看在眼裏,總結下來就是沒個人樣,十分令人不齒,現在當着她的面還敢欺負人,不管是真不行了。

尹時嶼趴在床上,就聽見外面吵了兩句,然後夏孟嗷嗷嗷的亂叫,聲勢浩大,緊接着夏孟一把推開他卧室的門,看着好悲憤,指着尹時嶼道:“你說你為什麽哭!”

尹時嶼看着他,也不講話,夏母站在門口,要當面斷官司,夏孟急了,“你和顧天曉吵吵,讓他氣哭了,你少往我身上潑髒水啊,你趕緊的和媽說明白了!”

尹時嶼還是不講話,眼圈紅紅的,看起來非常的無辜。

其實尹時嶼把話說清楚也不費什麽事兒,夏母不是不講理的母親,也不至于聽見他和哪個同學鬧矛盾了就鬧去學校,人仰馬翻的,頂多問問清楚,開導開導,給他買點禮物,再做點好吃的安慰安慰。但剛才尹時嶼打顧天曉的那一拳讓他覺得很好,很痛快,同時把他的蔫壞打出來一點,不想一味的受委屈,他看着夏孟,死活就是不開口解釋。

夏孟看見他那個茶氣四溢的眼神就覺得大事不好,尹時嶼一箭雙雕,要把顧天曉和自己都收拾了!誠然他平時沒少在尹時嶼面前犯賤,但他犯完了就忘了,還覺得自己怪不錯呢,讓他吃虧他可受不了,只是論耍心眼他可完全不是犯壞的尹時嶼的對手,他只知道亂嗷嗷。

夏母心裏有了判斷,把夏孟拉出去,狠狠收拾了一頓,其實夏孟真是一點不冤枉,他犯賤的次數加起來都夠挨十頓的了,但在他心裏,他就是個寶寶,是個受盡委屈的正面形象,現在這一出就是甄嬛讓人陷害了穿了先皇後的衣服,白骨精陷害孫悟空打死了好人,六月飛雪,奇冤無比,可把他弄崩潰了,他挨完了收拾,不屈不撓地又來找尹時嶼,心想你哭我也哭,感情一到位,咧開嘴就哭出了豬叫。

尹時嶼一聽,紅彤彤的嘴唇翹起來一點點,居然被他給逗笑了。

夏孟看大反派露出真面目,恨不得馬上把爹媽都拉過來看看,但是他哭起來就沒個完,尹時嶼笑了那麽一下,低頭把手機開機,看到好多顧天曉的未接電話,頓時隐去笑意。

夏孟嚎得嗓子都啞了,一腦門子都是汗,十分的狼狽,他媽知道他的德行,不近身給他糾纏的機會,沒聽到尹時嶼搬救兵的聲音,也沒聽到夏孟罵人打人的聲音,她根本不過來,愛嚎嚎去。

尹時嶼就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抱着枕頭看他,大眼睛眨巴眨巴,除了眼圈有點紅,別的地方都是幹淨妥帖。皮膚白白的,頭發黑黑的,看起來漂漂亮亮,真有點豌豆王子的意思。

這麽一對比,夏孟覺得自己有點寒碜,頓時也哭不下去了,他好恨,恨自己的親爹媽把自己生得人高馬大,恨這對沒血緣的爹媽好吃好喝把他養得身強力壯,絲毫不能引起中年婦女的憐惜柔情,恨得他肺管子都炸了,一轉身,豬叫着摔門走了。

尹時嶼沒有理會,抱着枕頭翻身,安安靜靜地消化自己的難受,躺到晚上,他想了想,把顧天曉的聯系方式都删除掉了。

他後半夜才睡,顧天曉發現自己被拉黑了,則是一晚上沒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就在班級門口堵人,尹時嶼早就料到了,并不驚慌,他順從地跟着顧天曉出了教學樓,來到教學樓後身的僻靜處,避開監控,顧天曉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問:“怎麽把我拉黑了?”

尹時嶼還是不講話,他确實不知道說什麽。

顧天曉強硬了半分鐘不到,就非常沒骨氣地軟了下來,不敢再遮掩,把當年的事情講了出來,他帶着破釜沉舟的勇氣,希望尹時嶼能給自己一點寬容。

尹時嶼并不傻,其實事情到底怎麽樣,他已經猜得七七八八,這番坦白也沒能引起他心裏的波瀾,他安靜地看着顧天曉,微微啞着嗓子開口:“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顧天曉點頭,“你問。”

“你最開始接近我,因為覺得對不起我,是不是?”

顧天曉不敢撒謊,遲疑着點了點頭。

“之前有人發帖說我偷東西,你護着我,看起來特別生氣,也是因為內疚,不是因為喜歡我,也不是單純想對我好,是不是?”

顧天曉突然明白了尹時嶼昨天的失态。

他這麽單純的一個人,想和誰好肯定是一門心思,心無雜念的好,因為在他心裏,感情就是非常簡單的,我們互相喜歡,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但是顧天曉從最開始就是因為別的理由才接近他,在他心裏,這一段感情完全變質了,他當然要覺得難堪和傷心。

可要顧天曉撒手,根本不可能,情急之下,他說:“你對別人都那麽大方,就——就這麽不能原諒我嗎?一定要做得這麽絕嗎?”

尹時嶼本來挺平靜的,這句話卻讓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好像強迫自己把難聽的話咽下去似的,壓低聲音道:“你?你和別人比?”

這句話把顧天曉說得難受極了,尹時嶼的意思很明白,別人在我心裏是什麽分量,你是什麽分量?

誠然他們沒經歷過什麽生離死別,連非常親密的身體接觸都沒有過,頂多抱着親親,只是少年的一段朦胧初戀,但正因如此,這段感情在尹時嶼心裏的分量才非常的重,比以後的漫長人生可能經歷的所有感情都重,因為在他心裏,感情不是用來考驗的,是用來放在心裏寶貝着的,複雜的感情不是真感情,這才是最真,最值得珍惜的感情。

顧天曉從小那樣一個生長環境,在遇到尹時嶼之前,距離情愛最近的一次是親爹的小老婆半夜來爬床要和他睡覺,他和尹時嶼好,其實得到的比付出的多多了,尹時嶼把他缺少的那點東西都彌補了,給他的不光是愛情,還有親密的陪伴,好像有一雙手托着他的心,這一刻聽到這句話,他才意識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麽,如果說昨天是心碎,今天就是心裏徹底空了。

尹時嶼不想和他在學校裏鬧,扭頭要走,卻突然被他一把抱住,捏着臉就用力親了上去,他狠狠摟着尹時嶼的腰,像是恨不得把那句話親回到尹時嶼的肚子裏,親得那麽狠,兩個人分開的時候,尹時嶼舔了舔嘴唇,甜甜的,一股血腥味兒。

顧天曉算是相當了解尹時嶼了,知道自己就算是給他跪下也不會讓他回心轉意,越單純的人越執拗,打碎了的東西不能重建,他要是放手,尹時嶼就默認兩個人老死不相往來,這麽想着,他雜亂的心突然冷靜下來,“你就是想和我分開,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了,是不是?”

在學校裏這樣子,尹時嶼畢竟還是緊張的,下意識點點頭,卻被顧天曉捧住了臉,還是那麽視若珍寶的樣子,他說:“尹時嶼,我不想騙你,明白告訴你,不可能。”

尹時嶼後背涼涼的,覺得自己好像惹了一個很不得了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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