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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之後，尹時嶼就燒起來了。

他是偷着跑出去，又偷着跑回來的，誰也沒有驚動，但是夏孟剛才拿橘子砸了傷員，老覺得心裏有點不得勁兒，害怕尹時嶼這個小綠茶拿這個說事兒，又來找他一次，恰巧看見尹時嶼無精打采地往床上躺，身上又添了新傷。

夏孟咋咋唬唬的要叫人，尹時嶼随手抄起一個大橘子扔了過去，“別吵吵！”

他扶着腦袋緩了一會兒，像是有點想吐，然後去擰了個濕毛巾，把自己身上擦了擦，換了件長袖睡衣，蓋住身上的淤青，很疲憊地躺在床上不動了。

夏孟覺得是時候吵吵了，便把爸媽都驚動起來，尹時嶼是徹底透支了心力體力，傷上加傷，燒得他腦袋都暈了，連怎麽被帶去醫院又被怎麽帶回家的都不知道。

夏母心疼得要命，問尹時嶼身上的新傷怎麽回事兒，尹時嶼都燒迷糊了，哼哼兩聲，就算回答，等他退燒清醒都是第二天下午了。

夏孟特別八卦，在他床前笨手笨腳地削蘋果，問：“哎，你到底因為什麽打架，好家夥，細皮嫩肉的還挺能惹事兒，你是不是因為顧天曉啊？你倆到底什麽關系，是不是處對象了？你那天在樓道裏揍他是不是因為他出軌了，你讓小三給找人揍了？”

尹時嶼覺得夏孟特別的愚蠢，蠢到讓他沉默。

手機十分安靜，安靜得讓尹時嶼心裏很空，他不知道顧天曉在忙什麽，真的準備走了嗎？

還有機會再見嗎？

顧天曉并沒有忙什麽，他被他爸半軟禁起來了，那天晚上餐廳一聚，他爸被他的态度弄得十分暴躁，原本以為自己生了個冷血動物，和爹媽都不親，結果被一個半路冒出來的小男孩子給截胡了，這怎麽不讓人生氣呢？

回到家以後，顧天曉沒有鬧，連話都很少，他并不知道尹時嶼為了他折騰得傷上加傷，只知道黃毛家屬不松口和解，但他的內心很平靜，都說人有得越多越束手束腳，什麽都不敢失去，可他覺得自己本來就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是他的。

房子，錢，他爸想收回去，只是轉瞬之間的事情，他從未抱有任何期待，也沒有真的把這當成自己的，他傷得這麽重，他爸也只是罵他發了瘋學人家當小混混，和過去一樣，并無關心之意，和黃毛家屬那邊談得不順利，他爸說來說去只是罵他給自己丢人。

突然想到那天晚上他因為兩個人的關系撒謊，尹時嶼那麽倔，就是不肯配合自己圓謊，用那種難過的眼神看着他，即使當着親媽的面，即使他們倆都不在一起了。他顧天曉經歷過很多傷了病了沒人管的時候，也不是不覺得心涼，但因為尹時嶼那個眼神，他覺得自己也有人護着了，他喜歡的人到底還是有點心疼他，為了他難過，他覺得很圓滿，過去的種種不堪都被抛在腦後了，竟好像一夜長大。

他做夢都想和尹時嶼說兩句話，卻忍住了這種沖動，害怕被尹時嶼家裏發現，夏母肯定發現了端倪，尹時嶼是那麽體貼家長的性格，被爸媽教訓了只會低頭認錯，又不想違背原則撒謊說兩個人沒什麽，他不想尹時嶼在家裏難做人。

在家裏躺了幾天，顧天曉從他爸那裏得知事情解決了，具體怎麽解決的，他爸沒說，一副自己受了老大累的樣子，和他談起了出國以後的事情，囑咐他聽他媽的話，還透露了他即将有弟弟的消息，看上去挺美，大概這個孩子的媽他很喜歡，不像顧天曉的媽是他的人生污點。

也許是覺得自己有點得意忘形，顧父話鋒一轉，表達了自己對顧天曉的态度：錢，爸不會差你的，把你送出去，純粹是因為爸管不好你，把你管得又是和小男生搞對象，又是和別人打架打出官司的，在你媽身邊，你能走正道，總而言之，都是為你好。

他以為顧天曉會冷嘲熱諷，就像過去一樣，興許還要因為有弟弟這事兒鬧起來，顧天曉一直就是這樣一個性格，鬧起來很吓人，嘴又毒，要不然他也不會急着把人送走，他怕自己的寶貝小兒子被顧天曉掐死。

但沒想到，顧天曉看上去非常的平靜，他平靜地接受一切，好像這一切都是別人家的事兒，多一個弟弟像多一條寵物狗一樣平常，顧父覺得顧天曉變得懂事了點，補充最後一句：“你別覺得你爸急着趕你走，總有一天你不是還得回來嗎？到時候該是你的——”

該是他的怎麽樣，他爸卡殼了，因為突然覺得自己在分離時刻滿嘴銅臭，實在不是個當爹的形象，琢磨着說幾句溫情的，回饋顧天曉突如其來的懂事，顧天曉翹起唇角，體貼地接了話。

“該是我的，我死也不放手，不是我的，我不會多看一眼，放心吧，爸。”

顧父覺得顧天曉此話指的是家産分配，前面不中聽，後面還算能入耳，雖然現在小兒子還沒生出來，他就已經有點偏心眼了，但顧天曉有這個态度，他也不會讓大兒子吃虧太多。

顧父不知道顧天曉已經把他，把這個家，全都劃分到“不是他的”那一邊，更何況房子票子車子這些亂七八糟，更是已經被他丢垃圾似的丢到不知哪裏去了。

該是他的，他這輩子想牢牢抓在手裏的，死也不放的，唯有一個尹時嶼，他當然得回來。

顧天曉上飛機那天，尹時嶼還沒去學校，在家裏養傷，他接二連三地挨打，小身板到底扛不住，後來又燒了好幾次，也不知道是傷口發炎還是精神不振鬧的，這天一早，尹時嶼恍惚聽到手機震了一下，但他在做噩夢，出了一頭一臉的汗，眉頭緊皺着，很難受，等他醒來已經快中午了。

早上顧天曉給他發了條短信：好好照顧自己。

尹時嶼一愣，無盡的惆悵和茫然從心裏升起，他又低頭看了看短信，眼淚就啪嗒一聲掉在了屏幕上，他想回複，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害怕自己忍不住吐露心跡，把好不容易塵埃落定的一切都攪合了，顧天曉他們家那麽有錢，在國外應該也會過得很好。他更怕顧天曉留下來會因為自己被他爸想辦法收拾，剛才做夢他還在夢到顧天曉蹲監獄，吓得他心髒都疼了。思來想去，一狠心，把短信删掉，聽筒被接二連三掉下來的眼淚泡了，他趕緊用袖子去擦——這個手機還是顧天曉送給他的呢。

飛機上的顧天曉似有心靈感應，睫毛抖了一下，看上去像是在閉目養神，握着手機的手卻逐漸收緊了，手心傳來一陣綿延不絕的痛意。