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人只抱了那麽短短的幾十秒便分開,因為聽到巷子口有聲音踢踢踏踏,他們一起回頭看,果然是夏孟。
夏孟一副柔弱無助的樣子,探頭探腦,“你倆還不走,等誰呢?”
尹時嶼想說話,卻突然覺得肋骨很疼,捂着肋骨“嘶”了一聲,顧天曉下意識攬住他的肩膀,不容拒絕地說:“去醫院。”
三個病號一起去了醫院,沒過多久,接到電話的夏父夏母趕了過來,又是一番兵荒馬亂不提。
三人之中,顧天曉受傷最重,那幾個小流氓下手也不是鬧着玩的,他剛才怒意上頭沒覺得有什麽,靜下來後渾身都疼,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右臂骨裂,尹時嶼好一點,只是軟組織挫傷,脖子上不知被什麽被劃了個口子,一直流血。
最輕的是夏孟,他就是崴了個腳,休息兩天就好了,屁事兒沒有,卻一個勁兒的嚎,嚎了半天,發現沒人搭理他,進而才發現氣氛很是凝重,瞪着兩只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
夏父夏母自然要報警,等警察來的時候,夏母作為代表向兩個孩子詢問仇家來歷,人是沖尹時嶼來的,可尹時嶼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得罪誰了。
他态度誠懇,不像撒謊,尹母沒再多話,與丈夫對視一眼,看上去有些憂慮,随即一起往遠處走了走,低聲商量應對事宜。
尹時嶼和簡單處理了傷口的顧天曉并排站着,低頭看地面,顧天曉突然低聲問:“哪裏疼?”
尹時嶼一愣,不講話,顧天曉拿尚能活動的那條胳膊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問你呢,哪裏疼?”
不知為何,尹時嶼覺得心裏怪怪的,剛才他爸媽來的時候當然也關心他了,可爸媽的關心,和顧天曉的關心,好像又有些不一樣,到底是哪裏不一樣,他說不清,剛才爸媽和他說話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的感覺。
“哪都疼。”尹時嶼倔頭倔腦地低聲說。
“真的啊?”顧天曉低頭看他,好像信了他的話,“那怎麽辦,給你開點止疼藥吧。”
尹時嶼看他一眼,不講話了,他有點想問顧天曉他爸怎麽沒來,張了張嘴,卻還是閉上了。
做完筆錄已經快九點,衆人各回各家,夏家一家四口,倒襯得顧天曉形單影只。
夏母幫兩個孩子請了假,尹時嶼被勒令躺在床上靜養,顧天曉發來加好友的申請,尹時嶼點了拒絕,顧天曉又發來,很有種契而不舍的精神,尹時嶼這會兒倒不記得他的惡劣行徑,只記得他在巷子裏兇神惡煞地吼自己,讓自己往後站。
最後還是沒加。
尹時嶼睡到一半起床喝水,突然想問問顧天曉有人管沒,卻不知道自己怎麽一睡醒就想起這事兒,自己不是讨厭他嗎?深更半夜,身上又疼,腦袋又打結,一時間竟是想得呆了,傻勁兒上來,死活也想不通其中關竅。
他以為自己睡一覺就好了,第二天才知道厲害,應驗了昨天的烏鴉嘴,渾身都疼,說不上哪兒疼,反正哪兒都疼,躺在床上欲哭無淚。顧天曉沒消息,陶野倒是挺關心,問他怎麽沒來上學,尹時嶼有氣無力地簡單交代了經過,沒想到晚上陶野就來探病了。
陶野拎了點水果,坐在尹時嶼床前,很是拘束,因為夏孟也坐在床邊湊熱鬧,他不能去打籃球可憋壞了,來了個人就和人家套近乎,張開大嘴誇嚓誇嚓吃橘子,橘子皮扔了一地,一說話都泛酸水。
“你好朋友啊?”夏孟瞎打聽。
尹時嶼和陶野都不是什麽愛多話的人,初中時候他們倆在一起就很悶,尹時嶼身上難受,更不願意搭理他,陶野嗯了一聲,又問昨天的情況,尹時嶼還沒說話,夏孟可來勁了,兩只手剝橘子剝得焦黃也不去洗洗,上下晃悠,添油加醋這樣那樣一說,把幾個小青年鬥毆的場面說得像忍界大戰,尹時嶼召喚顧天曉封印大筒木黃毛,他倒不是給這倆人添彩,主要是不扯淡實在在家憋的難受。
尹時嶼懶得解釋,剛想調轉話題,讓夏孟閉嘴,就看見陶野居然哭了。
陶野像是很痛苦,兩只手放在膝蓋上緊緊攥着,把夏孟給吓了一跳,尹時嶼也吃驚不小,陶野像是驚訝于自己的失态,猛地起身,含含糊糊地打了個招呼,轉身就跑了。
夏孟很迷惑,心想自己口才未免過于了得。尹時嶼同樣迷惑,隐約有種不靠譜的猜想,卻未能深入思考下去,因為沒過幾分鐘,夏母就敲門進來,表情有些凝重,說是顧天曉的爸要見他們。
見面的地點定在顧家的産業,看起來宰人不留情的一個餐廳,夏母帶着尹時嶼進門時,顧父已經等着了。
顧父臉色本來不太好看,派頭擺得很足,等見到保養得宜的夏母,頓時冰雪消融一些,露出老不死下賤本性,起身拉椅子倒水,很想展現自己油漬麻花的男性魅力,尹時嶼臉色不太好看,顧父與他對視一眼,收斂一些,臉上肌肉抖了抖,坐在椅子上,點了根煙。
“您怎麽稱呼啊?”顧父看向夏母。
“我姓孟。”夏母臉上淡淡的,看不出心思。
顧父道:“哦,那就稱呼您孟女士了,您知道昨天那幾個小流氓找到了嗎?”
夏母皺眉:“找到了?”
“不是警察找到的,是人家自己報警的,那個一腦袋黃毛的小子出事了。”顧父說到正題,又看了尹時嶼一眼,“昨天晚上人都要不行了,現在還在醫院躺着沒醒呢。”
尹時嶼心裏咯噔一聲,想起顧天曉打斷的那根木棍,又想起顧天曉抓着他頭發往牆上撞的畫面。
“說是正當防衛,也防衛得太過了點,這下可有的麻煩了,人家家裏鬧得厲害,搞不好動手的要蹲監獄啊。”
尹時嶼從進門開始就很警覺,智商沒掉線,這會兒瞬間多出很多猜測,想顧父到底什麽意思?讓他做僞證,讓他把責任擔下來,還是怎麽着呢?
出乎他意料的是,顧父接着說:“其實我要是從中間使點勁兒,倒也不至于有什麽太嚴重的後果,說破大天,也就是未成年打架嘛。”
滿十六歲就要負法律責任了,但看他氣定神閑的态度,從中間使點勁兒似乎也不是很困難的事。
孟母喝了一口茶,臉上并無驚慌,“孩子們這麽小,讓人欺負了還手,咱們并不理虧,但把人傷得厲害确實不對,對方家裏要多少賠償大可好好談,小顧同學是為了護着小嶼才動手的,只要我們家負擔得起——”
顧父擡起手打斷了她,“您看我是差錢的人啊?”
這話很想讓人翻白眼,但确實是實話,孟母眼裏浮起一點疑惑,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顧父沒有再看他,反而轉臉看向了尹時嶼,“孩子大了,不好管啊,我這個人,掙錢行,當爹還差點,這些年也沒怎麽管他,他媽想把他帶國外去,我也有這個意思,我知道他和你關系好,你幫叔叔勸勸他,怎麽樣?你把他勸通了,這件事叔叔管到底了,什麽都不會影響到你,那幾個小混混叔叔也可以想辦法讓他們多關一段時間,以後保證不敢再來找茬。”
尹時嶼還有什麽不懂的。
顧父早就知道兒子和尹時嶼的那點事兒,上次被怼了回去,臉上沒光,估計是更年期犯了,一要讓兒子服軟,二要把這個不省心的兒子送遠點,好給薛定谔的人生摯愛的薛定谔的孩子騰位置。
他既有用得着尹時嶼的地方,自然不會鬧得不好看,當着家長的面幫尹時嶼出櫃,說起來也算是能屈能伸的一個中年男子。
尹時嶼心裏涼涼地想,你可能不知道我和顧天曉已經分開了。
一時之間,氣氛冷下來,誰也沒先開口,外邊傳來吵鬧聲,顧天曉闖了進來,顧父一摔茶杯,“誰給你通風報信的?”
顧天曉胳膊還帶着夾板,嘴角青着,是個該好好養傷的樣子。
“爸,人是我打的,有人證,和他沒關系,再說要問話也是警察問話,大晚上的折騰人家幹什麽。”
夏母在,顧天曉對親爹難得禮貌客氣,叫了聲爸,聲音和軟,可這禮貌客氣卻讓顧父十分的憤怒,他厲聲道:“你趕緊給我回家!”
顧天曉看着他,眼神淡淡的,顧父挺生氣,“你信不信我不管你,讓你進去蹲幾年?”
顧天曉還是那樣子,“法院怎麽判,我認就是了,爸,回家吧。”
他一心護着尹時嶼,顧父一拍桌子,“你他媽和一個小男孩談個戀愛真要談造反了是不是?”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夏母手裏的茶杯翻了。
顧天曉看向尹時嶼,他以為尹時嶼會害怕,或驚慌失措,可尹時嶼并沒有,他只是看了自己的媽媽一眼,那眼神好複雜,像是遺憾。
顧天曉并不是細膩的人,可這一秒他竟讀懂了那個眼神,那是一個下意識的保護機制,像是失望傷心習慣了的人努力讓自己遲鈍一些,他覺得自己很倒黴,不配有什麽無條件的母愛,媽媽知道自己不是完美的孩子,那份愛肯定就要失去了,為了避免自己太傷心,所以先把自己武裝起來。
顧天曉覺得很難過,很心疼,他的心平時不常用,一旦用了,就疼得綿延不絕。
尹時嶼起身,對顧父道:“叔叔,我和顧天曉——”
他本來想說,我和顧天曉已經分開了,你不用擔心我帶壞他,你保護好顧天曉,不要讓他受到什麽影響,有什麽需要我出面的我肯定會配合。
但還沒等他說完,顧天曉就開口說:“爸,我和尹時嶼不是那種關系。”
他把孟母的茶杯扶起來,很冷靜地說:“我确實喜歡男的,尹時嶼不是,他把我當好朋友,我單方面騷擾他罷了,你什麽都不知道就把人家叫出來幹什麽呢,出國的事兒我會考慮的,回家吧。”
然後,顧天曉轉向尹時嶼,很認真地說了句:“對不起啊。”
尹時嶼愣住,沒想到他會這麽說,顧天曉幫他解圍,他應該配合才是,反正已經分開了,沒那個必要證明愛過,可他怎麽都說不出話來,只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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