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尹時嶼不接他的話茬,不肯圓上這個謊,好像圓了謊就很對不起誰似的——他腦袋裏很亂很亂,不知道對不起顧天曉還是對不起自己,顧天曉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傻勁兒又要上來,很快的擡手按住他的肩膀,暗中用力捏了一下,把他往門口推,“快走吧。”

夏母看着這兩個小男生,臉上繃得很緊,但她終究沒說什麽,對顧父略點了點頭,起身往門口去,顧父起身,還想送送,她攬着尹時嶼的肩膀,高跟鞋咯噔咯噔走得很快,一轉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尹時嶼離開那個環境,腦袋清醒一些,聞着車上淡淡的香水味,低着頭沉默不語,他其實不太緊張,甚至有一點破罐破摔的心思,他媽要是非要問清楚,那就承認呗,沒什麽不敢說的。

但他低估了親媽的段位,夏母是個多玲珑剔透的人,深知家庭和睦最講究一個糊弄,她當然很心驚尹時嶼的性取向,尹時嶼剛才和那個姓顧的男孩子之間暗流洶湧眉來眼去,她也不是沒長眼睛。

但顧天曉一人把責任擔下來,昨天又那麽護着尹時嶼,她對顧天曉并不讨厭,沉默地開着車,慢慢倒是想得開了,尹時嶼這小孩子不算十全十美,也占個十全九美,取向玩意都是天生的,她有什麽辦法?別再喊打喊殺的把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母子親情毀了,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她小時候家庭不和睦,親爹和親媽互毆,親哥又和親爹互毆,家裏玻璃鏡子沒一塊好的,什麽狂風暴雨沒見過,長大了就特別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尤其不讓小孩子過得不開心,否則也不會拿一腔母愛把夏孟慣得沒個人樣了。

如此這般想得清楚,連回家以後怎麽和老公說都想好了,夏父在外面還算吃得開,在家裏完全被她玩弄于股掌,但因為這麽多年聽媳婦話只有享福的沒有吃虧的,夏父早就認了命了。

車開到一半,她吐出一口氣,尹時嶼一個激靈,以為要開始審自己,沒想到他媽開口道:“以後家裏的錢可不能給你爸管,這些男的,有點錢就得瑟個沒夠,還覺得自己怪美的呢,是不是,寶寶。”

夏母犯不上和小孩子八卦,她就是找個話題,緩和一下氣氛,顧父自己行為不端,拿開當話題再合适不過,尹時嶼沒想到她開口就說這個,心裏一松,頓時很認同自己媽媽的火眼金睛,“我也覺得。”

頓了頓,他又說:“他還老看你,氣死我了,欠揍。”

夏母得了個小護花使者,嘴角一翹,心裏很暖,更覺得喜歡男的女的不是個事兒,她動手揍親爹的混賬哥哥不也過得好好的嗎?母子二人這樣那樣的把顧父聊上一聊,尹時嶼歲數小憋不住話,把之前顧父照顧不好孩子的那點黑歷史都抖落出來了,和他媽聊到回家才戀戀不舍地惜別,各自回房睡覺。

尹時嶼身邊沒了人,躺在床上悶悶不樂,躺了一會兒,他也反應過來,他媽沒開口問自己和顧天曉到底是什麽關系,可能已經心裏有數了,但他沒有挨罵,也沒有被盤問,和他想象之中很不一樣,頓時覺得覺得媽媽是很好的,又想起剛才顧天曉護着他的樣子,覺得顧天曉也是很好的,因為删監控的那些讨厭情緒已經不剩下什麽了。

可這讓他更難過了,顧天曉為了護着他惹出事來,要被親爹送出國了,他不敢聯系顧天曉,害怕自己惹毛了顧父,他撒手不管,黃毛傷得太厲害真把顧天曉抓去蹲監獄怎麽辦呢?

他心裏難過,傷口恢複得也不好,第二天還發燒了去打消炎針,頓時成了家裏的保護動物,連夏孟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想必是得到了爸媽的警告,過兩天夏孟腳脖子養好了去學校,放了學吃過飯鬼頭鬼腦鑽進他的卧室,非常神秘地說:“我和你說,完了!”

尹時嶼正在喝水,聞言嗆得夠嗆,咳嗽得肋骨好疼,夏孟吓死了,“不是你完了,我說顧天曉完了!”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尹時嶼更不行了,一張小臉疼得煞白,問:“怎麽了?”

“那個黃毛醒了,但是傷得挺厲害,聽說顧天曉他爹想砸錢平事兒,人家家裏死活不同意,要想辦法把顧天曉送進去呢。”

尹時嶼呆了一呆,“……為什麽不同意?”

夏孟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很感慨地說:“哎,這就是父愛和母愛,你懂不懂啊。”

“放屁!”尹時嶼很生氣,好像夏孟幫黃毛說話很大逆不道一樣,笨嘴拙舌地和他吵吵,“是他們兒子先動的手,他們激動什麽啊?”

夏孟見慣了尹時嶼溫溫和和的綠茶樣子,第一次被罵,也急了,“你才放屁,顧天曉下死手就對啦?”

尹時嶼:“他是因為——他正當防衛!”

“他怎麽不一刀把人大動脈豁了呢?”夏孟來勁了,“正當防衛也得有個界限,照你這個意思他碎屍也算正當防衛啊?”

尹時嶼覺得夏孟好讨厭,他做不到之前對豬頭豬腦們孤高不屑,放任自流的态度,因為夏孟幫別人說話,不幫顧天曉說話,他就覺得讨厭。

于是尹時嶼抓起床頭櫃上的橘子砸在他肩膀上,“你出去。”

夏孟把橘子砸回去,“你欠揍是不是!”

那橘子很小一個,砸人也不疼,可尹時嶼居然被他砸倒了,夏孟心裏一涼,趕緊把人扶起來,卻發現尹時嶼抿着嘴,若有所思的樣子,把手機拿出來不知道和誰發消息,一推他,“走開。”

夏孟哼了一聲,推門出去了。

尹時嶼聯系的人是陶野。

他沒有廢話,開門見山地問陶野是不是認識動手的那夥人,陶野很久沒有回複,尹時嶼頓了頓,發了個語音給他,陶野沒接,尹時嶼不是喜歡騷擾別人的人,但他這會兒倔勁兒上來,非要和陶野說上話不可。

過了半個多小時,陶野才回了他一句:嗯。

尹時嶼:?

陶野:算認識。

尹時嶼又發了個語音過去,陶野接了,尹時嶼扶着腦袋下床,問:“你認識那幫人?那個受傷的家裏人你也認識嗎?”

陶野支支吾吾了好久才說:“認識。”

尹時嶼:“那你知道他們為什麽動手嗎?”

陶野不講話了,把電話挂斷,尹時嶼的白牙緊緊咬着嘴唇,眼裏露出一種不罷休的意思,不屈不撓地給陶野發消息,終于,陶野受不了他的轟炸,再次接起語音,尹時嶼沒有廢話,“我和你見面說,你去哪裏方便?”

陶野沉默好久才報了個地點,尹時嶼打車出門,與他碰面,發覺他這個沒受傷的比自己這個受了傷的看起來還精神萎靡。

“陶野。”尹時嶼說:“我知道你有事兒瞞着我,你要是死活不想說,我也掰不開你的嘴,你要是沒拿我當過朋友,那你說清楚,我不會再來煩你了。”

這句話把陶野弄得愣在原地,要他對尹時嶼說什麽絕情的話,他說不出口,簡直是開玩笑,他窩窩囊囊地被人欺負,往女廁所推,按在牆角揍,把他的書本扔得到處都是,多麽難堪,多麽絕望,只有一個尹時嶼仗義執言,多管閑事,要他說他沒拿尹時嶼當過朋友,那他也沒臉活了。

但事實說出來更難堪。

沉默了許久,他後退兩步,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低着頭說:“那個人,住院的那個,他們家爸媽不太管他,是他哥說不接受賠償的。”

“他哥?他哥是誰?”

陶野:“……張宇雷。”

尹時嶼覺得很熟悉,很熟悉,他皺眉想着,突然頓悟,“是不是初中那群人裏面的?個子挺高的那個?”

這個張宇雷尹時嶼印象不太深,因為他和那群搞校園霸淩的玩得不是特別好,現在一想,張宇雷脾氣挺爆的,大概是看不慣他們總是舔顧天曉的嘴臉吧,但那群人隐約的也以他為尊,可能是覺得他像個真的小混混,他也動手揍過陶野,但更多的時候是站在一邊看熱鬧。

陶野點頭,尹時嶼糊塗了,“他讓那群人來打我的?這麽多年了,我和他也沒什麽大矛盾,他神經病嗎?”

陶野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把兩個人都吓了一跳,陶野掏出來,也不看屏幕,直接按了挂斷,兩只手抖個不停,突然的,他擡頭看尹時嶼,看清楚尹時嶼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和脖子上的紗布,這似乎刺激到了他,他起身,對尹時嶼說:“我認識他,我——我想辦法和他談談。”

話音未落,又一通電話打了進來,陶野接起來,那邊聲音很輕地說了句什麽,陶野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怎麽,又發起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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